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经典解读李煜词《乌夜啼》之一 版本问题

叶嘉莹 讲 宋文彬 整理

　　这里要讲的是李后主非常有代表性的一首小词《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首词的版本问题很多。比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一句，有的版本是“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我们现在先把这两句比较一下，是“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好，还是“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好。先说“寒重”和“寒雨”，我们要比较这两个词传达的效果，怎么比较呢？因为文字表现出来的是字形、字音还有字义，所以它要传达的效果一定是从形、音、义这三个方面传达出来的。这里边最重要的当然是“义”，因为意思才是最重要的，“音”是第二重要的，“形”是第三重要的。我个人觉得，“寒雨”比较好。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句中“朝”是说早晨，“晚”是说黄昏，“风”是自然界的一种现象，“雨”也是大自然中的一种现象。如果从这种对比的效果说起来，“寒雨”比“寒重”好。

　　那么“常恨”跟“无奈”哪个好呢？你看后边说的是什么，“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后边已经有了“长恨”，如果前面又有一个“常恨”，不是重复吗？所以，我认为这个“常恨”不好，还是“无奈”两个字好。

　　还有一个版本的问题，“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相留醉”，有的版本是“留人醉”。有人说，后面是“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有“人”字，“留人醉”，也有“人”字，重复了，所以“相留醉”好。我以为，不完全如此。重复当然是不好，可也不是说重复一定就是坏。像那两个“常（长）恨”是不好，因为不但是两个“恨”字的完全相同，两个“常（长）”字的声音相同，而且这个“常恨”跟那个“长恨”说的都是恨，意思也完全相同。可是“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跟“留人醉”这两句中的“人”字，则性质不同，这两个不能算完全的重复。“人生长恨”，“人”字是跟人生结合起来的。“留人”，前面说的是花，“林花谢了春红”，是把花跟人结合。所以我以为“留人醉”比“相留醉”更好，但“相留醉”也是不错的。我只是觉得“留人醉”在情意上更鲜明，这是我个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