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敬惜字纸，很有环保意识。据南宋叶寘《爱日斋丛抄》记载：“王沂公以简纸数轴送人，皆他人书简后截下纸。晏元献公凡书简首尾空纸，皆手剪熨，置案几以备用。……”就是近人吴湖帆，对书画用纸也非常珍惜，老辈友人叶恭绰到他家里乱涂乱画浪费纸张，他暗地里是心疼得跳脚。
北宋曾巩（1019 - 1083年）以文章著名于世，是“唐宋八大家”殿军。前年秋季，他的一通书札《局事帖》卖了一亿多人民币，一时市场哗然。记得这件东西在1998年前后纽约佳士得“张涵庐专场”释出时成交价好象也没有超过60万美金，但当时已经是天价了。如今十几年过去，涨了二十多倍，艺术市场的魔力真是匪夷所思。附带说一句，最近盛传的故宫五通宋人书札“被拍卖”事件，据我所知当时也是从这个专场由北京文物公司老总秦公购得，然后通过翰海拍卖。由此也可见张涵庐（即张文魁）的收藏之精。
曾看到有作者鹿鸣对这件书札的真伪提出质疑（《拍卖与收藏》2009年第11期），认为怎么北宋曾巩的信写在南宋的书籍反面，不符合道理。因为信札反面的书页是南宋《三国志》的一个刻本残页。怀疑者据此断定此帖非曾巩亲笔，应是在南宋以后某位名“巩”的人士在残书纸背后写的信，后来被古董商发现，加盖“曾巩再拜”伪印而成曾巩的唯一传世“亲笔”。
经过翻转的《局事帖》背面清晰可见宋版印刷文字
记得曾与陈麦青先生说及此事，承陈先生相告，古代公文按例多数由官署“书办”代劳，少有亲笔，故这件书札应该也不例外。傅熹年先生曾亲口告诉他，碰到宋代的书札，特别是官样文书宽大行距的，要加倍小心，很难遽然断定是否亲笔，尤其是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
陈先生提到的“书办”，正式名称大概就是我在宋代笔记里面看到的“掌笺奏书史”（见《春渚纪闻》卷六）。
不管《局事帖》是否曾巩亲笔，但鹿鸣的怀疑其实犯了一个本质的错误，混淆了宋代刻书印刷的一个惯例。那就是，宋人为了有效利用旧纸，不但将旧纸回收利用，抄造“还魂纸”，而且还直接在字纸背面写字或印刷，名曰“反故”。明人张萱（1557 - ？）《疑耀》中就记载：“每见宋板书，多以官府文牒翻其背，印以行。如《治平类编》一部四十卷，皆元符二年（1099）及崇宁五年（1106）公私文牍启之故纸也。其纸极坚厚，背面光滑如一，故可两用。”另外，北宋范仲淹的二儿子范纯仁（1027 - 1101）曾给司马光兄弟写过一信，结果此信被后人一分为二，前半部分反面被司马光用作《资治通鉴》的草稿，现藏国家图书馆，后半部分就是今天的《轩驭帖》（即《与伯康君实二兄座前札》），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多年前，上海博物馆买到王南屏收藏的一本宋版书，书页的反面保存了大量宋代文书，拆开来以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以《宋人佚简》为名出了一部书。以上都是“反故”实例。因此，实际是先写信后印刷，先有《局事帖》再有《三国志》，鹿鸣的说法根本是颠倒本末了。
据造纸专家研究，“反故”的做法不但宋人如此，其实在汉代就有了，甚至还有唐、五代人用南北朝写经背面印书，回鹖人还在唐人写经背面书写回纥文，这类情况的实物样品其实并不少见。由此说来，古人过的才是低碳环保生活。
转载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2011年12月26日
作者：石建邦 原标题为《曾巩与“反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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