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顶冠往昔事

布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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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戴盛锡福，脚穿内联陞”，这是昔年形容时尚穿戴的一句俗话。毋庸置疑，天津盛锡福帽庄是近现代北方帽业最具代表性的著名商号与品牌，且在其拉动下，津城的同陞和、凤祥号等同样家喻户晓，驰誉八方。老字号的故事并不乏载，但一些“微视角”仍有挖掘、解读空间，意趣也不少。

　　字号命名有寓意

　　盛锡福的创始人刘锡三，本名占恩，号锡三，是山东掖县沙河镇人。他年少时念过书，后来辍学进入洋行跑业务，到农村收购制作草帽的草帽辫等。一来二去，刘锡三对草帽辫的品种、产地、质量有了充分了解，为日后自主创业打下基础。辛亥革命时风开，1912年他与友人合伙在天津估衣街归贾胡同口开办了一家帽子铺，名叫盛聚福。生意顺风顺水，岂料几年后合伙人之间产生矛盾，只好分道扬镳。

　　盛聚福改由刘锡三独自经营，他贷到款，1917年在繁华的法租界21号路（天增里）置下新店，更名盛锡福帽庄。盛锡福的取名与刘锡三的名字紧密相关，“盛”字喻生意兴隆，“锡”字取其名中字，“福”字源出刘锡三的乳名“来福”，即福气满满，吉祥如意。

　　在刘锡三的不懈努力下，盛锡福帽子以款式新颖、品质上乘受到天津父老乡亲的欢迎。盛锡福在时机成熟后迅速拓展市场，据老广告信息显示，法租界总号内还设有总批发处、进出口部，另在附近的天祥市场内设有第一分销处，在梨栈（滨江道）开办了第二分销处，在北马路国货商场内开办了第三分销处。与此同时进军京城，1936年在西单北大街，1937年在前门大街、王府井大街，1938年在沙滩，接连开设了四家分号，轰动一时。又陆续在南京、上海、汉口、济南、青岛、烟台及东北各大城市开办了近二十家分号，且让津产帽子远销南洋与欧美。

　　仅说20世纪20年代中期以来的十年间，盛锡福就获得官方奖项十几个，成为名副其实的响当当的天津名牌。盛锡福帽子自然深得名流青睐，其匾额是吴佩孚题写的，再有，曹锟曾题“国货之光”，宋哲元曾题“名驰中外”，邹泉荪（北平银行公会会长）曾题“冠冕吾华”等。

　　同陞和的创始人莫荫萱为天津宝坻人，清光绪三十年（1904）开办了一间制帽小作坊，以经营传统帽子、布鞋起家，因经营有方，资本不断累积，于1912年在估衣街购置门面，前店后厂经营。曾协助袁世凯操练北洋新军的军机大臣穆尔察·铁良为同陞和题写过“同心偕力功成和，升功冠戴财源多”，书法名家杜宝桢等人也为它题写过匾额。另有一说，“同陞和”三字有“同心协力，和气生财”的意思。

　　笔者手边有一本20世纪30年代中期同陞和推出的广告宣传册，其中的卷首语明确表明了同陞和的开业时间，不同于目下常见的“1902年说”。至30年代中期，同陞和在平津已开五家买卖：老店在估衣街中间，总店在法租界梨栈大街，支店在法租界光明电影院旁，新店在东马路北头路西，北平分店在王府井大街（1932年开业）。同陞和称：“时间的悠久，名声的远大，早被誉为同业之冠，这个良好成绩，虽然是由于我们努力的成功，亦实赖各界主顾爱护的所致。”

　　凤祥号民国初年开业，创始人张誉闻，总号在估衣街万寿宫胡同。前清翰林、天津书法名家华世奎曾题“凤祥鞋帽店”颜体榜书。郑孝胥曾题“凤祥号”三字。20世纪30年代中期，除总店外，凤祥号在东马路东门南路西开了支店，在法租界天增里开了第二家支店。上述地址信息皆据故纸藏品“文献”，相比一般文史资料所云更详细确凿，对“定位”老字号不无价值。

　　短兵相接商标战

　　盛锡福的品牌曰“三帽”，这“三”字缘何？“三”取自刘锡三名字的尾字，商标图案中画着三顶帽子，分别是四平硬顶草帽、呢制礼帽、皮制三块瓦帽，帽子图案空隙另加“注册商标”字样。三顶帽子以“品”形排列，象征商家与货品的品格高、品质高。商标图中，三顶帽子又被环形叶穗环围，寓意盛锡福生意兴隆，财货丰收。叶穗上方是“盛锡福”三个大字，这三个字左右还标注着“天津”“自制”字样，按现今的话说，其自主创新研发的特色非常突出。最后，双环细线圆形再度将三帽、叶穗、字号等要素合围，象征事业圆满。

　　同陞和商标图案的原始资料如今已难得一见，笔者收藏的一本20世纪30年代的广告折页册中的印痕恰可拾遗补缺。据小册所示，同陞和的注册商标为钟星牌，图案上画着一口大钟，其下有一颗五角星，“钟”与“星”周围环绕着饱满的叶穗。

　　笔者见过一个凤祥号的老帽子包装盒，盒面印有“注册丹凤商标”。明黄底色的商标四周装饰着牡丹花，正中有丹凤朝阳图，红日、祥云、叶穗映衬着彩凤，寓意生机与活力。商标图的整体画工与印刷比较精细，哪怕是凤毛麟角也处理得纤毫毕现。

　　我们不难发现，三家帽庄在商标中都采用了象征丰收富足的叶穗图案，这种“不约而同”也可看作是一种同行竞争。其实，远不止这些。盛锡福开业晚于同陞和，但不甘人后，盛锡福创建之初就提出口号，叫“哪儿有同陞和，哪儿就有盛锡福”。比如在天津，盛锡福专在同陞和店面附近开买卖，为此不惜房价花费，这一点读者在上文的店址信息中也不难管窥。类似的“巷战”，和当今两家汉堡店“短兵相接”开店的路数如出一辙。

　　坊间传说，有一度同陞和曾在自家商标图中的大钟下又添上了凤凰图案，是大钟压着凤凰的样子。相煎何太急啊，为何？事情原委是，在某路段上，同陞和、凤祥号店面离得很近，免不了唇枪舌剑，比如同陞和的一种毡帽卖一元二角大洋，而同款同质的在凤祥号只卖一元，如此这般，同陞和岂能善罢甘休，得，继续降价……乃至双方在“钟”与“凤”等商标元素上频频搞小动作，一会儿画凤凰脚下踩着大钟，一会儿又是大钟压着凤凰，彼此互不相让。

　　好酒也怕巷子深

　　“天津有一帽，谁戴谁有（脸）面儿”，这是夸盛锡福的老俗话。盛锡福帽子卖得好，与其擅长做广告、大做广告不能不说没有重要关系。盛锡福曾出一纸“霸气”广告，画面中心位置是刘锡三身着西装的全身照片，他胸前戴着多种徽章、奖牌，形象高大魁梧。他的右边写“本庄工厂所制各种男女草帽物美样新，及皮、缎、布、毡、绒各帽，并各种草帽辫（原文为'编’字），为提倡国货，定价俱甚公道，如蒙各处贵号诸君通信定办，无任欢迎”。左边又列出盛锡福荣获的六种中外奖项，颇显豪气。

　　民国时期明星美女图广告大为光火，约1936年，盛锡福也赶时髦，他们在影星胡蝶《执花图》玉照彩色纸画上加印广告，上端印红色大字号，下端印各总号、分号的名称、地址。再说盛锡福开业25周年之际，特印宣传册一本，封面上“发展中华国货，努力本国工业”的口号尤其醒目，拳拳之心可见一斑。

　　天津帽业几家大商户在宣传方面的竞争此消彼长。同陞和在20世纪30年代也连续推出宣传册，其中之一这样表述：“为丈夫者，在家则张仁义礼乐，辅天子以扶世导俗。”进而说，“一切的宗旨仍是本着原有的精神进行，对于工料的求实、样子的维新、价钱的低廉，处处全以合乎顾主的心理为前提。”同陞和还曾推出过大书法家潘龄皋的《弟子规》折页本，一面为字帖，一面是鞋帽图样。不仅如此，同陞和又聘请高手设计海报，派员到京奉、津浦、京绥铁路沿线各地张贴，以扩大影响。

　　凤祥号的宣传册名谓《临池清赏》，首期问世的时间在1935年中秋前后。小册印行后在天津引起一定反响，“刊行后不旬日罄数万本，士林交相赞许”，故紧随推出第二期。老板张誉闻是位儒商，他不仅主持编辑《临池清赏》，而且亲自绘制封面图画并撰写序言。第二期的封面画题为《凤祥染翰》，画中的学童在案前专心临帖，帖上书有“后生可畏”的字样，寓意深刻。

　　第二期中张誉闻发文，以简洁的文字评析了历代书法艺术的神采，阐明了尊古临池的意义所在，小楷笔迹不乏功力。《临池清赏》第四期中又可见张誉闻进一步的观点：“夫学问一道，贵乎多见多闻，如浅识短见不足论学矣。誉闻累集临池清赏，蒙各界师友赐教，是以抛砖引玉，所获良多。今复整编搜集颇丰，庶于青年学友不无小补，是所厚望焉。”系列《临池清赏》正背30面不等，展开达两米左右，其中可见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颜真卿的《庾子山枯树赋》、欧阳询的《温恭公碑》，以及《张迁碑》等墨宝。

　　有意思的是，民国时期的同陞和广告还成为现今的一道课业习题，请学生分析作答。图为同陞和推销自制的时尚裘皮帽子的广告，图中一对摩登男女皆戴着时髦新帽。题目：“对此理解正确的是？”参考答案：“一、该帽一定程度上抵制了洋帽的输入；二、中国社会生活受到西方文明的冲击。”

　　男人四季帽

　　文武百官要戴官帽，俗称缨帽，材质极为讲究，这也是老帽庄重要的进财之道。民间生活中的男人们在春秋天习惯戴瓜皮帽，它是六瓣合缝的，天津民间也叫“帽翅儿”或“小帽”。该词有趣，“帽翅儿”在俗话中也借喻官职、事由等，老天津人有时说，“啥事你可得办好干稳妥，别回头把帽翅儿丢了”，或说“以免让人摘了你的帽翅儿”。

　　辛亥革命之后，时风也带来服饰变革，帽子当不例外。首先，有些帽庄的主要产品——缨帽停产了，生产加工必须与时俱进。看男人们，剪掉了长发辫，摘下了瓜皮帽，脱去了长衫，纷纷换上新潮服饰，戴上新帽子，帽子款式追风西式成为不可逆的流行生活。盛锡福随行就市，潜心研究制出美观精巧的英式、法式、美式呢帽等，名曰“时帽”。如“美国帽”是一种细毡礼帽，四周宽檐，格外受到知识分子青睐，持久畅销。又如“三块瓦”皮帽，内软外挺，外形美，戴着比较舒服。

　　天气稍热，有的津城男子也戴瓜皮小帽，但面料已换成各种纱料，帽里往往衬着精致的藤条胎，便于透气。研究同陞和的一纸老仿单可知，民国时期这样一顶小帽的价格大致在一元大洋左右。炎炎夏日最是草帽的天下，以巴拿马式草帽最时髦。20世纪20年代，日本商人经营的草帽在津畅销，盛锡福老板天性不服输，他是草帽辫业务的行家里手，与技术人员精选宁波细草，研制出四平硬顶草帽。这种草帽的草质细致、有韧性，色泽光亮。所谓“四平”即帽顶平、帽身平、帽檐平、帽箍平，样式很新颖。四平草帽上市后迅速热销，日本草帽很快被冷落了。另外，有些职员、知识分子在夏天爱戴欧式软木胎硬檐浅色凉帽，津人俗称“面斗儿”。

　　寒冬要御寒，皮帽、棉帽、毡帽、航空帽登场。中老年男子戴的“将军盔”值得一说，其式样，上面为棉小帽（帽顶有小疙瘩结），下接左、右、后三片棉片，可垂到肩，可护颈，好像武将的头盔，缘此得名。将军盔也俗称四喜帽、风帽。火力壮的男人戴帽套，也叫套帽，它无顶，主要为脖子不受冻，领口不进风。

　　体力劳动者、串胡同的小商贩冬日戴毡帽，曰“毡帽头儿”。戴上它感觉挺严实，除了眼睛之外，其他地方差不多全被捂住，大可抵挡风雪。此类毡帽还有实用特点，假如谁走累了需要歇歇脚，可摘下帽子扣在地上权当板凳，防潮又隔寒，一举两得。毡帽很受老爷子们喜爱，戏称“老头儿乐”，正像民谣所言：“新年到，新年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顶新毡帽。”

　　有钱人戴的裘皮棉帽讲究更多，如20世纪三四十年代盛锡福、凤祥号出品的美式海溜水獭海龙皮帽、英式皮棉一体帽、土耳其式皮帽、新式貂皮帽等，每顶价格从几十元到二百多元大洋不等，实属轻奢。

　　女童爱花俏

　　女人们呢？她们在春秋两季或冬季常戴一种风帽，叫“观音兜”。这种帽子的后檐大，可披至颈肩，好像观音菩萨的装束，故得名。其实，观音兜素有历史与生活基础，《红楼梦》中早有细节描述：宝玉见探春正从秋爽斋出来，见她“围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戴着观音兜”。再看《花月痕》，其中写“采秋内衣软甲，外戴顶观音兜，穿件竹叶对襟道袍，手执如意”。戴观音兜不独中老年妇女，旧年有些男子冬日外出，在瓜皮帽外也再戴上观音兜防寒。

　　时尚女子的新款帽子惹眼，比如20世纪30年代天津大帽庄出品的绒缎百褶女帽、青绒带穗珠花帽、青绒细呢新花女帽、电光绒女帽、水獭美式女帽、银鼠绒海军式女帽、欧式手编镂空女帽等，中西款式花色繁多，不胜枚举。

　　服务周到贴心，乃至满足个性化需求，是帽业大户的重要特点。比如顾客在盛锡福买不到可心的帽子，可请盛锡福加工定制；有的女子喜欢帽子与衣服搭配一致，也可自带面料加工；假如有人头型特殊，也能专门量尺依型定制；还有好追风的女子拿着画报上的帽样来要求仿制，盛锡福一般会尽量满足。笔者收藏有一张旧图片，情景是时髦女子来到凤祥号，店员正拿着软尺为她量头围大小，准备定制帽子。

　　童帽最花俏，学龄前小孩帽子常为家庭自制，品种多，式样活泼，绣缝精美，一针一线无不充满了长辈对孩子的爱与温暖，寄托着美好希冀，甚至如同一件手工艺品。

　　很多小孩戴“百衲帽”，有着类似百家衣的寓意。婴儿出生后，长辈到一众亲戚朋友家讨求一些花花绿绿的布头，拼拼缝缝做出小帽子，认为孩子戴了百家布帽子可百毒不入，健康平安。童帽的吉祥寓意也多，刺绣图案尤具特色，如在帽子上绣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五毒”，意思是驱除毒虫，保护孩子平安。或绣上花卉、瑞鸟等，寓意富贵美好。还有的帽子依其上的图案来命名，如天官赐福帽、五子登科帽、鲤鱼跳龙门帽、独占鳌头帽、四季平安帽、连生贵子帽等，物质与精神层面的功用、意义兼而有之。天津民间更有各种动物头造型帽，虎帽、猪帽、狗帽、狮帽、兔帽等。童帽上的饰物照样五花八门，小铃铛、银饰品，让人眼花缭乱。

　　小孩上学后，往往要到帽庄买帽子戴了。天津帽庄常年经销绸帽、呢绒马（球）帽、绣花风帽、太阳帽、小草帽、学生帽，价廉物美。

　　新中国成立后万象更新，男子冬棉帽以蓝色、绿色布料的羊剪绒帽子为主，春秋以八角帽、“列宁帽”为主。后来随时风变化，圆顶的干部帽风光起来，“文革”时期则是绿军帽一统天下的格局。改革开放后，人们再度喜欢上鸭舌帽，市场上的纯毛华达呢圆顶帽、毛涤前进帽、小礼士帽、解放式皮帽、六角女士帽、新款童帽等不断涌现，成为街上流动的风景。

　　图①盛锡福工人在做帽子

　　图②老天津小孩戴的虎头帽

　　图③同陞和夏凉小帽内有藤胎

　　图④同陞和老广告

　　图⑤当年职场男人喜欢戴礼帽

　　图⑥凤祥号的帽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