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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镜像】刘壮:非洲,非洲——南非纪行之一


如果你想探寻人之来路,一定要去非洲;

如果你想感受人之多样,一定要去非洲;

如果你想体验人之艰难,一定要去非洲;

如果你想追寻人之伟大,一定要去非洲。


当年第一个从树上走下来的人类之母(基因科学研究结果显示,人类的祖先出自非洲,也即“黑色的夏娃”)绝不会预想到,随着自己子孙的足迹逐渐向北,他们的肤色也逐渐变淡,从黑到白,本来只是人类进化过程中适应自然环境的一种表现,却在近千年的历史上走上了奴役与歧视的歧途。近代以来的中国知识人,从严复到梁启超,无不深受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加上来自西方的人种学知识的传入,原本“华夏在中央,四夷居四方”的天下观和人观,变成了“白人至上,黑人最低,黄人居其中”的天下观和人观。原本以文化为判断标准的“华夏至上”,转换为以实力为判断标准的“白人至上”。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天下观与人观的变化,自然也在其中。这样的变化,不仅在中国发生,整个东亚概莫能外,尤以追求“脱亚入欧”的日本为甚。

在如此这般的社会思潮的背景中,一个让人颇感喜剧的情境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反复出现:面对白种人的时候,黄种人极其自卑,而面对黑人的时候,黄种人的“天朝”、“皇汉”等等意识,又无比张扬。国族命运与个人身份认同,被编织在白、黄、黑的等级序列中。在基因决定的肤色上面,东亚的黄种人可怜复可悲。更令人可怜又可悲的是,百年过去,这般意识与观念,似乎并没有出现根本的变化。

非洲,人类种族的母亲之地,在东方/西方二元划分的世界中,很难找到其准确的位置。在汗牛充栋的关于非洲的人类学著作中,非洲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其上的人们,往往是作为欧洲白人照见自身遥远过去的镜像而存在。在人类学民族志书写中,非洲与欧洲空间的并置被转换为时间的序列,对欧洲人而言,非洲的现在,乃是欧洲的远古。在这般的表述中,非洲从当下的世界中抽离,而被赋予了历史感。埃及的金字塔、狮身人面像等历史遗存,加之人类种群迁徙历史的再发现,更印证了这种历史感的确定性。在这种表述的建构过程中,随着历史感的赋予,“疏离感”也随之而成。从人类学表述来看,“非洲”没有线程的历史,而是可以通过“一个文化周期”的观察就可以完成认识的循环的历史。对来自“高级文明”的欧洲人类学家而言,通过对口述的记录和参与观察,就已经能够完整地呈现和解释非洲人的一切,包括家庭、婚姻、部落、国家,甚至历史。

非洲已经成为“过去”的表征,在西方社会的表述空间中,非洲更多地存在于国家地理频道、BBC大型纪录片之中。非洲的自然环境、动物迁徙在环境保护这一政治正确的主题下,得到充分的展示。但在关于“非洲人”的表述中,人类学的话语霸权难以撼动。

突破黄人看白人的自卑和看黑人的自大,以平等的眼光视之,会看见什么?

跳出文明尊卑论,从文化相对主义的视角进入,会看见什么?

放弃所谓人类学专业的眼光,以一个纯粹的游客的心态,会看见什么?

非洲,接近于遥远的代名词,今天已经转变为十五小时的飞行。作为在人类学前贤著作中已经领略了多处非洲风情的后学,实地前往,无异于一场朝圣之旅。努尔人还在吗?是否还可以观察到祖鲁人的婚姻过程?通过性仪式是否广泛存在?书本抑或现实,文化翻译抑或阐释,真实抑或建构,这些都期待能够得到印证或解答。十五小时之后,飞机将在约翰内斯堡降落,走出去,迎接我的将是什么呢?


之一: 如果舞蹈可以恋爱,

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从事人类学的人,如果没有读过几本关于非洲的民族志,很难讲他的阅读是完备的。常常在想,是什么原因让那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类学家,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田野点,甚至一生的研究点,放在非洲?除了常见的政治、经济等宏大背景和学科缘由之外,是否还存在个人化的一些因素?




飞机在约翰内斯堡缓缓降落,经过十五小时枯燥飞行,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走出廊桥的一霎那,到达非洲的激动还没来得及产生,就被摄氏一度的南非的冬天击碎了传说中“炎热的非洲”的幻象。到非洲避暑,不只是网络上段子手的搞笑,在重庆温度达到40度的时候,身穿羽绒服穿行在南非的旷野,这已经具备了后现代艺术的格调:对比鲜明,隐约有几分反讽。对游客而言,约翰内斯堡机场的出口嘈杂而混乱;而作为旁观者,却可以看到巡逻的警察、招揽客人的出租车司机、迎接游客的导游、以及各怀心事的游客,仿佛不同的鱼群,穿梭其间而且各自有序。正是这种杂乱而充满生命动力的人群,成了所有新兴国家的现实一种。

走进非洲,人类学前贤的背影渐行渐远,荒野、茅屋,如《天真的人类学家》描述的场景在眼前缓缓展开:

村里(严格说来,应该称为“部落”,但在我看来,部落这个命名隐含着“落后”的意味,所以,在汉语语境中,我更愿意用“村”这个汉语读者更能了解,而且价值相对中立的词)的男孩子长大了,在祖辈的鼓励下,尝试着开始了狩猎技能的学习。老人们敲响了激越的鼓点,母亲们吟唱着祖先的战歌,男孩子们有几分长大成人的激动,也有几分面对挑战的恐惧,身体紧绷,脚后跟微微发抖。鼓点变的更加绵密,歌声渐趋高亢,男孩子们逐渐进入一种迷狂的状态。身体弯曲,双手不断拍打自己的双腿,拍打声与鼓声、歌声形成了三重的对话。

突然,所有的声音停下,安静突如其来,族长(或者酋长)披着象征力量与地位的豹皮,手持长刀,带着沉重的足音出现在中央。长刀挥过,斩断童年岁月。威严的语调讲述着族群祖先的伟大历史。年轻人,重燃族群希望的火种已经传递到你们身上,荣耀与责任都属于你们!鼓声四起,刀光霍霍,男孩在这一刻变为青年,儿童在这一刻变为勇士。源自热血的呐喊四处响起,母亲们的吟唱中既有自豪,也有几丝隐隐的担忧。跟随着族长,男青年们的动作从生涩到熟练,最终整齐划一,孔武有力的身姿犹如雕塑。



天色渐暗,族长从人群中退去,母亲们的歌声若有所失。男青年们劳累了一个下午,四散着在树荫下歇息。一阵轻快的鼓点响起,女孩们仿佛精灵,从四面奔跑进这片旷野。女孩们叽叽喳喳地互相交谈,眼光却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落在了周围的男青年身上。男孩们在女孩的注视下沉默下来,互相推攘着、打闹着。一阵高亢的歌声响起,那是村里最俊秀的男青年,他的歌声延续着酋长的节奏,仿佛已经成为族群新的首领——谁说年轻人没有野心呢?更何况在村里最美的姑娘面前,所有的男孩子都格外地好斗。首领就是首领,在舒缓、高亢的咏叹之后,全体男青年从三个不同的声部加入了对女孩子的集体的抒情。女孩子们也经不起挑逗,轻灵的嗓音在雄浑的男声中上下翻飞。听见这美妙的声音,鼓声停了,整个村庄都在倾听这段生命的歌唱。天色已晚,母亲们的低吟在耳畔轻轻回响,所有的男孩女孩,沿着不同的道路,消失在黑暗中。村庄一片安详,见证着新的生命的成长。



第一缕阳光从村头的树梢洒下的时候,酋长威严的号令声伴随着出发的鼓点传遍了整个村庄。所有的男青年集体出发,开始了生命中第一次独立的狩猎之旅。他们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深深俯下,时而急奔,时而卧倒。狂风骤雨,闪电雷鸣,独自面对挑战的男孩们用略显瘦弱的胳膊举起长矛,一次次瞄准,一次次击杀,一次次失败,一次次从头再来。鼓点绵密,母亲们的歌唱成为酋长讲述族群历史的背景。是的,一代又一代,年轻人都是在母亲们的嘱咐中,不断成长起来,这就是族群的历史。

随着年轻首领的长矛的投出,一只肥硕的羚羊应声倒地。这群年轻人,用持续的努力,成就了生命中的第一次成功。母亲们的歌声响起,似乎是回家的召唤。排好队伍,抬上猎物,雄壮的歌声中,第一次狩猎的男人们——是的,他们是男人了——回来了!



鼓声欢快,女孩子们站在道路的两侧,用热烈的眼光和轻快的歌声欢迎她们心中的英雄。酋长保持着长者的威严,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抬回来的猎物。酋长重新挥动长刀,将猎物分割为数块,妇女们拿上酋长分好的肉块,点燃篝火,村庄的节日到来了。



打回猎物的青年们,第一次端起了父辈递过来的酒杯,开怀畅饮,放声长歌。女孩们纷纷走到自己心仪的男孩子身边,牵着他的手,开始了两两相对的舞蹈。老人们渐渐退去,整个旷野成为年轻人的舞台。

最后一碗酒都已经喝干了,嗓子已经唱哑了,身体已经疲倦了。就在此刻,酋长亲自敲响了大鼓,所有的人,重新聚集。酋长开始从头讲述族群昌盛的历史,开始嘉奖这一群长大成人的青年。最后,族长叫起了那个青年的头领,把手中的长刀——也是权力的象征——交给了他。青年接过长刀,在他的带领下,全体青年跳起了狩猎的舞蹈。酋长在歌舞中悄悄退去,进入到老人的行列。嗯,他还真是个不错的鼓手。

狂欢!再次狂欢!新的生命和力量已经走上舞台!族群的延续迎来了新的希望!

夜深了,鼓点若有若无,篝火渐渐熄灭。走过历史重要一刻的村庄正如此前所经历的许多次一样,又恢复了平静。或许再过二十年,一次新的交接又将到来。

这不是长期参与观察的结果,而是观看一场当地族群的舞蹈所表现的内容。虽然从头到尾没有翻译,我也无法听懂他们讲唱的具体内容,但从舞蹈动作和表演者的神态中,族群的历史和生命的传承仿佛小河,从我们的面前流过。表演者都不是专业演员,表演的内容也没有经过专业编排,他们只不过是把自己生活浓缩了展现在游客面前。没有灯光,没有布景,道具就是从家里带来。所谓的主持用口音极重的英文磕磕巴巴地介绍几乎没有人听懂。但这并不重要,鼓点、欢呼与吟唱,在音高与节奏中已经充分展现了内涵所在,无须文字描述也能心有所感。具像化的动作让表演内容一看便知。即便是这场朴素到简陋,可以成为草台班子的演出中,鼓点同样能够唤起观众内心的共鸣。来自森林、草原、旷野的节奏和舞步,让沉浸其中的观众似乎找到了沉淀在自己身上数万年的基因。这还只是表演,如果真正地进入到他们的族群,融入其间,当仪式的鼓点敲响的时候,我相信,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舞台,参与到这场生命的舞蹈。



人类学家的参与观察,成为“局内人”后,或许在日常生活中坚持“疏离感”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在近乎狂热的仪式活动中,身处其间而不动于心,何其难也。也正因如此,来自欧洲的所谓“文明社会”的人类学家们,在非洲,除了面临《天真的人类学家》中描述的那种窘境之外,更多的,是需要面对这种来自自然生命的召唤。人类学家在非洲,不只是观察和记录,同样,他们也参与并融入。在发自生命的节奏的共鸣中,人类学家不仅看到了非洲人与欧洲人的不同,更多地,是找到了他们被文明所遮蔽的自身。从个体而言,在非洲田野的人类学者,面对的不仅仅是学术的追问,更多的是面对来自生命本真的对自我的追问。

找回自我,似乎是掩盖在民族志经典的学术话语背后的学术动因。这种对自我的再看见和再发现,对个人而言,其意义远大于对某个学理概念的梳理或者是对某个文化现象的描述。当拉比诺用丧气的笔调开始他摩纳哥田野作业的反思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他自己作为一个西方人,如何在摩纳哥找寻自我的过程。当然,拉比诺并没有对这一过程开展反思和讨论,却为当下时兴的自我民族志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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