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3年上海开埠以前的上海话是怎么样的呢?清嘉庆初年,距今210多年,上海县城里的才子张南庄给我们留下了一部讽刺性滑稽体的小说《何典》,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的上海话文字资料。《何典》共10回,是一部用上海话和官话书面语混合写成的章回小说,上海方言的词汇、成语、俗谚以及惯用说法充斥其间。
由于开埠后上海城区的上海话发展很快,使得有些人竟不以为这本书里用的方言词语是很典型的老上海话,也有人认为这是用松江方言作的书,还用现在存在于松江地区的词语证实并加以注解。这正好可说明,200年前的上海话与松江话用词一致程度颇高,这方面在18世纪中叶西方传教士写的上海话著作中也可以得到证实。
如果把上海方言词按方言性强弱依次分为一二三级的话,那么,《何典》中就充满一级上海方言词语。比如“家婆、毛头囡、独囡、养娇囡、畔房小姐、斫柴囝、娘两个、女娘家、蟠藤亲眷、骷髅头、随身衣裳、苦恼子、老话头、蛐蟮、癞团、羊买买、年纪月生、鬼阵头风、冷饭团、断头香、坑缸板、救命王菩萨、三脚猫、死老虫、肚皮里蛔虫、汤罐、筲箕、斜射路、话把戏、肉里钱、酒肉白米饭”等等。这些词语现在还在上海方言区和松江方言区的乡村里用。
书中许多词语反映了上海地区的老风俗。如“烧三朝、吃三朝酒”到现在还是上海农村的风俗习惯。“入舍女婿”一词里,“入”读‘礼拜日’的‘日’,音nik,现在农村还有“入舍女婿”的称呼,指入赘女婿,“入”还在读“逆”音。书中不但用“归”(ju“还不见归”)、“归来”(“斫些黄金狗屎草归来”),而且用“转来”(“捉转来要打一百的”),可见“回来”一词在那个时候既说“归来”又说“转(zoe)来”已经两用了。到如今,上海郊区有些地方像说“鬼”读ju一样,还说“归”读为“'ju”。
书中有大量精彩的上海地方惯用语,如“拔短梯、揵木梢、吃白食、吃死饭、吃生意饭、看野眼、磕响头、翻脚底、起花头、搭脚手、看脚路、好说话、寻快活、掘壁洞、钻铜钱眼”四字组的成语有“吃辛吃苦、拍手拍脚、箍头管脚、拍台拍凳、前生前世、疑心疑惑、好说好话、扛头扛脚、面长面短、挨肩擦背、抚墙摸壁、强头掘脑、哀求苦脑、牵风引头、性命交关、斯文一脉、粗脚大手、立时三刻、三日两头”,另外如“磨光石卵子、闲话白嚼蛆、摇头豁尾巴、碰鼻头转弯、捏鼻头做梦、关门勿落闩、盐瓶倒醋瓶翻、张亲眷望朋友、风扫地月点灯、阵头大雨点小、今朝三明朝四、钉头碰着铁头、扳只葫芦抠子、远亲不如近邻、萝卜勿当小菜、螺蛳壳里做道场、吃着朝顿无夜顿、拾得篮里就是菜”等。大家来看看,你还记得这些词的意思吗?
我们可以通过《何典》这本书,看到200年前的上海话实在是与今天的上海话一脉相承的,虽然上海社会在这200年间经历了天翻地覆。时间的流逝也送走了不少词语,词语的消失和生物体一样,死了就一去不复返,欲留也留不住它,所以好的语词好的文化要好好保护和传承下去。
当刘半农1926年在北京的厂甸庙市购得《何典》重新校点付印时,鲁迅先生特为半农作“题记”和一篇序,盛赞这位老上海用的那些邪气挺括的上海话成语,说:“成语和死古典又不同,多是现世相的精髓,随手拈掇,自然使文字分外精神。”
◎ 上海话小词典
【畔房小姐】bhoefhangxiaojia藏在闺房内的小姐。
【蟠藤亲眷】bhoedhenqinjuoe远亲。
【苦恼子】kunaozy可怜模样。
【蛐蟮】quikshoe蚯蚓。
【癞团】ladhoe癞蛤蟆。
【汤罐】‘tangguoe大灶上的暖水罐。
【筲箕】‘saoji扁圆形有盖的竹篮。
【吃白食】 qikbakshek白吃人家酒饭,欺诈别人财物。
【吃死饭】 qiksyfhe无职业靠积蓄或家人养活。
【看野眼】 koeyhange四处闲望,不专心手头的事。
【翻脚底】 ‘fejiakdi走,跑。
【起花头】 qihodhou想到新的特别的点子。
【搭脚手】 dakjiaksou帮忙。
*说明:注音用第一届国际上海方言学术研讨会上投票通过的“上海方言拼音方案”。浊音声母在第一字母后加h;入声(结尾短促)字结尾用k;字组声调如是降调,在最前头用一个‘号标明。
(作者钱乃荣系上海语言学家、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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