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德
图/齐白石
人要活到热闹是很容易的。
朋友的父亲是位高官，家里总有客人来，乌泱乌泱的。有时候去他家，都没地方待。起初不理解，因为朋友的父亲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后来发现了，去他家的，也未必一定是求办事的。用朋友的话说，即便是他父母有个头疼脑热，奉汤送药嘘寒问暖的，也都会有一大堆人。
这个社会，只要你手里有个钱，或者有点权，哗啦一下就热闹起来了。你想不热闹也不行，有人会屁颠屁颠地跟着你，好听的话说尽，讨好的事做绝。你也知道，这都是钱和权在作怪，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你很享受，欲罢不能。毕竟，鞍前马后的一帮人奉承着你，伺候着，飘飘然的日子，觉得滋润而妥帖。
在热闹中活着，也会上瘾。某牛人给我讲，说她有一天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她一年没写出一个字，没出版一本书，走到大街上人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说，你不知道，梦醒之后，满头大汗，心里慌得很。我听完后，心想，她的慌是有道理的。因为，现实中的她是一位畅销书作家，需要不停地去各地签售，做讲座，参加各类会议，见各种叫得上名头的人。
这样的人，你让她停下来，真的受不了。
但这些热闹是靠不住的。朋友的父亲退下来之后，头发唰一下全白了，一天到晚窝在屋子里不愿出去。当然了，家里再也看不到有人来。不但不来了，其中有一个人，但凡在街上遇到朋友的父亲，故意朝他的方向吐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一句话，热闹之后，是寒凉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类人，是独自活到热闹。到城里去拜会一位老人，老人的老伴去世了，儿女又长年不在身边，但老人的精神很好。他说，他忙得很。家里养了好多名贵的花，每天都要去打理它们。有些花不宜在北方存活，他就上网查资料，或者跑到农大请教技术人员，想方设法让它们活下来。除此之外，他还要每天为花们写日记，为这些花花草草作画。他的花房即是书房，我看过他的画，水平绝不在所谓的画家之下。他说，他是一个热闹的闲人，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这样活着，充实也快乐。
我有一位前同事，六十多了，也是个能独自热闹的人。有一天，见他推着自行车在电线杆子下站着，弓着腰，一动不动。等我走过去，他眯着眼，依然一动不动。我赶紧问他，姜老师，你怎么啦。他回头一看是我，说，哦，没事，晒太阳呢。我再看，笑了。果然，冬日的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楼宇，只在电线杆子的位置，留下巴掌大一块“温暖”之地。他在那里，正贪婪地晒他的后背呢。
冬天，他就忙两件事，拉胡子与晒太阳。他会拉京胡，跟一帮老头，每天在公园的一个亭子里唱京剧。我见过他拉京胡的样子，腰板倍儿值，也是眯着眼，但始终摇头晃脑。夏天的时候，他也只干两件事：钓鱼和下棋。小城的棋局，他玩遍了，下棋爱较真也是出了名的。至于钓鱼，他会骑着自行车到几十里外的淀里去钓鱼，而且，风雨无阻。
每次钓鱼回来，不论自己钓到多少，一进家门，便是高英培老先生的相声《钓鱼》里的那句经典吆喝：二子他妈妈,快拿大木盆来,好么，我可赶上这拨了！
这位同事打小就是个好玩的人。前些年，小城兴起皮毛热，好多人为此发了财。有人拉他一起做买卖，说只要做就有得赚，但他不去。他说，有吃有喝就够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真是一语惊心。这么多年，认识过那么多人，觉得他才是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
这个世界上，钱权以及名声带来的热闹，很多都烟消云散了。但内在的蓬勃和丰富，却可以绵亘得长久，这才是生命的真热闹，大热闹。看来，跟谁热闹都不如跟自己热闹有意义。
自得其乐，才自得风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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