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圣·纳塞尔市为时一个月的“家”,是一幢雅静的别墅。两层楼的六间房子、四张床、三个厕所全属于我,怎么也用不过来。房子前面是蓝色的海,旁边是绿色的公园。很少看见人,除了偶尔隔着玻璃窗向我叽里呱啦说些法语的公园游客。最初几天的约会和采访热潮已经过去,任何外来者都会突然陷入难耐的冷清,恐怕连流亡的总统或国王也概莫能外。这座城市不属于你,除了所有的服务都要你付钱外,这里的一切声响都弃你而去,奔赴它们既定的目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拿起电话不知道要打往哪里,你拿着门钥匙不知道出门后要去向何方。电视、广播中,以及行人的谈话全是法语,把你囚禁在一座法语的监狱无处逃遁。从巴黎带来的中文报纸和英文书看完了,这成了最严重的事态,因为在下一个钟头、下一刻钟、下一分钟,你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你到了悬崖的边缘,前面是寂静的深谷,不,连深谷也不是。深谷还可以使你粉身碎骨、使你头破血流、使你感触到实在;可那不是深谷,那里什么也没有,你跳下去时不会有任何声音和光影,只有虚空。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异国的旅游景区都不能像故乡一样使我感到亲切和激动。我的故乡没有繁华到令人酥骨的都会,没有静谧侵肌的湖泊,没有悲剧般幽深奇诡的城堡,没有绿得能融化你所有思绪的森林。故乡甚至是贫瘠而脏乱的。但假若你在旅途的夕阳下听到舒伯特的某支独唱曲,使你突然热泪涌流的联想,常常是故乡的小径、故乡的月夜,月夜下的草坡泛着银色的光泽,一只小羊还未归家,或者一把犁头还插在地边等待明天。这哪里对呀?也许舒伯特在歌颂宫廷或爱情,但我相信所有雄浑的男声独唱都应该是献给故乡的。就像我相信中国的二胡都只能演奏悲怆,即便是《赛马》与《赶集》,也都是带泪的笑。 (剩余40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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