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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说过:不敢写稻城,其实,我最不敢写,但又不能不写的,是梅里。


不知你一生中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人,或一样东西,很早以前你就知道他,听过有关他的种种神奇传说,你也曾经有机会接近他,感触他,可命运就让你差了那么一点点,你与他,有意无意间总是在错过,由此,他成为你心中的一个结,一个怎么解都解不开的结。

最初听闻“梅里”,应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个名字,是伴随着人类登山史上的一场巨大灾难,进入我的视野,那时的他,在我心中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形象。2002年我和女儿川滇自由行,到达中甸后,我们面临两个选择:北上赴稻城,或西进至梅里,因时间缘故,二者必须弃一。娘俩反复商议,最终决定放弃梅里,一来梅里地处云南西北边陲,与西藏接壤,是一个单向进出通道。若非打算入藏,则看完梅里雪山后还得原路返回丽江、昆明,走回头路,此乃驴行之大忌。二来当时对稻城的了解和向往都远超梅里,在我面前,如果说稻城是一幅丝缕毕现的绢画,梅里则是云雾深处隐藏的风景。后来,尽管我不曾后悔过稻城之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梅里了解越多,牵挂就越浓,那一次擦肩而过的遗憾,铸成了我坚定到达的信念。

所以,在珠峰返回拉萨的路上,当张小姐通过照片将梅里展现在我面前时,直接唤醒的是我多年以来深藏心底的渴望。只是,对于一个行程线路无法由自己全盘操控的驴者来说,现实的状况依然具有扼杀这份渴望的能量。果不其然,在选择出藏团队时,我又一次被迫放弃梅里(当时拉萨根本没有至梅里的包车。)

现在,你应该可以了解当我在亚丁遇见赵齐盛,并被赵邀请同行梅里时的激动心情了,我从不喜欢遮掩自己的情感,对于我心之钟爱,我会竭尽全力、不遗余力地去争取,而不在意任何其他因素。

只是很不幸的,我遭遇到与女儿2005年基本相似的情况:梅里,并没有因为我们的无比热爱和不辞辛劳而网开一面,他依然冷冷地将自己锁于重雾之中,不屑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朝觐。

10月3日下午4点多,我们到达飞来寺,这是观看梅里雪山的最佳处,凡至梅里者,90%会选择在此住宿。适逢国庆长假,游客剧增,街边旅馆家家满员,我们走了一圈,最后不得不住进某客栈楼顶平台上搭建的铁皮房,他们住三人间,我则包下隔壁的双人间,房费均为160元/间,房里除了床就只一部电视机,上卫生间还得下楼,以超标准间的价格住如此简陋的地方,也算是热门景区的一大特色吧。

飞来寺只一条长不足一公里的小街,街一侧是面向雪山的悬崖,另一侧是私人开的旅店和饭馆,再慢慢吞吞地走,也花不了半小时就可逛完。在这样的浓雾天气,雪山显然是看不到了,于是我们返回住处,他们仨斗地主消磨时光,而我,趁机清洗衣服。

楼顶的风很大,晾在铁丝上的衣服被刮得像旗帜一样哗哗作响,我多么希望这强劲的风能将云雾吹散,神秘的梅里能够将我眷顾,可天下哪有事事如意之事,尽管我不停地张望不停地张望,除盼来一场阵雨外,基本只能从云缝中窥一眼雪山的魅影。

晚上在楼下吃饭时老板告诉我们,梅里一年四季晴朗无云的天气非常少,所以来梅里看雪山的人,十之七八都要失望。近期梅里一直都是阴雨天,雪山只在9月29日上午露出了不到半小时,当时看到的人又是欢呼又是拥抱,不少人激动得哭了。我真的十分理解这种心情,世上几乎没有比苦苦等待后的夙愿遽偿,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事。

在梅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放循环播放一段长达四十多分钟的录像,录像里除了介绍梅里雪山的雄奇壮美外,更主要的篇幅是关于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攀登梅里的情况,及失事后的救援,片中采访了多位登山界人士和当地藏民,而不同立场显示出的对神山的不同态度,则颇令人玩味。

我从不认可用“战胜”或“征服”等字样来描述人与自然的关系,我相信对自然的侵略或侵犯,自食恶果的一定会是人类。人类只有尊重自然,按自然规律办事,才有可能取得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在这点上,我一直觉得藏人比汉人更具智慧。

在那个录像片中,一位藏族小伙面带笑容对着镜头用以下语言介绍91年那次山难:那一年卡瓦格博到印度开神山大会,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发现怎么有几个人爬在肩膀上,于是他一抖,就把他们抖下来了。

尽管我不能接受藏人对登山者生命逝去的漠视,但我确实能够理解他们对神山的拼死捍卫,无论何人用何种方式挑战或践踏神圣的卡瓦格博,都会激起藏民内心无比强烈的愤怒。在神的尊严面前,人类自以为是的探险根本不值一提。藏族同胞说:“我们反对政府让人攀登我们的神山,如果有一天因为你们的无知,让神山发怒,攀登者可以走,游客可以走,政府要员可以走,但是走不了的是这里无辜的山里人,他们仍然要生活在这里,独自承当后果。神山不是属于政府的,政府无权让谁可以去攀登,神山是属于整个佛教信徒的!!!”

我并不想也不可能去否定登山运动,只是我想,人类能不能留下几座山峰不要去攀登,让他们永远保持那份圣洁、高贵与神秘,为人类已被熏染得变色了的心灵保有最后一片圣地?

10月4日8点多了我才懒洋洋地起床,梅里雪山上依旧大雾弥漫,赵齐盛不打算在这儿空等,决定返回中甸拍片,我们一起共进最后的早餐。赵问我愿不愿意继续和他们同行,我说,我很愿意,但我还没看见梅里雪山,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还是等两天再说。齐问我梅里之后的打算,我说,离开梅里后我将去成都,因为我和那儿的朋友有约。至于怎样去成都,他们提出了多种方案,最后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我先坐车到昆明,然后乘班机赴蓉。至于机票嘛,他们会帮我搞定。

行在路上,我一直得到上天的庇佑,和人世间的真情与温暖,那些扶持过我,帮助过我的人,深深地留存在我记忆中,使我能够永远怀抱感恩之心,以善行世。


当你数落道路不平时,不妨看看自己的鞋底是否厚实;当你控诉人性黑暗时,不妨想想自己的心是否周正。

送走昆明三人组,我思量着看不到雪山的日子里,该做些什么,才不至让时间白白流逝。正想着呢,听到一辆车上有人在叫:“有没有去西当温泉的?去雨崩的,有没有......”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充分利用一下时间,做个梅里深度游——于是,被许多驴友推崇为徒步圣地的雨崩,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闯进去了。

梅里之后,我有了句名言:当你放下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地去追求一个目标,甚至进入疯魔的境界时,上天都会被你感动,你将拥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退了房,背起行囊上了车。这是一辆准备去西当接人的小面包,司机想顺道带几个人,挣点外快,可惜他今天运气不佳,吆喝了半天,结果就捞上我一位乘客。(后来从网上得知,每天进出西当就一趟班车,且时间在早八点以前,我那天能够成行,纯属歪打正着。)

飞来寺至西当温泉58公里,班车一般要走一个半小时。路上我极少拍照,却很庆幸拍下了这张照片,从照片中可以清楚看到,沿澜沧江两侧山麓开凿的道路,被一座桥连通,过桥后,右转是去明永冰川的路,左转是去西当温泉的路。见过女儿拍的明永冰川照片,也亲历过米堆冰川,对冰川确实没多大兴趣,所以,当司机问我去不去明永时(只要加5块钱车费,他就可以将我送到),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11点多钟到达西当租马处。

通过路上与司机的聊天,得知雨崩距西当18公里,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交通极为不便,多少年来,只有一条人马驿道连通外界。司机说:这些天下雨,路不好走,你又背着这么大个包,记着在西当一定要租马,要不半道上走不动了,想租都没地儿租。

明白自己不是那种体能超强的悍驴,也并不以疯狂自虐为目的,且面对全然未知的路况,我必须要谨慎,所以,我听从司机建议,花195块钱租了匹马,跟马夫说好,马我是不骑的,他只需要为我带路、帮我背包,我将随他一路步行进村。

第一次见到我的背包在路途中的状况吧,不知你们能否想象这样的包被一个40多岁的女人背着,随她穿山越岭、走遍中国的情形?

路确实不好走。因人马同道,马蹄踏处凹凸不平,若非我的鞋够专业,脚一定会很遭罪。先是近4个小时的上行道,从海拔高度不到3000米的西当温泉一直爬到海拨3700多米的南宗垭口,接着又是一个多小时的下山道,路的尽头是海拔3400多米的上雨崩。实话实说,此行体力消耗甚大。上山时虽然人比较累,但道路基本干爽,走起来还不算太费劲。下山途中,突然下起雨来,路开始变得泥泞,稍不注意人便会向下滑溜,于是,我不得不拽着路旁的树枝,一步一趋小心挪动。

可当第二天艰难完成冰湖之旅后,我才知道进雨崩的这一段路程,与之相比竟如通衢。

下午五点五十分,终于到达上雨崩村,实在没力气继续折腾,就在村口第一家客栈驻足。

看到雨崩的第一眼,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香格里拉等等赞美之词便倾泻而出。云南的中甸和四川的稻城都曾作为香格里拉的竞争地,且中甸现已更名为香格里拉县,但伴随游客的大量涌入,商业的攻城掠地,人心逐渐变得贪婪,香格里拉那神圣的光环,早已蒙尘;人与自然的完美融合,也遭遇到越来越强劲的挑战。

而眼前的雨崩,才真正不愧香格里拉之名,是尘嚣之外的净土,灵魂的绝佳归宿。

天地之大,名胜实多,可当国人渐渐摆脱贫困走向小康,我们却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世上再难觅净土。现在,只要稍具内容的景区,都难以避免如下情形:人潮汹涌,喧声鼎沸,坐地起价的强买强卖,拍张照片跟打仗一般你争我抢,住宿难,吃饭难,走路也难。在城市,我们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在景区,我们依然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而雨崩,绝尘脱俗,静幽自守。在雨崩,我感受到的是骨子里的纯粹与安静,纯粹的山川自然,安静的村寨民舍,纯粹的村民与驴友,安静的心灵冥想和放逐。

雨崩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是一个十分静谧的小村寨。雨崩有上下村之分,上村可通往冰湖,下村则通往神瀑,上、下雨崩分别只有17和16户人家,据说自从雨崩出名后,不少人被她吸引,想来此落户,都遭到了拒绝,所以雨崩至今仍保持着完整的原生态。若遇天气晴好,搬把躺椅坐在客栈的阳台上,咫尺之间雪山盈盈夺目,冰瀑的水流声清丽动人,洁净充沛的氧气随着微风沁入心脾,带着一股清甜味,令人呼吸甘畅,阳光洒过来,暖暖的,并不灼人,偶尔,一声鸟啼刺破宁静,让人恍惚坠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画境。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升起,和着山中淡淡雾霭,飘向空中,恬静中蕴藏着几分温暖几许浪漫。遭遇雨崩,人会不自觉产生归去来兮的念头,不想再离开这个平和清宁的世外桃源,回到尔虞我诈争斗不休的现实社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寻找的唯一目标就是美景,可当我坐在雨崩的葱郁绿色中,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真正寻找的,只是一颗淡泊安宁的心!

这儿,几乎摒除了外界的一切干扰,没有电视,没有移动电话,甚至电灯也只在天黑后的两三小时内可以点亮。人直接面对的,只有生机盎然的大自然。曾跟朋友聊起过,当高科技全面入侵我们的生活,当庞大而繁杂的信息充斥我们的头脑,当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通过虚拟而不是真实状态进行交流,我们是不是不可避免被边缘化?物质的丰富带来的却是心灵的荒芜与空虚,情感的脆弱和冷漠,我们挣扎于悬崖边、却不知自己会被拯救还是会被抛弃。

我极度害怕被这个功利化庸俗化了的社会慢慢腐蚀,渐渐吞噬,所以,我必须经常回到大自然中,回到我生命最初的纯净,回到我心灵空旷的领地,汲取大地的营养,自在地生长,自然地消亡。

在这个利欲纷扰的时代,雨崩以其自然天成超然物外的绝世之美,令我迷失其间,不可自拔。

10月5日:今天去冰湖,走过了一生最艰辛的路程。整个行程耗时12小时,路极其泥泞,不仅鞋子脏极,连裤脚都全是泥巴。幸亏带了绑腿,将裤口鞋帮护住。鞋子不错,里面一直没湿。路泥滑而陡,若不是有藏族向导的一路帮助,我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全程徒步上去的(摘自06年旅行手记)

冰湖路难行,其实我在出发之前业已知晓,4号晚住我隔壁的几位驴友就是从冰湖下来的,无需仔细打探,只要看看他们那一身泥水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真正行至路上,才知我的思想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早上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一夜秋雨过后,空气更加潮湿,气温愈加低寒。近处的下雨崩,远处的五冠峰,全都笼罩在重重迷雾中。在客舍外的泥地里尝试走了走,竟差点滑倒。于是决定腰包、相机之外,此行得加上登山拐杖。整个村子尚未苏醒,无处吃饭,只能饿着肚子沿着去冰湖的路穿过村庄,快出村时,看见某院落中拴着匹马,不由得推门而入,主人家是位中年藏族汉子,他迎上来问我有何事,我说:我想租你的马去冰湖。他将我打量一番,问:就你一个人?我说是。他说,冰湖很远,路难走,特别是现在又下了雨,你还是改天再去吧。我说,我没时间了,必须要今天去。你能不能把马租给我,帮我一下。他无奈地说:这儿绝对不允许私自租马,所有的马都必须要等到八点以后,在村口集中,排队叫号,客人拿到哪个马号就得租用哪匹马。我说,反正我们走得早,你又住在村头,我们悄悄上山,谁知道啊?他赶紧打断我的话,这可使不得,要是被人发现了,我这马今年别再想出租赚钱了。眼看此路不通,只得作罢。在女主人邀请下,我进屋小坐,看到灶屋里灶火已燃,顿觉肚子咕咕直叫,就和她商量能否为我下碗面。女主人很快就下了一大碗自己擀的面条,并特意打了俩荷包蛋进去。面煮好后,我坐在灶旁,一边吃面一边烤火一边跟她聊天,这才知道她家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以务农和养马为生而没开旅馆饭店的人家。我问起去冰湖的马费是多少,她答:来回255块钱,不禁咋舌。

租马的念头虽被打消,但独闯冰湖,还是令我有些发怵。不说别的,单从这租马费比昨儿贵了60元,就可推断其距离和难易程度。正在心中忐忑时,女主人说道:你一女人家,怎么这么大胆,敢自己一个人去冰湖,万一迷了路怎么办?我顿然一惊,路难行我考虑到了,可迷路的可能性,却被我给疏忽了。怎么办?是等到八点以后租马上山,还是另辟蹊径?“你能帮我找个向导吗?”我试探性地问。女主人想了想,说,正好她弟弟这两天上来玩,她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为我带路。

几分钟后,进来一位相貌憨厚,衣着朴实的小伙子,他用流利的汉语问我:“大姐今天要去冰湖?”
我赶紧点头:“是啊,想请你做向导,可以吗?”
“可以。”
“那,向导费怎么算?”
“大姐说多少就多少。”
“还是你说吧。”我这人最怕别人要我出价,因为我心中完全没谱。
“大姐说。”
“你说。”
......
“八十行吗?”眼看这样你推我让的不是个办法,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报出个数。
小伙子顿了一下,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姐,这,能不能加点,路怪不好走的。”
“行,那就凑个整数,一百吧。”
小伙子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二十多年的旅行生涯,如果你要问我哪段旅程最难忘,我会毫不犹豫地报出“雨崩”之名。因为此行,许多地方根本无路可走,我们不是在泥地里跋涉,就是在丛林中穿行。我想,除了真正的探险者,即便是驴友,有过这种经历的,也不会太多。

其实去冰湖并非无路,只是这些天阴雨霏霏,雨水泡软了路面,马蹄的沉重践踏,使很多地方被踩成了稀泥巴路,一脚下去,鞋便面目全非。更为糟糕的是,遇上一些向上攀爬的湿滑路段,稍不留神便易摔倒,在泥中翻滚而下,轻者脏衣秽面,重者扭伤骨折,向导告诉我,前几日就有一个四川来的胖子摔伤,好几个人合力,才把他弄上马背,送出寨子。

雨崩的原始森林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被砍伐的痕迹。茂密的森林里,百年老树随处可见,青青翠竹相映成趣,地上堆积着几寸厚的落叶,枝上悬挂着近一米的树挂,鸟儿在丛林深处欢歌,偶尔一现的阳光穿过树与树之间枝叶勾连的紧密防线,在湿润的绿野里洒下斑驳光影,这是令摄影大师们惊叹的画面。

眼睛在天堂,身体却是在地狱。沿着如此泥泞的山道,翻越海拔近四千米的那宗拉垭口,端是我这曾经在五千多米的珠峰大本营徒步过的人,都感到十分吃力。无论是密林中的“S”型穿越,还是在泥地里的跳跃式前进,每一步都要下定决心,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体力,不知多少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倘若没有向导达瓦的全力帮助,我恐怕早已瘫坐不起、前进不得。每当

看见路况不好,或感觉我爬得有些吃力,达瓦就会主动伸过手来紧紧拉住我,拽着我向上走。靠着他那强大的拖拉力量,我终于一步一步登上山顶,俯瞰谷中清溪流淌,张开双臂任惠风入怀,顿是心旷神怡,疲累皆消。大自然,我的永恒之爱,让我紧紧抱着你,永生永世永不放手。

翻过两座山,穿过一片片原始森林,我们终于下到河谷地带,溯溪而上。每当翻山越岭之后眼前出现水的踪迹,总会令我惊叹上天无限的智慧:山水相依,这才是阴阳谐和的最佳范例。即便是在珠峰那样几乎寸草不生的高寒地区,也不能阻挡水之灵动。如果说山是生命的坚守,水就是生命的变化,只有坚守没有变化的生命,是单调乏味的;只有变化没有坚守的生命,是迷失混乱的。持有山的信念,活出水的丰富,这样的生命,乃我毕生之追求也。

中午11点半,我们到达笑农大本营,终于可以坐下歇息歇息。

笑农大本营,即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攀登卡瓦格博前的驻扎地,也称梅里雪山登山大本营,只是随着梅里登山禁令的贯彻落实,这儿不再承担登山前哨的重任,渐渐被人遗忘,除了我们这些自讨苦吃的“疯驴”外,几乎无人问津。同是大本营,珠峰的名震遐迩,梅里的却隐姓埋名。

大本营位于梅里五冠峰脚下一片草甸中央,几间用原木搭盖的房屋,屋里生着火,据说可以住宿(与我们在亚丁住的牛棚差不多)。屋外竖着几顶鲜艳的太阳伞,伞下用木板围成条凳,中间是大圆木做成的桌子,左上堆放着品种不多的方便面和饮料。达瓦告诉我,这儿是去冰湖路上唯一可以吃饭和购买东西的地方。方便面我不需要,水我带着,在这儿吃米饭不可能,于是要了两碗肉丝面,和达瓦一块解决了午餐问题。

曾经,我很怀疑自己带绑腿是不是多余,它跟着我跑了二十多天,却连露一小面的机会都没有。然而,雨崩一行,它用自己卓越的贡献证明了我这个自学成才的“疯驴”并没有选择错误。由于绑腿封住了鞋口和裤口,泥水才无法进入鞋子里面,加之这双登山鞋质量确实过硬(西行之后,它又跟着我远征新疆、北赴内蒙、穿越东北三省,至今依然是我远行时的忠实伴侣。)我的鞋经过雨水洗礼和泥浆肆虐,无论外面脏到何种地步,里面却是干干爽爽的。自从2002年和女儿转亚丁仙乃日时遭遇大雨,整个鞋子完全打湿,双脚泡在水中完成苦不堪言的三个多小时徒步后,我就发誓,再次出门一定要买双好鞋。登山包、登山鞋,是最令我满意跟随我时间最长的两件户外用品。

不知是谁家的小猫咪,只是觉着和我特别亲。当时有七八个人在大本营休息,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冲着我跑过来,在我身旁磨蹭。将她抱起,置入怀中,她就温顺地偎着我,圆溜溜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以前很不理解那些城市女人对着猫啊狗啊自称妈咪,总觉得很肉麻,可当这只猫就这么幽幽看着我,把我的心都看化了,我突然理解了女人们对宠物的那种不可抑制的母爱。逗她玩儿,喂她吃火腿肠,看她所有的表情,看到忘我。

这样的地方,除“仙境”之外,再无别样词汇可形容。很喜欢在此静静发呆,看远山于雾中若隐若现,赏秋色淡淡浸染,如饮美酒,虽不浓烈,却沁人心脾。想尘世嚣嚣,天下熙攘,众皆逐利而行,心神俱劳,何若我清风一袖,松色满怀,心无挂碍,逍遥自在。

见我傻坐着发呆,完全没有动身的迹象,达瓦终于忍不住过来提醒我。看看时间,吓了一跳,我竟不知不觉已在此坐了快两小时,这在非目的地的行走途中,该是何等奢侈的享受。达瓦到底不是真正的向导,否则谁愿陪我这样耗费时间啊。


也不知是前半程记忆太过深刻,还是后半程一路跟达瓦聊天,听他唱歌,我竟全然忘却从大本营至冰湖那一段是如何走过来的,看照片才忆起有溪水和灌木丛陪伴,应该还有高坡(因为冰湖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可惜我并未拍下。

稀罕这蓝黑色松果

翻过这道布满小玛尼堆的山梁,冰湖终于出现于眼前

冰湖本身而言,实无特别之处,倒是岩壁上冰川耸立,十分惊艳,望着那山壁我想,倘若女儿到此,会不会攀岩而上,直达冰川?美丽的冰川像层层绽放的蓝莲花,立于神的国度,俯瞰人间。

沿着冰湖转了一圈,又入乡随俗地堆了一个玛尼堆,然后,冒雨下山。

下山途中,忽闻轰隆隆一阵巨响,我惊骇地问达瓦这雷鸣般的声音是什么,达瓦十分平静地回答:这就是雪崩,在冰湖常会遇到。我回过头去,隐约看见远处山峰上有粉尘飘坠。雪崩,这瞬间致17名登山队员于死地的自然现象,在我面前展示了它的强大威力。

烟雨濛濛,溪流涓涓,万川成河,河入江海

回来时,路更烂了,一步一洼水,一步一脚泥

老外的鞋袜也已湿透,只好在大本营中赤脚盘腿,烘鞋烤袜。对比一下,呵呵,还是我比较幸福

再看看这位仁兄,我显然不算是最狼狈的,我虽然也摔过跤,但至少没摔过屁股蹲

早上七点半出发,回来已是下午六点多,除去在大本营休息的两个多小时,此行冰湖用时近9小时,徒步24公里。后来,在某攻略上看到如下一段话:雨崩徒步注意事项:1、雨雪天不要去徒步;2、单身(犹指女性)不要去徒步。笑,如果我进雨崩前读此攻略,不知会不会收住自己那狂野的脚步。事实上,西行之后,我再远游时,已基本不看网上的攻略。一是再详尽的攻略,都会跟你旅行中的实际情况有出入,甚至是很大的出入。二是某些攻略中总会把行程渲染得无比艰难,令人产生畏惧。三是未知的才是最新鲜最刺激的,才更令我着迷。我相信:心能走多远,脚步就能走多远。只要我想到达,我就一定能够到达!

一天的行程下来,跟达瓦已混得相当熟稔,这个只比我女儿大两岁不到的小伙子,工作、生活、恋爱,什么都跟我聊,但就是不肯相信我可以做他的阿姨,坚持要喊我大姐。大姐就大姐吧,显得咱多年轻啊,嘻嘻,女人小小的虚荣心。达瓦建议我晚上直接住到下雨崩村去,这样,明天去神瀑就容易些。看看两雨崩之间陡然下行的路,我心里有些紧张,于是跟达瓦商量,希望他能陪我去下雨崩。他欣然答应,并说他有亲戚就住村里,他可以带我去那儿住宿。

绝对想不到,一个偶然成为我向导的小伙子,竟能帮我解决一切问题。人说:我们的相遇是偶然;神说:所有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上下雨崩间的垂直落差大概有一两百米。由于路面湿滑,我经常会控制不住脚步,向下顺溜。这时,帮我背着登山包的达瓦就会快走两步,过来拽住我。如今想来,如果那天没有达瓦同行的话,我的结局无外乎两种:一是在去冰湖的路上半途而废;二是摔得浑身是泥面目全非。作为一个久居城市的女人,在如此泥泞的山道上行走,其难度不亚于一般人行走冰面。

过雨崩河,上行十来分钟,我们进入下雨崩村。当时天已黑,而雨持续未停,我紧紧跟随达瓦,走进村子中央的一户人家,达瓦说这是他叔叔家。

一进门是厨房,几个人正在里面忙乎。过厨房是堂屋,大约四五十平米,屋里放着三张大桌子,其中一张桌旁坐着几个人,正在聊天,沿堂屋周边有四间房,最左边那间关着门,但能听见里面有说话声。达瓦走向聊天中一位年纪稍大的藏族汉子,用藏语跟他说了几句,他便热情地朝我迎过来,用比达瓦差得多的汉语说“欢迎光临神瀑人家”,显然,这就是达瓦的叔叔,该店的老板了。

老板将我引入左手第二间房,指着房内并排摆放着的四张床说,你随便挑,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客人住进来。我说,没关系,有个伴也会热闹些。达瓦将我的登山包放于床上,就和他叔叔一块退出了。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换衣换鞋,这一天下来,身上那个脏啊,不洗个澡完全对不住自己。可在这儿,洗澡绝对是个空想,不如现实一点。我去关门,准备换衣,才发现一个天大的问题:这门竟然没有门锁或门闩,根本无法关住。而新做的窗户,也只有窗框,没有玻璃,更别提窗帘了;喊过达瓦,希望他跟他叔叔说说,给我换间房,达瓦为难地说,别的房间都住了人,只有这间暂时是空的,我要换的话,估计就得和男人们同住。得,那选择还不如我现在的情况呢。可我的起居生活也不能全透明啊,没办法的办法,到堂屋里搬了条板凳进来,准备用来抵门,又用睡袋遮着窗户下半截,外面的几人见我忙忙乎乎,都笑了,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人说:“放心吧,你就是敞着门睡觉,在这儿都不会有事的!”切,你说的我就信啊,保护好自己,这可是进入“驴”门必须要学的第一课!

自我感觉比较安全了,我开始褪绑腿,换鞋,换衣裤,然后到屋外面的水龙头下,将绑腿和鞋略略洗过,放在房间里晾晒。这时,达瓦过来喊我吃饭。

总共有两桌,一桌是六位驴友,四男两女,都很年轻,就住我隔壁那间房。我不知道他们是一块来的,还是路上碰到的。其实我很想和他们搭讪,加入他们那拨吃饭,但发觉他们的态度比较冷淡,只得作罢(事后想来,他们或许把我当作藏人了。)

我们这一桌就复杂了,除了老板、达瓦和刚才笑我的那个汉人,还有两位藏族小伙。一开始,我很拘谨,并且装秀气,不沾酒,不大筷拈菜。可架不住达瓦和藏族小伙的激将法,终于开怀畅饮。其结果是,临近深夜,所有的人都已进入梦乡,我、那个笑我的汉人——老怪,和他的朋友大胖,依然在推盏换杯,喝得个不亦乐乎。

因为我遇上了真正的奇人!

老怪本姓林,毕业于上海某名牌大学,曾在上海、深圳等地工作,年收入逾五十万。三年前,他和女友去丽江旅行,鬼使神差般地就赖在那儿,不想走了,女友反复做工作,做不通,无奈只好独自黯然归去。老怪在丽江古城承包了一家酒吧,由于风格独特,生意十分红火。后来,一位外地女孩到丽江来旅游,在酒吧与他邂逅并一见钟情,成为他的新任女友并协助他打理酒吧。本以为老怪的生活就会这样平静自然地延续下去,可2006年藏历新年,他被几个哥们(其中就有大胖)拽进雨崩体验民俗,谁知竟会被这个美丽的小村寨彻底俘虏,他说:如果丽江算是情人的话,雨崩乃是亲爱的老婆,他愿意和她厮守一辈子。其后,他就回过一次丽江,把酒吧正式移交女友全权打理,而他自己,几乎就泡在了雨崩。无论哪家有事,他都会主动去帮忙,这不,达瓦的叔叔建新房,从设计到建设,他几乎全程参与。不忙的时候,他就在周边山里到处游走,拍摄照片。十一期间,进雨崩的人比平日里翻番,客栈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他又将朋友大胖邀来,大胖,这个丽江某旅行社老总,竟然丢开手上繁忙的工作,来此帮他们烧饭做菜,且分文不取。

有些人有些事,听起来就像传奇,如果你没有机会走近他们,如果你不能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心,你,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相信这一切。

其实,吸引老怪和大胖的东西真的很简单,只不过,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早已习惯了复杂思维,所以,这个理由我不说出来,我只喝酒,就着醉眼看“老怪”拍的照片,一阵欢喜一阵悲凉。

第二天早上是被达瓦拍门叫醒的,还算好,昨晚酒后我尚知道拿凳子顶住门,只是登山包里的东西被翻出来,堆了一床,不知是不是我想找什么东西,可一直没找着。

达瓦问:“大姐,你今天还去神瀑吗?”我答:“当然去。”达瓦说:“今天叔叔有急事要我去办,我不能陪你去了,正好格桑和旺堆要去神瀑朝圣,他们会带你去的。”他用手指了指昨儿一块吃晚饭的那俩藏族小伙。

我有些失望,达瓦于我此行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我不知道离开他,我自己有没有能力完成今天的神瀑之旅。

看到格桑和旺堆在等我,我不敢磨蹭,赶紧刷牙洗脸吃饭,收拾行李,换好衣装,背上我的随身两件套——相机与腰包,走出房间。

达瓦要过我的腰包,将它交给格桑,并叮嘱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感激地看着这个朴实的男孩自然地做着这一切,感激我生命里有过雨崩之行。

与冰湖一线相比,去神瀑的路实在是好走太多,虽然依是山道弯弯,但路面硬实,再没有泥泞,速度自然是提高不少。但与格桑和旺堆这两个土生土长的藏族人相比,我的能力还是有限。于是跟他们商量,说我要一边走一边拍照,请他们不必等我,可先去神瀑。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竟未意识到我的腰包有可能会一去不复返。

在内陆,我是绝对不敢把这样的一个包交给完全不知根底的人,但在雨崩,我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它交到素昧平生的藏人手中,你可知这其中的缘由?因为那的藏人拥有和雪山一样纯净的心和坚定的信仰。我突然想到仁青师傅的一句话:真不知道你们汉人怎么活的,什么都不信。正因为什么都不信,不相信好人会得好报,不相信做了坏事会受到惩罚,才有那么多人为满足自己一己私欲,做出损人利己甚或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后来,我写过一个帖子,叫做《天堂在自心》,现附录于此:

第一眼看到羊雍措湖,就有一种灵魂上的震撼,在浑浊的长江边生活日久,这样纯正的蓝色对我的目光来说过于奢侈。后来,是纳木措,应该还有玛旁雍措,我尚未到达的圣湖,那些与天空同色的水之精魂,今世几人有缘得见?

这张照片,被很多同事和朋友要去做成了屏保,他们说,这画面,美得像是在梦中。可,它实实在在是被我守候并抢拍到。云、雪、天空、山峰的和谐相依,让人感受这世界原来可以如此美好。
我的西游记取名《西行无锁》,来自于一个小故事,在梅里的雨崩村,我住在老乡家,临睡才发现门无锁也无栓,问,咋办?他们笑:没关系,放心睡,绝对没人骚扰你。当然不可能敞门安寝,找一凳子权且顶上,果真一夜无忧。第二天出门去玩,将登山包扔于室内,门户大开,返回时检查,连一根针都没丢。

我西行所费,万余元,谁能想到,这些钱放在一大一小俩包中,而俩包都没有上锁。我一路无锁,走了三十多天,有些时候,随身的小包(大部分钱、卡和证件在里面)还会被热情的藏民朋友要过去帮背着,可所有物品安然无恙。后来游九寨,遇上几个广东女孩,说在广州,不少人刚出火车站就遇劫遭偷,我告诉了她们我的情况,她们啧啧称奇,却说无法效仿。我点头,称是。

为何要在论坛写字,因为我一生遭遇的美丽实在太多,写下它们,是让自己也让朋友确信:在我们所见的混浊浊灰蒙蒙之外,依然有如斯之纯粹明朗,干净清透。我当然明白,长江水虽浊,但正是她养育了亿万华夏儿女,可我永远也不会放弃灵魂对美与善的不懈追求。

天堂在自心,如果心中无天堂,便是身处仙境亦难宁;如果心中有天堂,身居嘈肆又何妨?


风声萧萧掠耳过,我自狂笑向天行。不求人皆知美景,但求美景知我心。

神瀑全程都比较好走,只最后一段山路稍显陡峻。上午十点四十二分,翻过一道山岗后,我的面前同时出现了三条瀑布,其中两条从同一道悬崖上倾流而下,另一条从侧面的山壁中喷涌而出。看下图,你能猜出哪条才是神瀑吗?

神瀑是藏人的圣地,藏人以到雨崩神瀑下沐浴作为一种洁净心灵的修炼,藏人膜拜神瀑,认为神瀑的水能清洗罪过,带来吉祥。如果穿过神瀑时,水能湿衣洁体,就会交好运,否则,则有可能遇上灾难,淋到身上的水越多,运气越好。朝圣者一般要从瀑布下穿过三次,虔诚者甚至多达九次。

格桑穿着短袖在神瀑下跑完三圈后,过来动员我。望着从天而降的瀑流,我还真是有些不敢尝试,现在山中已近深秋,风寒水凉,万一淋湿后患上感冒怎么办?格桑说,这是圣水,淋过后只会强身健体,怎么会让你生病呢?想想也是,既然好不容易来了,还是入乡随俗,就让身体在圣水中沐浴一番吧。

脱下鞋袜放于远处后,我走到了神瀑旁,氤氲水汽扑面,已觉轻寒。咬牙,抬脚,飞奔,穿过,脑子里空空的,但觉整个身体被水包围,猛然,一股水柱顺颈脖处直贯而入,寒彻全身。不敢停留,继续于乱石水氹间突围,不到一分钟,就跑过了神瀑。只是,浑身上下已无干爽处。

晾干脚,穿上鞋袜,急欲返回雨崩,想快点换掉湿衣,以防感冒。

然而,奇怪的是,当我走到半道上,衣服竟已干了八九分,而身体,也似乎格外的轻松。

难道圣水真有特异处?

下午一点半回到村里,远远看见格桑站在客栈门口,原来,他一直在等我回来,好把包交还于我。没有更多的语言,只能说声谢谢。西行一路走下来,藏人给予我的每一分感动,都鼓舞着我在这个混浊的世界,保持清朗的心境;在这个虚华的年代,坚持真诚的为人。

在房内收拾行囊时,达瓦进来了,并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将和我一同下山,回西当村去。这真是喜从天降!经过三天的强徒步,我已超越自己的体能极限,正在犹豫是不是得骑马下山。现在有达瓦同行,登山包交与他背着,我就有机会实现全程徒步雨崩的目标了。

下午两点多,我告别雨崩,准备出山。

雨崩,这个纷扰尘世之外恬静秀美的小山村,注定会永远留在我记忆深处,成为我心灵疲惫时可以回望并获取滋养的灵魂圣地。

不去天堂,就去雨崩。

下山时,左膝关节处开始隐隐作痛,遇陡坡时更甚,不过尚在可承受范围内。“再做一次挑战,还是继续徒步吧。”我对自己说。这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在城里除上班外几乎不出门,而出门就要坐车的我,却会在旅行中如此虐待自己。人有几面,我们所能看到的,永远都不会是别人的全面,所以,不轻易对人下断言,将某人归于某类,也许会避免很多的误伤。

行至半途,手机突然有了信号。打开后首先看到齐大哥5号发来的短信:“据说川滇近日都是阴雨天,不要再等了,留着遗憾,下次再来。赶快撤离,我们在中甸等你过中秋节。昨天晚上刚到中甸,我们的座骑被一辆可恶的桑塔纳轻轻地吻在左脸,顿时脸部变形眼泪淌干无法动弹,要到后天才能修好。老赵今天晚上回昆,我和小盛只有郁闷地等待。望到中甸汇合,一起回昆明。”惊问达瓦何日是中秋节,达瓦说就是今天。唉,雨崩让我全然忘记了时间。赶紧给齐大哥回电话,告诉他我现在还在雨崩,无论如何今天是赶不到中甸了,无法和他们一起共度中秋佳节,十分遗憾。

接着,又分别给老妈和老公打了一通电话,问候佳节快乐,并汇报行程,老妈提醒我注意安全,老公则关心起我的归期。曾说过,这辈子我最感激的人就是老妈和老公,没有他们的宽容大度,对我的信任和放手,就没有我这一生浪迹天涯的自由与快乐。我喜欢那种相互依伴又相对独立的爱,很幸运,我遇到了,并守住了。人的一生,如果能够明白自己要什么,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幸福。而我要的东西非常简单,我只要——爱与自由,这两样东西我一直拥有着,所以,我确信自己拥有着一个极为幸福美满的人生。

见我打电话,达瓦也来了兴致。等我一打完,就将电话借过去,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听口气,好像是打给他在中甸工作的女朋友。能为达瓦做点事儿,我很开心,只是没想到这一通电话,却给我带来了麻烦,此为后话。

到达西当温泉时,已经是下午6点多,班车自然是没有的,我唯一的希望是能不能搭到便车回梅里。达瓦说格桑他们今天要回德钦县城,我可以坐他们的车走。于是就站着等啊等,直等到停车场上一辆又一辆车开走,最后只剩下一辆微面孤零零地在那儿。我开始有些焦急,如果格桑他们不来或不走,那我怎么办?

为了缓解自己焦虑的情绪,我重新整理包内物品,将户外雨衣、登山拐杖、雪山太阳镜、头灯和张小姐问我要了几次我都舍不得给的《坐着火车去拉萨》的书,悉数送给达瓦,同时给了他三百元钱作为向导费。达瓦这样的好向导,原是不能用物质来衡量的,可我此刻也只能用这种世俗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给达瓦留下了我的地址和电话,希望有朝一日他去武汉的话,可以找到我。

大约在六点三十几分,格桑和旺堆终于出现,不一会儿,刚才还空空荡荡的停车场突然就冒出了七八个藏人,格桑去开车,旺堆热情地招呼这些人上车,藏民真的极为纯朴,他们将第一排位子留给我和达瓦,自己挤在了后两排。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西当村。临下车时,达瓦邀我去他家过中秋,被迫切想赶回梅里的我给谢绝了。中秋之夜,我与梅里雪山同在,那该是何等浪漫的约会啊.....

可不曾想,这一切并没有成为现实,村民们下完后,格桑将车停在了一栋看起来不错的楼房前,说,这是他朋友家,我们今晚就住这儿。

懵了。

尽管懵了,可也无计可施,除非我有本事飞走。
“既来之,则安之。”行路日久,越来越觉得此言实乃人生真谛。

取下背包,随格桑和旺堆进入堂屋,一位藏族大妈满脸欢喜地迎上来,跟他俩叙家常。过不一会,又进来一挺帅的小伙子,二十三四的模样,和格桑他俩捶捶打打,显然,这就是他们的朋友了。

后来,小伙子看到了我,似乎在问我是谁,从格桑那得到答案后,他叫进一位三十多岁的藏族妇女,要她把我带去房间放行李。

上二楼后,藏族妇女指着一排七八间房,用很不流利的汉语说:“你,住,哪个都行。”

点头谢过,随便推门进入一间房,发现有烟味;换间房,灯不亮,直到第三间,才OK。

这儿显然是个客栈,每间房里都有四张床,有彩电,还有电源插座,赶紧将手机、相机冲上电。呵呵,无论我多么的喜欢雨崩,仍是离不开现代文明啊。

放好行李,习惯性地背着相机随处逛。这是一栋典型的藏式建筑,总共三层。一楼为厨房、堂屋(也就是我们说的客厅)、卧室、浴室和卫生间;二楼是露台和客房,三楼是一个小阁楼,锁住了,没上去看。露台上晒着黄灿灿的玉米,露台外十几盆鲜花争奇斗艳。这是一个富有生活情趣的藏民之家。

家具主要集中于堂屋(我没好意思进他们的卧室参观),一水的木制雕刻家具,工艺复杂,图案精美,颇有江南祖传老家具之韵味。这样一套家具,在内陆恐怕也得好几万吧?

家具之外,冰箱、彩电、洗衣机、饮水机等现代电器一应俱全,显示了藏民的生活水平并不比内陆人差。

既然找到了浴室,赶紧去洗个澡,这儿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由于这两天天气不好,水不太热,只勉强能洗。


洗完澡,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菜很简单,但绝对高品质:澜沧江的鱼,梅里神山的土鸡子,能分文不花吃到这两样全绿色无污染的佳肴,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福气。

藏族大妈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儿媳,就是刚才带我上楼去的那位妇女。格桑悄悄告诉我,这个媳妇是兄弟俩共有的,老大四十多岁,看起来跟媳妇倒还挺般配,老二却明显比媳妇年轻了许多。

这就是藏人的一种特殊婚姻形态——兄弟共妻。在这个家庭中,哥哥负责放牧种田,弟弟负责经营旅店,妻子则负责管理家务和内政,兄弟不分家,保证了家庭收入的积聚和家庭结构的稳定,使得藏人在应对各种变化时更富战斗力。

任何婚姻制度,都不可能脱离当时当地的自然环境和经济环境而独立存在。

在看到汉人越来越多地被隐性的“一夫多妻”制婚姻所困扰时,我就会不由自主想到西当那俩兄弟,他们和妻子在一起时的和谐画面。

只是有一点我很困惑,毕竟弟弟还这么年轻,如果将来遇上真正让他心动的女人,他是否可以另娶?

吃饭时,妻子坐在兄弟俩的中间

吃完饭,一家人收拾好桌椅,随即在桌上摆上各式水果点心和啤酒饮料,说是等一会村长和村民们要来。

而此时,外面传来阵阵鞭炮声,我跑上二楼露台,看见夜空中不时有烟花升起。

大约八点十五分,原本漆黑的天幕上突然现出一小块亮光,我心中一喜,赶紧回房取出三脚架,架好相机,紧张等待着。

圆月月月有,八月独感怀;中秋年年过,此年最特别。

我终于等到一轮满月破云而出,光洒清宇,天地同辉。

没有任何理由的,泪水“唰”地就下来了。

有人说,情境的力量是伟大的,确实。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那些一直关心我、而我自从西行后没有给他们任何消息的论坛朋友,现在,该是我赔罪的时候了。我掏出手机,顺着电话薄上的号码一个接一个地拨打,告诉他们:我活着,很平安,想他们。

可没打上几个电话,手机就因话费不足而无法打出了!

幸好带了部备用手机,趁着那部手机还有最后一点电,向武汉发出求援,请朋友赶紧帮我充两百块钱到常用的手机中。

大约10分钟后,手机恢复正常。

那一晚,全国各地一共有二十多位朋友收到了来自梅里的中秋问候;那一晚,天涯孤旅的我,被关怀和温暖紧紧包围;那一晚,我知道了有人一直在追问我的行踪、关注我的旅行;那一晚,我惊喜得知雨哥此刻正在成都参加会议。

那一晚,我不在千里之外,我就在你们身边。

悄悄拭去脸上的泪水,我回到堂屋,屋内已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格桑和旺堆把我介绍给众人,并特意强调了我喝酒的本事,顿时,我成为众矢之的,被灌了好多杯啤酒,情不自禁说了好多心里话。

2006年,我在梅里神山脚下一户真正的藏民家中,度过了一个不寻常的中秋节,见识了藏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和对汉族传统节日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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