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潜入一块青砖,如果有可能,我就安静地在墙角待着不动。如果有阳光的一天,我就收起青绿的羽毛开始打盹。我知道我也会在下雨的天气里,开始发霉。”
“那时我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比较平淡。风曾经在一个地方,做着我的画像。”
这是诗人郑小光的诗《青砖长袍》。写得安静隐晦,恐怕知者甚少。11年前,他和另一个诗人寒玉离开城市,来到黟县西递,买下了当地村民用作养猪的房子,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进行修缮,将这座距今已有400年的老宅变成了如今的新貌,还为它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猪栏酒吧乡村客栈”。(以下图片仍为谢小猫所摄,与“猪栏酒吧”无关)
至此,他们在保护乡土建筑的路上走得更远,并吸引了更多同仁参与其中。
不知道当初西递这块猪栏里的猪们听到消息作何感想。一个曾经被当作饕餮、乱性与昏睡之处的地方,顺利完成了“入世”与“出世”的跨越,让那些有趣饱满的设计旨趣变得不再厚腻,反而有了一种既不脱离乡土,也不僭越生活的构想,使得诗人“变得越来越有涵容性、暗示性和间接性,以便强使——如果需要可以打乱——语言以适合自己的意思。”
在那里,他们就好像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建筑师,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哲匠”韵味。
这么说或许文艺得不食烟火。那就换个说法,如果有人问你,现在在哪里厮混,大可自豪回话:“哥儿几个现在在猪栏里喝酒呢!”听上去多么离奇放荡。
想来,这种放手一试的业余建造,是我想到的极其接近江南梦的方式。既不粗鄙地大鸣大放,也没有故作矫情地推倒重来,而是以延续历史的姿态行“保护”之举。他们先是妥帖收藏自己的小理想,等到合适机宜就造就一个精细严谨的梦。不管最后对于古建筑的复现程度有多准确,至少,在未来主义与文物保护邂逅时,它们最终握手言和了。
我想起了初到西递寻找梦幻中的徽式建筑的日子,从宏村取道,逃票进了西递。对于那里感觉并不大好,完全汉化的商铺和交织如潮的游客,让其失去了与土地密切联系的实践。可怕的是,这一现象并不孤立,哪怕我坐着猪槽船来到泸沽湖的湖心,走进稻城的白杨林,穿过禹州的市巷,依旧摆脱不掉这种枉自结合的尴尬。
在西递待的时间不算长。甫一进去,我们四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就避开人群,朝着铺买大片油菜花田的深山走去。途中休息遇挑粪大叔,他颤颤巍巍地挑着担子走过,一个不留神,在我们身上(尤其是我)洒了大半不明物体。惊声尖叫后,大叔并不表示歉意,而是兀自快步离开。也许在他看来,整个自然都是一个巨大猪栏,人人都是圈养在里面的猪猡,谁能比谁更高级些?偶尔受领些轮回五谷又何妨?
这绝不是我想象中的江南。油菜花里搅拌着粪团,农人泰然自若地挑着肥料在绿野仙踪里穿行,印象中的马头墙和小青瓦死气沉沉地包围着天井。这让我怀疑那个“猪栏酒吧乡村客栈”不过是两只兔子的奇幻旅行,纯粹是为了报复这个空洞的人间才造出了理想中的样子。
还好,这个世界就像硬币的两面,好坏参半。当我一脚踏进潜口、呈坎和雄村,我便知道某些猪栏理想注定要和江南梦联系在一起。只要给这些人多一点时间,他们就能变成一场春雨,吹开无数山花碧草。
匆匆逃离西递,自然也没机会去“猪栏酒吧”了。在另一个时刻重新发现遗落收获,终究还是一种禅的体验。对于中国古建筑,我想了解的还有太多太多,我能为其做到的仍旧太少太少。现在一点一点地把所有构件的知识啃下去,没有太多明确目的,倒想用宏村“启蒙阁”的一句话表情达意:“信古不近也是昔贤知己,流阴若寄无为今世闲人。”
别以为猪栏里的理想就丑陋低俗,有朝一日,它也能放进整个江南梦工厂里,变成又寂寞又美好的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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