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枯 木 逢 春

    筛妹中学的校长被捕了，老师、同学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筛妹自进校后，经常一个人躲在静僻处哭，进校那么久，连校长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没多久，学校来了新校长和两位党员教师，学校有了党支部，校长兼党支部书记。处在困境中的筛妹哪有心思去管这些，除上课外，无论去哪里包括上厕所，都总是低着个头，她心里似乎塞满了永不解冻的冰块，学校的一切都无须过问。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打扫完卫生，同学们三五成群各自玩的玩，耍的耍去了。筛妹早已没有玩的兴趣，她一个人蹲在烧垃圾的火堆旁边。单薄的衣衫，前面卖生姜后面卖鸭蛋的布鞋，憔悴的面容，象苞谷须须般发黄干燥的两根小发辨，谁见了都会感到可怜、心酸。正当筛妹烤着火，望着火发呆的时候，忽然耳朵边响起了亲切的普通话：“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为什么不和同学们玩，一个人呆在这里，看你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筛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没有看一眼问话人，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用手捂着脸，一溜烟跑进寝室，用那半边盖半边垫的棉絮，蒙住头大哭起来。

问话人原来就是刚从部队转业到鱼米三中的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姓王，名大志，家住珠江三角州美丽富饶的佛州市。自参军后，随部队走南调北。转业时，他听说鱼米县发生了全国罕见的“浮肿”事件，人民处在极端困难之中。他便毫不犹豫地要求到这个偏僻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的乡村中学来工作，并且把师范学校毕业从教的妻子也动员到这里来了。这个在部队当了多年政治指导员的中年人，有着对党，对人民的深厚感情，有着远大的抱负，事业心特别强。刚到学校，就到处走走，看看，了解这里的一切，以便着手开展工作。筛妹憔悴的面容、悲凉的哭声在校长脑海里晃来晃去。他回到办公室，马上找到了筛妹的班主任陈少先老师。陈老师是本区的，家属是个农民。筛妹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无奈自己也很困难，家有妻儿老小，也无法助筛妹一臂之力了。以前的那个校长从不管老师、学生的死活，只强调学生交不齐书、学费就让其退学。陈老师见新来的校长关心起筛妹来，便把筛妹的家庭情况一一向校长作了介绍。校长了解到了筛妹的情况后，回家与妻子商量了一下。之后，叫一位同学把筛妹喊到办公室。

筛妹颤颤畏畏地来到校长面前，低着头，哭得泪人儿似的，生怕校长知道她一切费用都没有交要把她赶出校门。天啦，出了校门她去哪里呀，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班主任老师也来了，他见校长手里捧着刚从身上脱下来的毛线衣，其爱人手里也捧着一件半新旧的绸缎棉衣，上面还放着一双灯芯绒的布鞋和两个煮熟的鸡蛋，陈老师立刻明白了一切，他被校长的行动深深感动了。见筛妹一个劲地哭，连头也不抬一下，陈老师声音哽咽地说；“陈筛妹，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校长，他很关心你，你不要哭了，快谢谢校长。”筛妹用袖子揩揩眼泪，抬起头来，啊!筛妹这才看清楚了，站在面前的校长，穿着一身合体的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慈祥可亲的笑脸，手里捧着毛衣，旁边的女老师手里捧着棉衣、鞋和鸡蛋。校长拉过筛妹的手，把东西塞到她的怀里说：“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别难过，振作起来，好好学习。以后有什么困难，有党，有学校，有老师，有同学们...。”顿时，一股暖流通遍了筛妹的全身，筛妹的眼里涌出一串串感激的热泪。校长的爱人麦老师帮忙把丈夫刚从身上脱下来的毛线衣给筛妹穿上，因为她和丈夫个头都不高，筛妹第一次穿上了毛线衣，又合身又漂亮，终于破涕为笑了，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老师们第一次发现，这个小姑娘笑起来是那样的美丽、可爱...。

    校长的爱心启发和感动了全校师生员工，大家粉粉向筛妹伸出了援助之手。班主任陈老师本来家境十分困难，常年都是穿草鞋。他首先拿出五角钱，而后，全班同学这个三分，那个五分。乡下的学生经济都不宽裕。老师、同学们共凑足三元多钱，帮筛妹交清了书费。学校党支部研究决定免了筛妹和其他几位成了孤儿的同学的学费。接着，学校评发了人民助学金。乡村学校的人民助学金最高等级是每月三元钱，但学校破例给筛妹三元五角，每个月的伙食费全解决了。

筛妹心中的冰块，在党的阳光下，在校长、老师、同学们的温暖下，熔化了。从此，在学习上，她刻苦认真，门门功课都很优秀。有一次，数学考试，老师只出一道题，而这道题目包括了加、减、乘、除、分数、小数、大括中括小括，稍不小心，便一错全错，因为只有一道题，错了便是0分。全班同学都错了，唯有筛妹得了100分，筛妹的学习成绩从第48名跃为全班第一。筛妹被选为班干部，当了学习委员。重点班现在除了筛妹外，其余的同学成绩都比较差。后来学校决定，把只读两年就初中毕业的跃进班改回读三年初中毕业的普通班。

在学校党支部的领导下，枯木逢春的筛妹组织班上的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协助区、社工作队到附近的农村慰问农民。他们抬着大米、黄豆、菜油、水果等，挨家挨户地去送，筛妹还帮助卧床不起的大妈梳头、洗脸、煮饭等。

    鱼米县事件过去不久，便进入全国性的困难时期。校长是个有魄力的人，他组织并带领全校师生员工生产自救。除保证正常的学习以外，全校师生都积极主动地参加学校的生产劳动。大家在校园里，在荒山上，到处种上瓜、菜、豆。筛妹虽然身体不好，可劳动最积极了，挑粪淋菜总是挑大桶、满桶。她负责打扫的猪圈总是干干净净。扯猪草，她到离学校比较远的山沟里去扯，大箩大箩的背回来。校园里的白菜长势喜人，本来菜的品种是“山东大白菜”，由于管理得好，大棵大棵的，农民称之为“三中大白菜”。学校不但喂了猪，还饲养了一群山羊和将近200只鸭子。除了每月吃一次羊肉外，元旦节时，全校还举行了一次百鸭宴，不管是教职工还是学生，一人一只卤鸭。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里，能有这么一个好的带头人，一个坚强的党支部，带领大家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共渡难关，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校长是个办学有方的人，他能把全校师生园工团结起来，最大限度大地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教生物的刘老师，由于指导学生种出了一百多斤重的大南瓜和每棵都有几斤重的大白菜，学校奖励他一床绸缎被面。筛妹学习成绩优秀，劳动积极，热心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被评为当年时兴的“四好学生”（困难时期不强调身体好）。学校奖励筛妹一件花衣服，一枚“四好学生”奖章。

    筛妹很有文艺天赋。（校长带领大家渡难关的另一办法是大打精神战）学校经常组织联欢晚会，筛妹在演出中，无论是诗歌比赛，还是参加表演唱、小话剧，她都演得十分认真。特别是演“妈妈”这个角色，同学们谁都不愿意。乡下女孩子读书晚，又老爱留级，所以，筛妹班上的女同学都已经十五六岁，甚至十七八岁了，按理应该由她们来演“妈妈”的，可是她们一个也不愿意，筛妹勇敢地接受了这个角色。筛妹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地模仿，把“妈妈”的动作学得惟妙惟肖。1959年元旦，全校一片笑声，男同学们用各种词汇来描述学校的“百鸭宴”胜过了座山雕的“百鸡宴”，演员们认真地化了妆。

    晚会开始了，筛妹身穿校长的白衬衣，外面罩一件校长的玫瑰红的毛线背心，檫上胭脂涂上口红，在这乡村中学中，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她是报幕员。看着台上声音清脆嘹亮、楚楚动人的筛妹，老师同学们无不想起半年前那个黄毛丫头，真是判若两人啊！筛妹不单是报幕员，还有独唱、诗歌朗诵、表演唱、小话剧和花灯。诗歌朗诵她感情丰富，普通话音准（跟校长学的）。筛妹的独唱，歌词是她自己编的，曲是音乐老师给配的。筛妹用清脆嘹亮的歌喉唱道：“瓜不离滕滕牵瓜，鱼米三中是我的家，同学好比亲姐妹，校长胜过亲爹妈。”台下暴出了热烈的掌声。第六个节目是花灯，筛妹和一群小姑娘身穿花布衣，腰系花枕套围腰，舞步轻盈，满面春风地边跳边唱：“月亮圆、月亮明，鱼米三中跳花灯。一跳党的领导好，二跳三中大飞跃，三跳我们幸福地成长，四呀跳赞赞我们的好校长...。”这是自筛妹当选为文娱部长后组织的第一场晚会。因为要换演出服装，下一个节目是请老师们上台来唱。校长的爱人麦老师，平常最不爱唱歌，师生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歌声。今天晚上，大家就非要她唱不可。推不脱，她只好用广东话唱了一曲“解放区的天”。她唱道：“改放昆的厅是门朗的厅（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不等麦老师唱完，下面不少人已经笑得揉肚子揩眼泪了，因为大家从没有听到过广东话。静下来后，随着音乐声起，一个“老妈妈”穿着肥大的黑布衣，头包一块帕子，迈着老人步，踩着过门出场了。“老人”已经掉了两颗门牙。过门拉完，老妈妈开口唱道：“妈妈我今年六十五...”，台下又是一片笑声。“老妈妈”开始出场时，大家都没有认出是谁扮演的老妈妈。可“六十五岁的妈妈”一开口，声音是那么的脆嫩，就象一个刚断奶的娃娃唱的。人们这才认出是筛妹。大家都很惊呀她学老太婆的动作是那么的惟妙惟肖，如果不开口唱，保证没有人认得出她来。晚会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筛妹在这次演出中一连得了好几个奖：跳花灯得的奖品是花枕套一个；诗歌朗诵第一名得唐诗三百首；独唱、“老妈妈”以及在小话剧“大年三十”中扮演小女儿等都获得了优秀节目奖，学校特意奖给筛妹一件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