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有多少和母亲相关的往事,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远去,有的像随波逐流的沙粒,渐渐地沉到了河底。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底,纵然已经多年过去,却依旧历久弥新。
那个黄昏,才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几个月的我,回家看望母亲。
以前只知道母亲有眼疾,常常听她说眼睛花,看不清楚东西,所有的事物在她眼里都是模糊的。
就在屋外的院子里,我突然看到母亲的眼角旁有两处瘀伤,忙问是什么情况。
母亲平静地说:“我看不见东西了,前两天没有摸对地方,碰到了墙上。”
我说:“你现在看得见我吗?”母亲说看不见。
一种落寞和无奈明明白白地显现在母亲的脸上,她却努力不愿意让我看出来。
没有多余的感叹,没有烦躁的情绪,她还是像往常看得见东西时一样,仿佛自己的视力是被别人暂时借走,很快就会还回来。
可是停了一会儿,母亲还是显示出更加明显的悲戚。
她开始伸出右手,慢慢地试探着来摸我的脸。直到手触摸到我的脸上,停了好半天,她才慢慢缩回去,似乎证明了她的失明已经成为铁一样的无可争辩的事实,连一点心怀侥幸的余地都没有。
从此,在她的眼里和心里,所有的一切影像,都只能来自曾经的回忆。
我的心里,悲伤和惊惧一起涌来。
我开始想到自己的眼睛。
我在想,有一天,当我也看不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的时候,当我也无法捕捉这世界的多姿多彩后,我该如何面对?
今天的母亲,又何尝不是若干年后的自己?
我不敢想象,母亲从那时开始就要面对一个暗淡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将不再有轮廓和色彩。她可以感知的,只有触摸和声音。
母亲当时已经患病两年,看不见东西后,每天起床活动时,都只能用手扶着记忆中的墙,小心翼翼地摸进摸出,但也只到堂屋里。她已经没有信心摸到堂屋外面。
我们没在家的时候,她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从此以后,每当春暖花开,每当我看到这世间的一切,我都会想到母亲,想到那个黯然的黄昏里,母亲浑浊的眼睛里那无限苍茫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