我和余任天先生相识很早，在1947年我还是国立艺专的学生时就曾去杭州平海街上“余任天金石书画工作室”拜访过他。后来在他那里买了两件东西，一件是吴昌硕的绘画作品，“文革”时不知所终，另一件是明代的朱红色瓷瓶，珍藏至今。
余任天先生是诗书画印的全才，水平很高，为人极质朴。当时社会上很多人去向他请教，包括现在中国美术学院的不少学者教授。我总感到，几十年来，他在家里好像办了一所美术学校，为社会培养美术人材，作出了巨大贡献。
余任天 红梅 1983年
余任天先生的学问大部分靠刻苦自学。他是天才，各方面能融会贯通。和黄宾虹、齐白石一样，余任天先生在晚年艺术达到了既浑厚老辣又自由自在的境界，怎么画都画不坏。相对于他的艺术创作，我更关注他的艺术理论。
余任天先生的诗书画印理论，总的来说，他将四个性统一在一起。这四个性是：民族性、时代性、艺术性和个性。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美术学院编辑学报《新美术》的时侯，心里就想，我一定要把余任天先生诗书画印的有关理论在我编辑的刊物上发表出来，后来这一想法终于实现了。也是80年代初，潘天寿先生的遗作在美院美术馆展出的时侯，我特地到余任天先生家里，把他请出来，来参加座谈会。那一天，余任天先生对潘天寿先生的艺术讲了很多，内容丰富而有特色，我尽可能一字一句记下来。过了几天，我把抄好的记录拿到余任天先生家里去，请他过目修改，这篇文章后来在《新美术》上发表了。我感觉到这是余任天先生较全面地论述潘天寿艺术的一篇好文章。
余任天 花鸟 玉树临风 1964年
余任天先生的诗书画印理论是很简要的，留下来的也不是很多，但是很精辟。他的理论虽然简，但是包含着真理。真理往往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但是它是真理。我们在很多行业部门都强调导向，这是对的。我认为在书画创作和理论方面，余任天先生的理论、潘天寿先生的理论、黄宾虹先生的理论，能够代表中国书画理论和书画艺术发展的导向。我认为，余任天先生的艺术和理论是很有特色的，在今后将会越来越显示出它的力量。
现在，余任天先生的艰苦而独特的生活道路愈来愈引起一部分学人的注意，甚至被视为“余任天现象”。笔者认为在“余任天现象”中特别值得研究和重视的是“余任天精神”。
余任天 山水 超山梅雪 1976年
余任天先生“自学美术”的重大成就为社会环境较差的“自学美术者”树立了可学习的榜样。有些高端科学技术在很多情况下是很难“自学成材”的，而像文学、书画艺术如果艰苦努力，学习得法，是可以大有成就余地的。两年前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有一位教授的发言，引起我的注意，他提出了学习“学习”的问题。听着听着，我知道他是要大家重视探索研究“正确的学习方法”。当时，我就联想到，余任天先生在“自学美术”上除了长期坚持不懈外，他是运用了一种“正确学习方法”的。其中的一点，可能是：紧紧抓住奋斗的目标，广为吸收，一专多能。
余任天 草书诗稿之六
余任天 草书诗稿之七
笔者感到，余任天先生对于“自学美术”，自觉地摆脱“纯技术观点”，是在重视书画技艺的基础上更加重视全面的“文化修养”。他是书画家，但在诗歌创作、金石创作方面也下了极大极深的功夫。他似乎有诗人的气质，他做诗几乎是“出口成章”。他应该被视为中国当代最大的篆刻家之一。他在这方“小天地”中锻炼出来了对艺术最微妙的感觉和最大的气魄。潘天寿先生的印章，大部分由他所刻。余先生很少发表有关中国美术史的论文，但你若要与他谈起来这方面的论题，他总是“如数家珍”。你会感觉到，他思路清晰、观点明确、结论肯定。他似乎把中国书画篆刻史上最宝贵的经验都吸收到自己的诗书画印的创作中去。他发表的“画语录”，条条短小精悍，内容丰富，富有个性特色，并对古代画论有所发挥。他是真正做到了“技道两进”的。
谁都承认，余任天先生的书画作品，极具个性特色，不论挂什么地方，不论刊登在哪个刊物上，一看就知道是“余任天的”，它不同于任何画家和书法家。据笔者的感受，他对中国古今书画艺术作品所有风格都不具有“排他性”。他对别的书画家好的作品，他都能够欣赏，并能讲出他们的优点。但是他进行书画创作时，却一贯坚持画自己的画，写自己的字。西湖的美，众多画家都是感受到的，但大多数爱西湖的画家，却不敢画西湖，而余任天先生在晚年常画西湖。他不是对景写生，但是他用彩墨所画的西湖却让人感到真实的西湖的美妙与优雅。
余任天 书法 李义山诗 1983年
我到余先生家里去的次数并不多，但和他谈起来，我们好像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在他精神上，我感到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他那“乐观主义精神”。他没有钱买纸，他就在旧报纸上练习书法，甚至在作画。他那样子，感不到一点生活贫困的情态。他在精神上、学术上是“富有”的。我甚至感到他有“宇宙万物皆自得”的心境。这种心境，有利于他的书画创作“进入化境”。这也许是笔者个人的主观感觉。
余任天 书法 临孔季碑
我要再一次强调，余先生没有办过美术学校，没有当过讲师、教授，更不是博导，但他一生实际上培养出了许多卓有成就的书画名家。他对学生，如同长辈，循循善诱。师生之间，极易交流。他是一位伟大的艺术教育家。
前不久，余任天先生的公子余胜先生介绍几位余任天先生艺术的爱好者和收藏家，带来余先生一大批不同时期的书画印章作品，让我观赏评论，真是喜出望外。看到这些作品，好像是学生见了久别的老师一样，十分亲切。感到幅幅是真品，件件是佳作。得知余先生的这些作品要精印出版，我更是兴奋不已。要我为将出版的余先生的画册写篇短文，作为余先生人品和艺术的尊崇和爱好者，笔者借机写出以上的感想，敬请广大读者指教。
二零一二年八月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浙江省美学学会名誉会长、国家卓有成就的美术史论家、浙江省有突出贡献的老文艺家、浙江省余任天艺术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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