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的童话

●三言卮谈

瑰丽的童话

刘心武

　　童话（fairy tale）这个概念来自西方，作为文学的一个品种，童话这种体裁成熟于19世纪，最具开创性与代表性的，是德国格林兄弟以及丹麦安徒生的童话。冯梦龙写“三言”是在17世纪，其中有的篇章，分明就是童话，尤其是《醒世恒言》第四卷《灌园叟晚逢仙女》，放之四海，在人类的童话创作中，都属于翘楚之作，极其瑰丽动人。这童话的面世，早于格林兄弟和安徒生一二百年。

　　这篇童话，讲的是宋朝宋仁宗时期，江南有个村翁叫秋仙，他独自栽种养护着一园子四季花卉，爱花如命，花也为他灿烂开放。冯梦龙的文笔在这篇中尤见光彩，他写道：那花园真个四时不谢，八节长春。但见：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浓妆；杏娇疏雨，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骨，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塘；芍药芳姿少比，石榴丽质无双；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阳；山茶花宝珠称贵，腊梅花磐口方香；海棠花西府为上，瑞香花金边最良。玫瑰杜鹃，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点缀风光。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了万种芬芳。

　　但是，世界有善美，就有恶丑来侵犯。城里有个张衙内，路过秋先花园，就强行闯入。那时花园中正有牡丹盛开，那品种不是寻常玉楼春之类，乃五种有名异品。哪五种？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穰、舞青猊、大红狮头。这牡丹乃花中之王，唯洛阳为天下第一。有“姚黄”“魏紫”各色，一本价值五千金。秋先能在他自家园中培植成功，可见他是天下最出色的花把式。那花正种在草堂对面，周遭以湖石拦之，四边竖个大架子，上覆市幔，遮蔽日色。花本高有丈许，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盘，五色灿烂，光华夺目。众人齐赞：“好花！”张衙内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气。秋先当然不悦，就劝阻，没想到霸道的张衙内大怒，带领众喽啰把那些美丽的牡丹尽行乱撇乱扔，打得个只蕊不留，撒作遍地，意犹未足，又向花中践踏一回。遭此荼毒，秋先痛不欲生，哭泣不停。于是出现了一个仙女，施以法术，将那些被摧毁的花朵，悉数复原到枝上，而且开放得比原来更加艳丽璀璨。秋先后来就开放花园，迎来乡亲，大家共赏。这情况被张衙内得知，竟丧心病狂地到官府诬告秋先，控他交往有妖术的反贼，拘走问成死罪。张衙内以为这下花园属于他了，带着喽啰进去打算饮酒赏花，没想到那些牡丹又都恢复成那日被他毁坏践踏的状态，正诧异，忽然地上的花瓣旋转成一群仙女，团团将他们围住，又舞动长袖，引出旋风，将张衙内一伙吹得狼狈不堪，张衙内本人后来被发现倒栽在粪窟中。村民请愿担保，秋先脱罪，花园重归美丽。后来秋先被一群仙女在仙乐中接往天界。

　　这个故事里写到，秋先曾用净瓮装满谢落的花瓣，深埋长提之下，谓之“葬花”。一百年后的曹雪芹写《红楼梦》，那黛玉葬花的情节，或许是受到了冯梦龙这一笔的启发。1956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曾据此篇拍成电影《秋翁遇仙记》，可惜是黑白的，现在应该重拍一部彩色的，向全球发行，以昭示我们民族早在三四百年前，就有如此瑰丽的童话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