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琴煮鹤 郑孝胥《海藏楼诗集》分享

郑孝胥《海藏楼诗集》分享

友人向我推荐清人郑孝胥的《海藏楼诗集》，买来一套看后果然很赞，大爱之。这是一部值得反复品读的诗集。现挑一些我比较喜欢的出来和诸君分享，欲珍藏的朋友可以到卓越或当当网购买。

说明：《诗集》是繁体竖排不带注的。以下题解及注摘自“香槐海雨赏诗楼”的博客。 特此感谢！(焚琴煮鹤略有增减)

【卷一】

《九日独登清凉山》

科头直上翠微亭①，吴甸诸峯向我青②。新霁云归江浦暗，晓峰浪入石头腥③。忍饥方朔非真隐④，避地梁鸿自客星⑤。意气频年收拾尽，登高何事叩苍冥⑥。

【题解】
清凉山，在今南京汉中门内，为南京名胜之处。
【注】
① 科头：束发而不上冠。翠微亭：在清凉山顶，始建于南宋淳佑年间，为名将韩世忠所建。
② 吴甸：吴地，指今江浙一带。
③ 石头：南京古又称石头城。
④ 忍饥句：汉东方朔曾答汉武帝问，称饥；《汉书·东方朔传》：“朱儒长三尺余，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臣朔长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钱二百四十。朱儒饱欲死，臣朔饥欲死。”又自言做官亦是隐居；《史记》载，人言东方朔狂，东方朔回答：“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
⑤避地句：梁鸿，东汉贤士，终身不仕，隐居霸陵山中，见《后汉书·梁鸿传》。客星，古时对新出现的星的统称，又常用来指有非常之才的人；《后汉书·严光 传》：“（光武帝）复引光入，论道旧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我耳！’”此上二句， 以梁鸿与东方朔自况。
⑥登高：此诗写于九月九日，为重阳节，旧时重阳节有登高习俗。叩苍冥：叩问苍天。


《吴氏草堂》

水痕渐落露渔汀，秃柳枝疏也自青。唤起吴兴张子野①，共看山影压浮萍。


【注】
① 吴兴：浙江省湖州市的古称。张子野：北宋词人张先，字子野,乌程（今浙江吴兴）人。由于词中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三句，人称“张三影”。此句出自张先《题西溪无相院》“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


《人日登陶然亭》

春来料理唤吟朋①，暖日江亭便可登。林杪山光能映酒，芦根泉脉欲消冰。闲曹踪迹人谁觉②，老辈追陪我亦曾。犹有后山同刻意③，故应风味爱盲僧。(寺有盲住持，陈弼宸太史与之熟)④。

【题解】
郑孝胥在1889年的12月初离南京，在沪小住会友。 人日，旧称农历正月初七为人日，友朋多在此日饮酒赋诗。此诗作于庚寅年（光绪六十四年）。
【注】
① 料理：安排。吟朋：吟诗的友朋。
② 闲曹：清闲的小官。
③ 后山：指陶然亭的后山，山有慈悲庵。
④ 寺，指的是陶然亭的慈悲庵（又称观音庵）。此寺住持确为一盲僧。工古文辞，长于诗。


《赠许豫生下第南归》

西笑频嗟宦未成①，故山还我旧才名。春衫涴酒重寻梦②，纨扇题诗又送行。海上闲居娱寿母③，朝端知己说门生④。南归垂翅吾犹羡⑤，姜被多年冷弟兄⑥。

【题解】
据郑孝胥日记，此诗写于光绪十六年（1890）五月初一日（6月17日），为许豫生“书于扇”。其时郑孝胥虽在官学中任教习。许豫生，许贞干，豫生其字，与郑孝胥均为福建侯官（今福州）人。
【注】
①西笑：西望长安（京城）而笑，谓渴慕帝都；汉桓谭《新论．祛蔽》：“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西向而笑。”
②春衫：青衫，年少时穿的衣衫。
③海上：上海。当是许豫生南归之处。
④门生：科举时举子对主考官自称“门生”。
⑤垂翅：垂翼，垂下翅膀；比喻行为未达目的。语出《东观汉记·冯异传》：“垂翅回溪，奋翼渑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⑥姜被：《后汉书·姜肱传》：“（姜）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着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注引《谢承书》曰：“肱感《恺风》之孝，兄弟同被而寝。


《官学雨中与陈笙陔夜坐》

宣南五月翻阶雨①，二客虚堂坐渺然②。聊喜素心共今夕③，忽惊浪迹近中年④。清谈忍刺当时事⑤，归梦贪寻自在眠。来日闭门同索句，便从正字证诗禅⑥。

【题解】
官学，是清廷直接举办和管辖的学校。时郑孝胥在镶红旗官学任教习。陈笙陔，湖北人，时亦为官学教习。
【注】
①宣南：旧称北京宣武门南。镶红旗官学当在此处。
②虚堂：高堂。渺然：渺小貌，自谦之词。
③素心：心地纯洁，不受污染的本心。晋陶潜《移居》诗之一：“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④中年：时郑孝胥已三十一岁。
⑤刺：批评。
⑥闭门二句：宋陈师道,字履常,或无己,号后山；曾任秘书省正字。《朱子语录》记载：“陈无己平时出行，觉有诗思，便急归拥被，卧而思之，呻吟如病者，或累日而后起，真是闭门觅句。” 黄庭坚《病起荆江亭即事》之八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索句，构思诗句。证诗禅，由作诗来了悟禅理。正字，雠校典籍，刊正文字；此指修饰诗歌词句。证诗禅，由诗而印证禅理。


《伯潜约逰鼓山》

风雨危前诺，中宵喜见星。夜寒依竹轿，晓雾出茅亭。沧海归人瘦，孤峯向我青。入山真恨晚，举首愧山灵。

【题解】
光绪十六年（1890）九月（10月），郑孝胥出京回福州。时陈宝琛（字伯潜）在中法战争失败后，以“荐人失察”之过，被降五级，闲居福州。二人相聚于福州，陈宝琛有游鼓山之约，遂有此作。鼓山：福州著名风景区。



薛庐同子朋待月

欲雪城西尝对饮①，旧游新岁感峥嵘。平生已畏论怀抱，湖海何缘识姓名？入寺看江孤阁冷，烹鱼炊稻暮钟晴。与君晚遇良非浅，小待梅梢好月生。

（湖南人某君题诗壁间，谬有郑张之目。张谓通州季直②。）

【题解】
薛庐：薛时雨在金陵的居所，为曾国藩为薛时雨所建，在今龙盘里附近。薛时雨，字慰农，一字澍生，晚号桑根老农。薛时雨为顾云之师，薛逝后，顾云为纪念老师，购得此庐，仍名薛庐。子朋：顾云，见前《题顾子朋子朋斋壁》诗注。
【注】
①城西：当指郑、顾1887年在京西聚丰园宴集。
②张季直：张謇，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 光绪二十年（1894年）得中一甲一名状元，循例授六品翰林院修撰。后致力于兴办实业，创办学堂。

《登摄山最高峯》

每愁飞鸟灭云端，石蹬行来倦百盘。钟阜云开分晚照，吴江枫落入新寒。名山谁信身堪隐，世事终怜劫未阑。直恐哦诗增客感，松风还为卷波澜。

《八月二十六日芝口张饮》
 
豪举京华在眼前，谁知海外有今年。客中总觉朋尊乐①，酒后差怜粉黛妍②。灯影自繁无月夜，桂香微动欲霜天。欢场那落中原后，听罢清歌莫惘然。
 
‘芝口’：日本地名。

【注】
①朋尊：朋友的酒宴；
②差怜：略觉可爱。粉黛：指日本陪酒女。


《麹町》
 
檐牙初日下霜风，坐看窗前半树红。稍喜书声侵梦寐，乍怜秋气入房栊。晓寒峭后衣频着，浅语拈来句未工。谁念诗人渐消瘦，曲町馆里送归鸿。


《上海旅次寄京中友人书》 送柽弟入都
 
惘惘重经黄埔滩①，霜灯照彻月千盘②。潮喧楼外车初过，雨迸尊前曲未残。入洛士龙成独往③，伤春小杜罢追欢④。修书粗说江湖意，已觉春阴到指寒。
 
【注】
① 惘惘：遑遽而无所适从。《楚辞·九章·悲回风》：“抚佩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 王逸 注：“失志偟遽。”
② 月千盘：形容霜灯如千盘月。
③ 入洛句：陆机陆云兄弟二人同进京，而郑氏兄弟只是弟弟一人进京，故云。《晋书》曰：“（陆）机字士衡，吴郡人。……。年二十而吴灭，退临旧里，与弟（陆）云（字士龙）勤学，积十一年。誉流京华，声溢四表，被徵为太子洗马，与弟云俱入洛。”时洛阳为京城。此句以陆云比喻郑孝柽。
④ 伤春小杜：小杜，唐诗人杜牧，李商隐称其诗善为“伤春伤别”。此句以杜牧比自己。


《川和村看菊途遇雷雨返饮神奈川丁子屋》
 
秋来足风雨，已自负重阳。佳日天公妒，黄花异国香。郎当游亦壮①，调笑意殊狂。我辈人谁识？胡姬傥不忘②。
 
【题解】
光绪十八年（1892），郑孝胥应友人看菊约，多人至横滨，“坐小车至神户，易二人车赴川河。路途泥泞异甚，行十里许，天益热。问之，才半涂。三点许，始至一家，依山种菊数棚，种约数百。主人出接邀坐，……乃谢亟去。挽车者指腹饥，强之行，数里雨至，车掀簸泥潦间，颇极危殆。抵暮，始至神奈川，入丁子屋酒店。”此次看菊，可谓狼狈。”。
【注】
①  郎当：狼狈。
②  胡姬，指日本酒女。


《日枝神社晚眺》
 
望眼能令意暂伸，门前假我小嶙峋①。入天峯影长含雪，照海波光已酿春。屈指交亲增恨别，乱思文字赖忘贫①。少年心事行看尽，忧患人间待此身。

【注】
①  乱思：整理忧思。忘贫：忘却贫穷；或指贫贱之交。宋韩元吉《送杨安止罢信幕赴调》：“亦或举樽酒，笔谈忘贱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