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对于马金来说，今年的清明节非同寻常。原来的清明节，马金都是赶回家中，由父亲带着去祖坟上给已故的祖辈烧纸钱。去年清明节前，马金的父亲病逝，这个清明节就只能马金自己去了，并且还要多烧纸，因为今年的清明节也是父亲的周年。
以前父亲带他烧纸上坟，他还稍有点抵触心理，认为人死了就死了，烧些纸钱有什么用？但自从父亲走后，马金忽然就变了，认为烧纸钱不仅有用，还特别有意义。所以，从清明节前一周，马金就跟家里的发小联系，让发小帮忙到扎彩铺，定一批清明节上坟的物品。他给发小列了一个清单，除了家里常有的，还要加上飞碟。发小问他飞碟是啥，他又给发小科普了一番，总之一句话，就是外星人来地球坐的飞行器。发小这才似懂非懂地说问问人家会扎不。马金说，我给你发过几张图片去，照着扎就行了。
安排完这件事已是深夜，马金点燃一支香烟，正想抽几口就去洗澡休息，忽然觉得屋里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惊呆了，竟是父亲站在自己面前，但面无表情。
“爸，你是……爸……”马金想站起来，但试了几次腿好像没有知觉。
难道是吓的？不会吧，自己的父亲还害怕啊。
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儿啊，快到清明节了……”
“我知道，这不刚才刚打电话订好了清明节用品。对了，爸，你不是喜欢研究UFO吗，这次好了，给你扎个飞碟，坐上去，到外星球去看看，看看那些外星人到底长什么样。”
“你还记得村里你春花姨吗？”父亲好像没有听到马金说什么，自顾自继续说。
“记得，不就是那个狐狸精吗？小时候妈妈还告诉我，离她远点，以免被她吃了。爸，你怎么想起她来了？”
“清明节给她扎辆自行车，那是我许她的，没有实现。记住啊，永久自行车。”
马金正想问为什么，父亲突然消失不见了。
马金惊叫道：“爸，你还没说完呢，为啥啊？”
……马金醒了。原来白天太劳累了，一支烟没抽完，在沙发上睡着了，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马金摸摸脑袋，摇摇头，仔细想了一遍刚才的梦境，没错，父亲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给村里有名的“狐狸精”扎辆自行车？这都哪跟哪啊？这要让母亲知道了，还不气死。不过，既然父亲托梦给自己，肯定有他的理由。
他想到了一个人，父亲的发小老钟叔。
清明节回到家，马金和母亲吃完晚饭，就去了老钟叔家，他想旁敲侧击，或许能从老钟叔这里探听点什么。
老钟叔见马金来了，赶紧让老伴沏茶。爷俩坐在圆桌旁喝茶，然后说着一些往事。
老钟叔说：“都走了，我也快了。”
按说这时候马金应该安慰老钟叔才对，但他没有，而是接着老钟叔的话说：“是啊，都走了，连春花姨也走了。”
“春花？你怎么想起她来了？”老钟叔显然很意外。
“哦，没什么，我是觉得你们年纪差不多，没别的意思。”马金边说边观察着老钟叔的反应。
“小子，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我还看不出来？”老钟叔掐灭手里的香烟，定定地看着马金。
马金见迂回战术失效，只好实话实说，将父亲托梦的事情讲了出来。
老钟叔点点头，说：“这事我知道。你父亲真是重情义的人啊！”
老钟叔说，就在马金一岁多的时候，因为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马金的父亲和母亲因为路线不同，开始用满嘴的伟人语录吵架，后来，马金的母亲一气之下撇下一岁多的马金，回到娘家去了。可怜小马金哭哑了嗓子，也只能喝几口米汤。当时，村里的大姑娘春花，因为未婚生了孩子，被大家骂作狐狸精，马金的父亲就想抱着马金去找春花给喂奶。当时，狐狸精那是人人喊打的角色，谁敢靠近啊？于是，马金的父亲就抱着孩子来到老钟叔家，让老钟叔的母亲抱着孩子偷偷去找春花喂奶。开始，他们还商量，如果春花不愿意，就给她十个鸡蛋，没想到，春花看到哭哑了嗓子的小马金，二话没说，解开衣服就开始喂奶。从那以后，每到晚上，马金的父亲就抱着马金到老钟叔家，再由老钟叔的母亲抱着去找春花喂奶，一直到马金的母亲回来，前后有一个多月。
“叔，您是说，春花姨算是我的奶母娘了？”
那时候，因为农村条件差，有些母亲没有奶水喂孩子，就会找个刚生孩子、奶水足的女人帮着喂养，这个女人就叫奶母娘，和我们平时说的干娘差不多。
“以我父亲的性格，知恩必报，这件事怎么现在才说？春花姨死之前，或者出殡的时候，我应该磕几个头才对啊？”
老钟叔叹了口气说：“那时候的人看上去单纯，其实很复杂。春花怀孕，有人猜测是大队书记干的，有人猜测是老光棍瘪三干的，还有人猜测是春花的父亲干的……就当时的情景，春花似乎说出这个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况且，那时候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忽然出来这么一件事，大家就跟看戏一样。你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虽然心里知道感恩，但苦于村民的看法，没法表示。当时，你父亲是说了，为感谢春花，送她一辆永久自行车。但后来，你母亲回来后，就没再提这件事。”
既然这样，马金心里的疑虑就打消了。他想，他应该回家先给母亲说清楚这件事，然后堂堂正正在春花姨的坟上烧一辆轿车，对，再带着一辆父亲许诺的自行车。
马金想，母亲会答应的。因为那个和自家毫无关系的女人，曾经在母亲撒手而去的时候，用自己的奶水喂养过马金。马金想，这辆自行车，就让母亲亲手来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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