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夏博士,资深媒体人和探险记录者,中央新影集团副总编辑。主要作品有大型高清纪录片《敦煌》(总制片人)、与BBC合拍大型高清纪录片《美丽中国》(Wild China,中方制片人),高清系列节目《瑜伽境界》总制片人。其中,《美丽中国》获第30届艾美奖新闻与纪录片大奖,《敦煌》获第十届“金熊猫”奖国际纪录片评选人文类评委特别奖。
这一次,他用镜头对准了身患乳腺癌的妻子...让我们一起通过画面和文字走进他们的内心,在本文的结尾有故事的短视频。
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他们道别。
前言
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台词之一,来自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自闭者常蕴天才,盲人听觉大抵灵敏,上帝总能让一种特长弥补缺憾。一贯认为自己记忆力欠佳,稍纵即逝的每一分钟随历史晨雾般迅速弥散。
好在我有镜头可以固定一切,如标本般凝固布列松所指“决定性瞬间”,复原当时那地的质感气息。几十年来相机陪伴记录行走足迹,给不断的放下、道别多一些缓存。
从去年到现在,夫人抗癌治疗一年有余,经历了手术、化疗、放疗、中医调理。这一次,我把镜头对准了妻子,记录治疗的点点滴滴,手忙脚乱伴随泪眼婆娑,许多画面无法工整。癌症患者家属必经的情感起伏一步步历练过来,时间似乎放大了许多倍。这些沉静不平静的镜头,发布前征得她同意,大部分画面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请跟随它们拾起、放下。
确诊乳癌
2015年1月30日中午11时许,接到夫人带着哭腔的电话,检查结果出来了,确诊乳腺癌,医生建议尽快手术。她一年前感觉乳腺肿块,两家三甲医院B超和钼靶检查是良性,近期因为肿块疼痛,穿刺检查确诊三阴性乳腺癌,且淋巴扩散。
放下电话一刻,没有天旋地转,但觉胸口被重重一击,无暇悲伤,网上搜索从未听说过的乳腺癌类型,电话亲友联系医院,一天内确定了住院时间和主刀大夫。
1月31日,我们俩开始分头查找资料,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做知识储备。
2月1日上午九点,夫人醒来,伸着懒腰给我一个微笑,说马上要住院了,估计许久都得吃素,她照着网上菜谱做了东坡肉,我则忙着收拾住院物品。
退了预定的春节机票,这个春节肯定在医院过了,夫人父母已买好赶来北京的航班。
迅速住院
2月3日上午办理住院手续,第一次和医疗团队沟通手术情况,安排5日上午手术,夫人看X光片时已知道保乳治疗没有可能,只能全部切除患侧乳房。
2月4日中午,从机场接来岳父母,两位老人尽量在女儿面前表现镇定,其内心不必言说,夫人小餐桌上“明日手术”的牌子略带喜感。
一家人陪伴到晚上,夫人手前洗澡、剪指甲,大家都没怎么说话,空气凝重。临走前,我说给你的患侧乳房拍张照片吧,于是镜头固定下夫人作为完整女人的历史画面,这里就不放了。
手术
2月5日上午9点,夫人被推进手术室,排队全麻,一上午有十几台乳腺癌手术,她得等候前面的手术完成才能进行,具体几点开始无法获知,家属只能在手术室外看显示器状态提示。
“术前等待”了几个小时,中午12点多,显示手术完成,但解除麻醉还要视病人情况等候几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这时会显示“恢复中”。
下午1点50分,夫人被送往住院部,没有知觉。
医生说做了乳房切除和淋巴清扫,交代了术后护理要点,头一天不能饮水,靠输液补充,导血、导尿管需要定期清理,夫人还是处于昏迷状态。
下午2点17分,夫人从麻醉状态醒来,给我们一个努力的微笑,肩膀上的血迹未干。
术后当夜
患侧乳房全切上夹板强力固定,夫人被勒得喘不上气,每呼吸一次都连带伤口,医生说实在坚持不了了打止疼针,但她就这么轻声哼哼,全程坚持不打止疼针。
我们开始24小时陪护,紧盯输液更换和体温变化,护士定期检查身体指标、更换伤口引流血液。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一张,前些年,曾经和妻子雨中同撑一把伞的照片)
如今,我在病房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夫人安静的脸庞,她刚接受了左乳癌改良根治术,也就是左乳被完全切除!想到这,我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汉子,也忍不住悄悄泪流。
术后炎症作用发烧是正常情况,夜晚是最难熬的,每隔一个小时就被疼醒,被夹板控制长时间保持一个躺姿亦难熬,她大部分时间神志不清,张着口重重呼吸,嘴唇干裂地哼几声,我能做的唯有握着她的手,给她爱的力量,床头的一小瓶雨心是我特地从家里带来的,这个顽强生命力的象征希望她清醒时能看到。
术后第一天
经过一晚上术后半昏迷状态,2月6日晨6点39分,夫人稍微缓过点劲来,让我把病床摇起来,否则长时间平躺背后疼痛难忍。
我给她拍了张照片,她看后说头发太丑了,没想到孱弱的她竟然让我给她梳子,女人爱美的天性让我又怜又笑。
她认真地打理好头发,我们合了张影,这应该是她有史以来最肿的照片,估计美图软件也修不好了。
早晨七点是医院对住院患者家属第一次开放时间,岳父带来了清粥小菜,夫人从术前禁食没吃东西已经差不多30个小时了。因为伤口被夹板勒压,呼吸困难,每咽一口粥就得喘一会,体力不支,食欲自然低下。
夫人扒拉了几口,就无力地瘫软在病床上,人是铁,饭是钢,她什么时候能够恢复食欲,我们在心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护士定时来清理伤口积液、测量身体指标,她提醒我们,患者要开始学习术后康复操,有助于胳膊淋巴清扫后不会肿大。
夫人清醒就会按照上面两个步骤进行训练,微笑恬淡如水。
一些朋友得知消息,赶来轮班照顾,还成立了微信后援团群,这个群一直延续到现在,只不过夫人是最近才被邀请入群的。感恩,尽在不言中。
术后第二天
随着麻醉的恢复,和亲友的陪伴,夫人身体指标向好,开始较为正常进食。
术后最艰难的就是前两三天,所有人都在疼痛中焦灼度过,大家都明白这对于漫长治疗来说仅仅是开始的第一步。我们都希望病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最后说的:
Then Richard Parker, companion of my torment, awful, fierce thing that kept me alive, moved forward and disappeared forever from my life. (然后,那个让我生存下来的理查德·帕克,那个让我痛苦、使我害怕的凶狠的伙伴,径直向前走没有回头,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利用照顾夫人的闲暇时间上CNKI知网和搜索引擎查找治疗信息,查的越多,心里越没底,因为三阴性乳腺癌(TNBC)是一种癌组织免疫组织化学检查结果为雌激素受体(ER)、孕激素受体(PR)和原癌基因Her-2均为阴性的乳腺癌,这类乳腺癌占所有乳腺癌病理类型的10.0%至20.8%,多项研究表明,三阴性乳腺癌多发生于绝经前年轻女性。TNBC因缺乏内分泌及抗HER2治疗的靶点,目前国际上还没有特有的针对三阴性乳腺癌的治疗指南。本病预后仍较差,复发相对迅速,前三年是复发高峰,死亡风险较高。
连续数日不断和国内外医生同学朋友交换信息,反馈的结果是目前只能按照癌症标准治疗程序进行,特效药研究并没有进入临床。所有信息都指向沮丧,但我不能把这些情绪带给积极术后治疗的夫人。
术后第三天:出院
2月8日,手术后第三天,医院下达了出院通知单,回家休养至春节后拆线处理,治疗方案待病理切片结果出来后再确认。
住院时间之短超乎我们想象,但目睹手术治疗和后续处理的规范程序,我们很庆幸没有在手术这一关被“过度治疗”,后来听说一些医院术后输液剂量远远超过了我们。将夫人从医院接回家后,我们开始谈到病情,她隐约了解到自己是三阴性乳腺癌,也偷偷地查资料,我们反复和她说关于治疗方案都不要操心,家人会多方听取意见,根据主治大夫意见做决定。
出院并不意味治疗的结束;根据病理检查的结果,夫人接受了漫长的化疗;而我一如既往地照顾和陪伴...
结语
《中国青年报》得知了这个故事,专门为我们制作了一段视频。夫人和我两人安静地躲在家里,看完了这段短视频。如果要我说什么感受,只有两个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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