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陈家洛的商业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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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是查良镛博士的第一部武侠著作，由于笔法和情节设置种种原因，陈家洛这个人物不是很讨喜，为他的评价在“仗剑天涯”那是能打破头的。本文不纠缠这个问题，仅从商业逻辑的角度，评论一下红花会和陈家洛的商业计划。

严格来说，这个商业计划书的制订者是老当家于万亭，陈家洛只是执行者。其简单来说，是基于书中乾隆是海宁陈家儿子、陈家洛长兄的前提。陈家洛在挟持乾隆的情况下，先通过各种红脸白脸拖延战术摧毁乾隆的心理优势，再通过劝谏促，使他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认祖归宗忠实于自己真正的祖先，同时变身为一个陈姓王朝的开国之主，成为一个功业上比刘邦、李世民更伟大的帝王。这个建议在现场的效果不错，“这番话每一句都打入了乾隆心坎”。此外，两人还达成了秘密协议：他们矢志一同为推翻清朝，建立汉族血统的陈氏王朝而努力。乾隆还向陈家洛承诺：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将陈家洛升迁为御林军总管，统率护军、骁骑、前锋三营，过些时候，再兼任九门提督。天下各省兵权也慢慢交在两人亲信的汉人手里。等到乾隆任命陈家洛做兵部尚书，把八旗精兵分散得七零八落之后，就可以举事了。

表面看来，这个计划有愿景、有使命、有细节、有操作、步步为营、条分缕析，高层运动和基层建设齐头并举，相比慕容复的无头苍蝇、天地会的江湖路线、神龙教的幕后交易，境界高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似乎无不成之理。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除了换来打乾隆四个耳光泄愤外，一无所得。

说到底，还是商业计划书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

从乾隆的角度看，他有顾虑：

首先，他意识到“（陈家洛）劝我驱逐满洲人出关，恢复汉家天下，本是美事，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别要大事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这几个月来反复思量，难以决断，到底如何是好。”有人说，红花会是用乾隆已经拥有的东西来诱惑他，这倒不尽然，因为红花会的蓝图中有“奋发鹰扬，建立万代不易之基”、成为”如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这样的“真英雄真豪杰”的内容，对于好大喜功的乾隆不无劝诱的作用。只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和投资者，乾隆会权衡风险和收益，单纯的声名如果不是无风险或低风险状态下取得的，必然会五心不定。

其次，他顾虑这个所谓“不世奇功”中的重要参与者——红花会诸雄事后的安置。虽然陈家洛斩钉截铁地和他说：“我只要见哥哥把满清胡虏赶到关外，那就心满意足。那时要请你准我归隐西湖，和我手下这些兄弟们赏花饮酒，共享太平，以终余年。”“咱们话说在先，一等大事成功，你必须准我退休。须知我们这些兄弟不知礼法，如有不合你心意之处，反而失了君臣之礼、兄弟之义。”但这个承诺是建立在陈家洛本人和红花会各位当家和全体成员都高风亮节的基础上，可信度本来就不大。再加上陈家洛表达过“我们红花会现今提剑只是杀贼，那一日提剑指画而治水，才是我们的心愿”。红花会的B方案中甚至有推举陈家洛做皇帝的设想——“皇帝是你哥哥，要是他不肯反满复汉，大家都拥你为主”。纵然清朝灭亡、汉鼎光复，烛影斧声的历史故事，饱读史书的乾隆难道会不知道吗？

对乾隆，当汉人的皇帝和当满人的皇帝即使有差别，也没有陈家洛说的那么夸张，即使真有那么大，对于他的需求也不是根本性的，这点不足以让他以牺牲自己建立在满人身份、雍正之子基础上的皇位合法性去豪赌。若VC、PE和商业计划书提出者的需求根本不一致，再完美的谈判和协议都是一纸空文。换言之，在红花会把乾隆绑架来之前，他好端端地做着他的皇帝，如果他和红花会合作，事成之后，最多还是个皇帝。而且请注意，他所有的子嗣都是满族血统，在新朝中政治不正确，赶紧再生都还只是黄口小儿，成年又立下奇功的陈家洛弟弟自然变成了《天龙八部》中耶律重元这样的皇太弟皇太叔，即使陈家洛无心，恐怕也架不住“洛哥咱们动手吧”的撺掇。尽管有陈家洛承诺的他自己和红花会一定会归隐江湖，但有这帮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刺客存在，这个皇帝始终是不能当得高枕无忧的。无怪乎乾隆会这么想：“现今我要怎样便怎样，何等逍遥自在，这件大事就算能成，亦不免处处受此人挟制，自己岂非成了傀儡？又何必舍实利而图虚名？”悔盟反噬，是一个最理性的经济人的选择。

从红花会的角度看，问题更大。

余鱼同回答骆冰的时候说了红花会救的是哪四等人，杀的是哪四等人：“一救仁人义士，二救孝子贤孙，三救节妇贞女，四救受苦黎民”，“一杀鞑子满奴，二杀贪官污吏，三杀土豪恶霸，四杀凶徒恶棍”，这说明其日常各种行为是在体制外做好两件事：一是反抗体制，二是争取人心——“爹爹为百姓而向皇帝大哭，我为百姓而抢皇帝军粮，作为不同，用意则一”，虽然内在逻辑上是有点不能自洽的，但基本上还言之成理。这种种活动如果持之以恒，至少不失为鹿鼎记时期的天地会，成则皆大欢喜，败也求仁得仁。“天下万水皆同源，红花绿叶是一家”，红花会大当家隐隐是武林中领袖人物，红花会是江湖第一帮派，谁曰不宜？

可是自结盟乾隆这个商业计划开始，红花会就走上了一条邪道。

克劳塞维茨说过：崇尚诡诈阴谋是弱者的选择。尚谋轻力、尚谋轻技、花拳绣腿走捷径是中国帝王之术深入骨髓的毒药，而红花会本来是有解毒剂的。

红花会本来在体制外，保留着批评监督体制、提出理想的治国方案，甚至不惜以武力去实施的权利，而如果纳入体制内，变身为乾隆的“亲信汉人”，掌握军权政权，就再也无法切割和体制弊端的关联。不但其政治理想大打折扣，而且也根本失去了“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的立场。即使陈家洛的商业计划书能够顺利展开，还能“有情有义怜难侣”吗？还能“无法无天赈饥民”吗？红花会的这个手段腐蚀了组织的初衷与终极目标，毕竟，红花会不是单纯要建立一个汉族血统的王朝，而是要追求一个理想的公平社会。

陈家洛在牺牲香香公主时候的心理活动是：“这皇帝好大喜功，不恤民困，如任由他为胡虏之长，如此欺压汉人，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要是上天当真注定非如此不可，这些苦楚就让我和喀丝丽两人来担当吧。”同样一个好大喜功，不恤民困的乾隆，当胡虏之长就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当陈家王朝的“刘邦”、“李世民”就是一代英主？这里面还有起码的逻辑吗？

商业计划书不只是用来申请和谋求风险投资的，它同时是为了预测企业组织的内生成长率，并指导作好未来的行动规划，所以其同时也是企业组织的战略计划书。商业计划书应该包括潜在债权人或投资人作决定所需要的所有信息。任何潜在的投资人在投资之前，都想要了解企业组织的状况，他们确实期望从商业计划书里面知道他们的投资能获得很好的回报，赔钱的概率很低，但首先要求的是真实详尽。一个完美的商业计划书确实就是一个好广告，让他们确信想你的投资是正确的、值得的，说好话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这个好话要有基本的逻辑基础，不能把投资人当成韦爵爷的“羊牯”和韦春花女士的“瘟生”。

万达公子王思聪微博揶揄道：“又是那种十亿的投资就差20万了，启动后将颠覆电商，改变人类消费格局，三年二十倍回报率的革命性新概念项目吗？我一天私信里起码有10个这样项目。我真的好难抉择啊，谁能帮我看看？急，在线等。”王少爷不傻，爱新觉罗·弘历更不傻，雍正爹地早在《拣魔辨异录》中嘲笑过：“书生纸上谈兵，数行之间，便身经大小百余战，辟土开疆十万里矣。”

刘禹锡诗曰：“红花易衰似郎意”，举人陈家洛造反，果然一语成谶。陈家洛观海宁潮时曾对乾隆说：“当年钱王以三千铁弩强射海潮，海潮何曾有丝毫降低？可见自然之势，是强逆不来的。”尼玛，原来你都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