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北蜂窝驻地。
记得在北蜂窝驻扎的时间比较长，院子里有一个食堂，最南端是一个小舞台，最北端是一字排开的卖饭窗口。整个大厅有好几百平米，除去餐桌占领的位置，余下的，就是我们的排练厅了。
说是排练厅，实际什么都没有，没有镜子，没有把杆，只是一块水磨石地面的空地而已。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排练厅”我们照样练习舞蹈，甚至芭蕾。
舞蹈《女民兵》已经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领导指示，不能在原地踏步，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提高，再提高，必须推陈出新。怎么办？有人大胆建议，改成芭蕾舞。
芭蕾？立足尖儿？开什么玩笑，人家芭团都是从小练的童子功，咱们可都这么大了，我最小，都十七岁了。
嘴上一个劲儿的打退堂鼓，心里，其实也有点儿痒痒。爱跳舞的姑娘，没有不喜欢《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的，不知多少回在梦里都跳过， 只不过要真刀真枪的练芭蕾，还是有点儿肝儿颤，因为那些练芭蕾舞吃苦的故事已经略知一二。
《女民兵》改编芭蕾已成事实，不容再变，下一步就是训练了。
训练，鞋是关键。我们到西单的一家卖舞蹈用品的商店买鞋，谁知，挺简单的事情却被搞得十分复杂。先是告知等待，然后告知号不全，然后就是没货。这怎么办，训练的时间本就不多，我们又没有穿过，成与不成都是未知数，买鞋就这样困难，这不是让我们知难而退吗？
不行，说什么也得把这件事情办好。于是，我们软磨硬泡直耗到晚上，商店的上级领导看我们志在必得，终于想方设法调来了几双，我们这才把这些宝贝芭蕾舞鞋买到手。
鞋，有了。就是红色娘子军女战士穿的那种。
穿上，认真学着把带子缠得像剧照里的一样。
哎？怎么站哪？扶着哪儿呀？
这才想起，人家芭团的排练厅，可是有把杆的。刚才光顾着新鲜了，把这事倒给忘了。
对，那边有桌子，扶着桌子总比没有强。
练习足尖心切的我们，把餐桌当做把杆，小心翼翼地站着，再试着挪一小步。
嘿，好玩儿，长个儿了，升高了十厘米，连视觉都不一样了！
我们沉浸在喜悦当中。
一天下来，悲催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脱下鞋的时候，才发现，脚上不仅起了泡，而且破了皮！
芭蕾演员的舞鞋都是专门订做的。中芭有自己专门的鞋厂，师傅根据每个人的脚，先量个鞋模，再做成舒适、可脚的舞鞋。而我们的鞋，只能分个37、38码的，脚上的千差万别，一律“内部消化”。
当然，有人的脚长得合适，绷脚面的功夫又好，穿上鞋，很快就适应了，可我们大多数人都不行，站着都吃力，更不要说做动作了。
坚持，坚持，只有坚持。
我们把脚缠上一层层的纱布，鞋里垫上棉花，尽可能让可怜的脚少受一些委屈。加强训练，以保证腿部和双脚的力量。
每天，穿上鞋站第一下的时候最疼，估计那一刻的表情都是呲牙咧嘴的，忍着走一会儿，痛感会减轻，跟着，就忘了自己脚上的伤，全神贯注投入排练。然后，就是过脱鞋的一关了。坐在地上，一点点的打开纱布，小心翼翼地换上拖鞋，慢慢蹭回宿舍。
为了给我们增加信心，老刘经常在“排练场”出现，并热情地给我们计时。我们全体用足尖站好，老刘开始数数。
1、2、3、4……
我的脚可能是属于“最不合鞋”的一类，总是在前几名就落地了。
101、102……
还有一半左右的人在坚持。
201、202……
还剩四个。
237、238……
还剩两个，美美、咪咪。
我们羡慕地看着她俩夺魁，投去的目光里也含有一丝不服气。带着这样的小心思，又忘我的练了起来。
每天练完功，姑娘们围坐在一起洗脚也成了一景。
“哎呦喂！又破了。”
“新发现，脚趾甲紫了！”
“完了完了，刚定的嘎巴儿又掀起来了。”
“明天说什么也不穿了。”
“你呀，也就是说说，一练起来比谁都欢。”
“你看人家美美，一声都不言语。”
“是不言语，哭上了都。”
“呦呦呦……”
“呵呵呵……” “……”
笑声、喊声、打闹声响成一片。
唉，也是，在家不敢让妈妈看见，必须表现出很轻松，很自如的样子，只有到了这儿，在小姐妹面前，才忍不住的委屈，又是哭又是叫的。
别看美美是个娇气姑娘，动不动就哭上一鼻子，可她在我们几个“女民兵”当中，功夫还算的上是位居三甲呢。
美美悄悄告诉我，是因为她绷脚面的功夫比较好。
芭蕾，需要绷脚面的功夫，对于我们来说差的太远。没有把杆，也没正经练过站位和擦地，平日只是踢踢腿，下下腰，而且，我们最初是跟着京剧老师练功的，走台步是绝对不能绷脚面的，南辕北辙，和芭蕾几乎是两个领域。于是我们又开始玩儿命的绷脚面。
美美聪明，告诉我一个好主意，午睡的时候，用床栏杆把脚别住，再往脚下垫枕头，有点儿像“老虎凳”的意思。别说，虽然有点儿过分，但还是奏效的。这回我才知道，人家背后都下着功夫呢。勤能补拙，我也努把力。
接着练习绷脚立，就是依靠脚腕力量由一位变成双足尖或单足尖站立。两人一组，“我”就是你的把杆。或面对面扶着，或肩并肩拉着，“按住我的手，放心，起！”一下，又一下。
为了完成《女民兵》里的舞蹈动作，我们咬牙坚持。从扶着墙行走到绷脚独立；从一步一迈到自如的旋转；经历的艰苦可想而知。水磨石的地面上，不知摔过多少次；脚上的泡结成痂，又被掀掉；就连趾甲也被挤的淤血，青紫，最后脱落下来。小王至今还记得，那一次排练，她崴了脚，忍着疼痛继续。大伙儿劝她，不要勉强，要保护我们的脚。
除了保护脚，还得保护鞋。人家芭团的演出鞋可绝对不能用来排练的，而我们，从头到尾，就这一双，还来之不易。想什么招儿的都有，贴胶布是最普通的，细心的就做个鞋套，那也经不住我们初学乍练时的折腾，好多地方都磨破了，只能缝补之后再涂上颜色。
有了足尖鞋的助威，我们仿照《红色娘子军》设计了很多情节，有美美、咪咪举炸药包，连续侧手翻的一套动作；有小牛饰演的小战士，双手紧握手榴弹，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一连串的蛇形足尖碎步；有单腿足尖的射击瞄准；有一个接一个的大跳过场……（请点击下面音乐的播放键，继续阅读）
《女民兵》，芭蕾舞版的《女民兵》终于可以展示在观众面前了，这是一个很不一般的芭蕾，这是一群热爱舞蹈的姑娘们的芭蕾，这是一段业余的芭蕾，没有把杆的芭蕾。
那时的排练很累，常常倒头就睡，但会时常做梦，而且都跟芭蕾有关。
那天，我梦见自己穿着足尖鞋，站在舞台的追光里，不停地跳啊，跳啊，哎？我们是围着喜儿，跳“窗花”？不，怎么又像是“万泉河水”？
朦朦胧胧中，我轻盈自如地用我的脚尖跳着我心爱的芭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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