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楷第：《西游记》版本考

《鼎镌全相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十卷）村口书店

明刊本。末卷末叶有木记云:“书林刘莲台梓”。上图下文，正文半叶十行，行十七字。题“羊城冲怀朱鼎臣编辑，书林莲台刘求茂绣梓”。按尊经阁藏《鼎镌徽池雅调南北官腔乐府点板曲响大明春》一书，摘选戏曲，亦间录小说俚语。题“教坊掌教司扶摇程万里选，后学庠生冲怀朱鼎臣集，闽建书林拱塘金魁绣”。以二书互证，则朱鼎臣字冲怀，

广州人，且为庠生。《大明春》确是万历刊本（日本文求堂主人田中氏精于赏鉴，亦云定是万历本），则朱鼎臣者当为万历间人。又《大明春》为闽刊本，则此《西游记》或亦闽刊亦未可知。

此书每卷题《西游传》，亦题《西游释厄传》。书十卷，不标回数，每则有目。目间有与明百回本《西游记》同者，亦有在明百回本《西游》为回目，在此书则为前附诗中之二句（官封弼马心何足，名注齐天意未宁），所记以猴王得道闹天宫，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报冤，唐太宗还魂事为详，玄奘西行后诸难则较略，金兜洞以后则尤略，往往某一故事在百回本中为数回文字，兹则括以数行，或三四故事，以一则统之，仅具崖略。然规模节次除陈光蕊及江流报冤事外，与明百回本全同。以今通行《四游传》中《西游记》校之，其文字之详略轻重处，亦几于全同。唯今《四游传》中之《西游》无陈光蕊赴任及玄奘报仇节目，唯记太宗设道场论，转入玄奘，追述其平生。文百余字，与汪澹漪本《西游记》所记大同小异。

村口主人初得此书，颇惹中日学者之注意。长泽规矩也氏首发表于《斯文杂志》，疑《西游》祖本。胡适之疑为略本，拟购之，未果。余到东京，访村口书店，主人出是书相示。乃以半小时之力恍读一过。既叹为秘籍，而个人所感，则亦趋向于略本之一说。如上所云，朱鼎臣当为万历时人，则其编次此书，至少在吴承恩之后。然旧本改题撰人，亦小说常例，但据此等，以言出于吴本《西游》，要删为书，亦未周密。唯统观全书，与明百回本比，除陈光蕊事此有彼无外，余仅繁简之异，西行诸难，前后节次，以及精怪名称，故事关目，无一不同。倘是祖本，焉能若是！今所见旧本小说，如元本《武王伐纣书》为封神演义祖本，元本《三国志平话》为《三国演义》祖本，其由简而繁，殆亦如此十卷本《西游传》与百回本《西游传》之比。今以此二《武王伐纣书》与《三国志》较之，其规模节次，虽大致相同，而称谓情节，则不无乖隔。《三国》演史事，其人物事迹有书可征，通于众人，难以变换。然以《三国演义》校《平话》，其参差处亦至足惊异，下之冯梦龙《新列国志》之于余邵鱼《列国志》，冯梦龙《新平妖传》之于罗贯中《平妖传》，亦移步换形，面目全非。由十卷《西游记》之仅存崖略，语意不完者，扩大充实而为百回之《西游记》，乃其关目情节以及名称无一不同，宁非异事！夫唯删繁就简可无变更;由简入繁乃欲丝毫不变原本，在理为不必要，在事为不可能。故余疑此朱鼎臣本为简本，且自吴承恩之百回本出。至于陈光蕊之官遇祸与江流报怨事，虽为此本所独有，其他明本无之。然吴氏原本，此事之有无，今不易悬测。江流故事，自元至明流传里巷，即吴书果无之，采常谈而补此四节亦非难事，况其节目及插附词话亦往往与吴书同，则谓从吴书出，成此节本，亦未必果为大胆之论也。如余所疑不误，则后之《四游传》中之《西游记》亦此系统之书，同为节本，且其渊源甚旧，远在万历之时矣。然若离开述作关系论之，则此朱鼎臣本在板刻及西游故事上，均有极大关系，为稀有之重要本子；其堪称为人间秘籍，亦至显然之事也。

《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    

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编辑整理  |  西游记学刊

文章来源  |  中国西游记文化研究会学术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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