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文课

七言绝句与天才李白

徐晋如

　　民国诗人邵祖平评太白七绝：“愚按七绝篇法，最要为有大篇气象，而大篇气象者，平取之不易得，宜翻腾转折，如霜隼之击空，狂鲸之撇海，始为得之……此种境界，惟独为胸襟阔异之伟大诗人所摄取。太白之前，未尝有法，太白之后，人尽得师矣。”（《七绝诗论》）七绝何以有大篇之气象？靠的是时空之翻腾转折。而何克臻此？邵氏以为须“胸襟阔异”，而胸襟阔异靠的又是什么呢？靠的是自由的精神，唯有心灵自由，不为时空所拘牵，始能无施而不可。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此首名《峨眉山月歌》，句句写月，诗人的一颗心活泼泼地，随着月亮历峨眉、平羌江、清溪、三峡而至渝州。前人多以为诗中的“君”即指峨眉山月，如此“夜发清溪向三峡”而“思君不见下渝州”者，当是作者了。按此乃不知诗之言。夜发青溪者，月也；向三峡者，月也；思君不见者，月也；下渝州者，月也。作者的心无住亦无著，化为峨眉山月，自由地在中天翱翔。

　　《长门怨二首》：“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第一首谓斗柄渐转向西，天下皆秋，而当年汉武帝允诺给陈阿娇的“金屋”，早就无人居住，徒见萤火流过。月光都不忍照见金屋的寂寞，将要照向长门宫中，幽居长门的阿娇，此时心境又当如何？此首由天上说至人间，第二首则分说天上人间，时空错综，奇妙不测。“桂殿”谓月宫，月宫中的嫦娥幽愁万载，久不记得今夕何年了，而人间的黄金屋，四边早扬起秋尘。明月在天，高悬如镜，长门宫中的阿娇，亦唯与嫦娥相互慰藉了。

　　《横江词六首》其五：“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首句只是写眼前之人，眼下之事，次句平地陡起奇峰，借渡口小吏之口，说东边海云生起，风雨欲来。此是由近而远，第三句倏又回到近前，垫上一句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渡江呢？”结句仍是津吏的话，却写出诗人对前途的忧惧，诚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

　　《越中览古》：“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此诗前三句皆想象千年以上，是历史的剪影，末句用“只今”二字，便力拽九牛，将时间拉回到现在：“惟有鹧鸪飞。”英雄美人，尽归黄土，历史何等之无情，当年越王破吴的丰功伟业，早都烟消云散，到底什么才能超越历史，赢得永恒？恐怕只有文学艺术，才具有永恒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