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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年前寒暑假:人生磨砺从社会课堂开始

人生磨砺从社会课堂开始

——半个世纪前我的寒暑假生活

爷爷七岁去逃荒,

爸爸七岁去讨饭,

今年我也七岁了,

高高兴兴上学堂。

这篇叫做《七岁》的课文,是我上小学时一年级的课文。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不到二十年 ,很多农民家庭祖祖辈辈都是文盲。我们那个村子位于江汉平原汉江以北,距离汉江边的集镇大约3公里,200多户人家上过学堂的人没几个,人民公社时期有的生产队居然找不到能干会计、记工员的人。

我从小学到高中学习生活,是1962年到1974年。在这一时期,人民公社作为政社合一的组织,既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又是政权组织。集体所有权的主体是人民公社,具体包括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队,三者均为集体经济组织,实行“三级所有 队为基础”体制。

我们农村学生的寒暑假生活,不是像城里的孩子那样,去文化宫、图书馆、新华书店找书读买书读,而是到生产队跟着社员们去参加集体劳动,在社会课堂开始磨砺人生。

当年,农业生产基本上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完全是拼劳力粗放经营。过了十岁这个坎,每到寒暑假我们就背着书包袋给队里摘棉花或下田学插秧。

插秧季节下雨天居多。我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腰间挂着扎秧草,裤腿高卷,就像田间驱赶麻雀的稻草人一样。拔秧苗时,大人们一百多棵一扎,整齐干净,又快又好。我们磨叽磨叽,三五棵一扎,泥巴成坨,还赶不上趟。插秧时,大人们插一米多宽,唰唰唰地很快就从田头插到了田尾。我们站在田里手足无措,顾得了手里顾不了脚下,不是脚从泥里拔不出来无法移动,就是双手插进泥里不能动弹,浑身上下像泥猴一样,看不清面孔。在大人们耐心的教导下,一个插秧季结束,掌握了插秧的基本知识,也懂得了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道理。1971年读初中时,学校组织我们到沉湖给解放军插秧,我是班里的插秧快手。

到了初中高中阶段,割麦、割稻、积塘泥、挑塘泥,甚至到大型水利工地去挑泥,什么活儿都要干。

积塘泥和挑塘泥,是冬天的农村最辛苦的农活。农谚说,“冬天田里铺乌金,秋天棉花白如银。”塘泥肥沃,氮磷钾含量高,并含有植物生长所必需的微量元素。到了冬天,农民们用机械把堰塘、河渠里的水抽干了,用一种叫做“泥瓢子”的农具传塘泥。这种农具形状如同勺子,柄有三尺来长瓢约八寸长。三五人搭成班子面对面站成一条队,从河底把沉积在池塘底部的表层土——乌黑色的淤泥传到河岸上,沥干之后挑到小麦地、蚕豆等庄稼地里,晒干、碎成鸡蛋大小的颗粒作为肥料。为了赶在春节前给庄稼盖上这层“被子”,人们常常是顶风冒雪到河里传塘泥。

寒假中,我和小伙伴们戴着厚厚的棉帽和手套,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泥瓢子和大人们一起搭班传塘泥。学生娃个子不高、力气都小,一般被安排在河底接挖塘泥的人发出的第一鍬,用今天的话叫当“一传手”,而且与第二个人的距离特别近,为的是避免传不动,耽误时间。我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一点也不敢马虎,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泥摔进淤泥中。整个过程,必须两腿张开呈骑马式站稳,才能发力使劲,把塘泥传给对面的人。为了照顾学生伢,在河底挖泥的人,会把泥块挖小许多,大约 五斤左右。虽然站在寒凛冽风中,我们初学干活的学生伢们因为浑身使劲热得冒汗。传泥只会使蛮力,第一个半天下来,浑身像泥人似的,腰酸背痛胳膊疼双腿软绵绵,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特别是握泥瓢子的手火辣辣的疼。传塘泥,我们见识了生产劳动中团队协作、互相配合的重要性。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积肥是生产队里的一年四季的农活,暑假里我们被安排去捡牛粪,每担(100斤)牛粪记三分工。

农民种地主要靠耕牛。每个生产队都喂养了十头八头耕牛,村子近点的草地都被牛啃过不知多少遍,耕牛放牧走得越远越好,捡牛粪也得撵着放牛的脚印走。

挑着担子到野外捡牛粪,是一份纯粹体力活。腿脚要能走,肩膀要能挑。两只细铁丝做的箢子、一把锄头 、一条扁担至少有30多斤。从五六里远的距离挑着100多斤重牛粪担子往回走,就是成年人也会累得够呛。细皮嫩肉的少年,每一脚都重如万钧,每向前一步眼里的庄稼地都像在晃动一样。

一次,我从六七里远的湖区挑着满担牛粪往回走,肩膀疼得如同在火上烤一样,歇了一脚又一脚,越歇越想歇,越歇越走不动。天色越来越暗,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地上歇一会儿。黑魆魆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萤火虫在一闪一闪发出一点微亮,仿佛在给我壮胆。想到这担牛粪可以给家里增加几分工,心里默念着鲁迅“踢鬼的故事”,打起精神一口气挺到了家。

有了一次就有二次,肩挑担子的硬实力就逐渐磨炼出来了。一个暑假下来,捡牛粪为家里挣了三十多个工分。

那是一段粮食特别金贵的日子,几乎每个家庭都闹过粮荒。麦子熟了,我们就去拾麦穗,稻子熟了,我们就去拾稻穗。记得有两年的暑假,我每年的收获是给家里增加了满满一箩筐粮食。看到父母高兴得眉开眼笑,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暑假里,每天鸡叫两遍,我就被父母从朦胧中叫醒起床,匆匆忙忙吃过早餐,就带上两个大米粑子或小麦粑子,大米粑子是用碎米做的,小麦粑子是把小麦用石磨磨碎后连带麸皮一起做的。随身携带的还有一只可以装十来斤稻谷的布袋子,一只破旧的柳簸箕。湾子里几个年龄相仿的伙伴有的还没有睡醒,边走边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向着十里外的沉湖稻田出发。那里的稻田一望无际,属于不同的公社、生产队。

东方刚现出鱼肚白,我们就到了目的地,像饥饿的鸭子寻食一样四散开来,埋头在收割过的稻田里寻找剩下的稻穗。一穗一穗又一穗,整整齐齐攥在手里生怕失落;一把一把又一把,结结实实扎得好似手工艺品。遇到一撮撮谷粒,这是人们捆稻谷用力过猛揉下来的,拿出随身带的蚌壳做工具小心翼翼地扫起来。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虽然头戴斗笠依然是晒得满头大汗,一旦有了新发现,却高兴得像喝了蜜一样。如果遇到一处临时运输稻子的船码头,有撒下的稻谷可扫,更是高兴得跳起来。

黄昏渐浓,伙伴们在稻茬田里反反复复搜寻近百里,整理辛劳一天的战果,大多数拾到5斤多净稻谷,最多的也不到10斤。回想《十粒米一条命》《朱德的扁担》等读过的课文,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幸福。夜幕下,我们饿着肚子背着稻穗踏上返程直到深夜才回家,仿佛不知道什么叫累。第二天继续起早床出发。

江汉平原农村,炎热的盛夏,只要不是下雨天,到了夜里,大人小孩男的女的都把竹床摆在门前的空地平或者禾场上纳凉,有的到有风的大杨树下或水塘边搁铺乘凉睡觉。小孩子们在竹床上蹦蹦跳跳、追追撵撵、打打闹闹,好不热闹;大人们手拿扇子忙个不停地给孩子们扇风。

最吸引孩子们的要数纳凉故事会。农村的孩子没有课外书可读,没有图书馆可进,没有补习班可上,纳凉场上听老人们口口相传的讲民间故事就是最丰盛的文化美餐。一旦有上了年岁、见过世面的老人慢条斯理地开讲“古话”(故事),再热闹的场景也会立马安静下来。“七月七,牛郎织女会佳期”“鲁祭酒和藩”“蒋状元金榜题名”“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等各种故事传说让调皮的孩子们着迷。小听众扎堆听故事压垮竹床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

有个故事说,鲁祭酒(鲁铎)读书时养了一条蛇,有一天被老师发现,依依不舍放生的那一刻,他提笔在蛇头上写了个“王”字。若干年后,他中了进士被朝廷录为官员,奉命去和藩途中,在一座蛇山遇险。他急中生智,大喊三声“蛇王”。一条头上写有“王”字的大蛇赶来排除险阻,帮助他顺利完成了朝廷交给的使命。

躺在竹床上,望着漫天的繁星,听着老人们讲述“鲁祭酒和藩”“周天官一本塞九河”“蒋立镛一门五代进士”等传奇故事,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是我们难忘的暑假。

“棉花开黄花,女儿走娘家。”到了八月三伏天,天气异常炎热,正是棉花开花现蕾,结伏桃的时节,田里的农活也不多了。那时的天门乡村,许多人家在伏天把出嫁姑娘姑妈接回娘家歇暑、消夏。这种习俗叫“歇伏”或者“歇凉”。据说,旧社会的这个时候,姑娘回娘家歇凉一般要在娘家呆上个把月的时间。新中国成立后,大家都是人民公社社员,生产都很忙,歇凉的时间一般个把星期,最多半个月。记得在1966年到1969年期间,我几次在暑假里带上换洗的衣服,跟随被母亲回娘家去歇凉。舅伯舅妈们每天备置鸡鸭鱼肉和许多新鲜的蔬菜水果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们,母亲和她的姊妹们拉家常,给舅妈帮忙做饭洗衣服,做些小杂事,我跟着表哥表弟们白天在一起爬树寻蝉蜕,钓野鱼,做游戏。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土地集体经营,但家家户户按人口分给一定的自留地、宅基地。宅基地建房之外可以栽种桃树、枣树、柿树之类的果树,自留地里可以种各种蔬菜,青椒满枝,韭菜嫩绿,茂密的豆角藤攀缘在玉米杆或树枝、竹竿搭的架子上,丰硕的豆角“压趴了架”,红薯藤在最底层默默地向阳生长,西瓜、油瓜、甜瓜、香瓜躺得满地都是,诱人的瓜香果香直往鼻子里钻,小客伢们走到哪敞开肚子随便吃。

那年那月,电影、戏剧和连环画都是《红灯记》《红色娘子军》《智取威虎山》八个样板戏。到了夜里,哪个村子演戏、放电影,我们还是成群结队发疯般地跑去看。

每次歇伏结束,总是依依不舍和满满的期待。跟着母亲回娘家“歇凉”,家家(ɡā ɡā)留给我的印象比逢年过节还深。

几年之后,歇伏这一传统习俗就随着社会的变革成为历史。如今,许多农村人变为了城里人,老年人也一茬接一茬的去世,很少有人晓得“歇伏”“歇凉”的来龙去脉。

盛夏高温季,昼长夜短,人民公社有个作息时间叫“歇风”,有的地方叫“歇晌”。我在暑假里经历过的“歇风”,是社员们吃了中午饭之后上工干两个小时活之后,再休息一小时,或睡会儿觉或吃点东西补充体能(俗称“过中”)。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人们顾不上休息利用这个把小时捕鱼改善晚餐生活。每天在这个休息时间,百十大人小孩选择一条河,争先恐后捕鱼的场景非常壮观。一小时结束,鲫鱼、财鱼、刁子鱼,鳝鱼、鲢鱼、黄颡鱼,甲鱼、鳑鲏、麻古愣子,各种美味河鲜被围捕。渔获多的人喜得合不拢嘴,两手空空的人也因为刺激好玩兴奋不已。

暑假结束,回到校园。学校里召开暑假总结大会,听先进同学讲搞阶级斗争的收获体会,我觉得很尴尬,好像自己挣工分、拾稻穗是特别见不得人的事情,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许多年以后谈起这些经历,听过的人都很惊讶:“原来你还藏着这么丰富的故事!”

“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鲁迅先生说,泥土和天才比,当然是不足齿数的,然而不是艰苦卓绝者,也怕不容易做;不过事在人为,比空等天赋的天才有把握。这一点,是泥土的伟大的地方,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地方。

农村的孩子都不娇气,和父辈一样的吃苦耐劳。我们这代人很简单,大多随遇而安,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暑假里的每一段经历,每一次蜕变,是对社会认知的突破,也是提升坚强硬度的淬火。社会课堂的磨砺,给我们的人生烙下了深深的时代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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