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办婚姻与自由恋爱，它们最终诞下了一头野生小豪猪

上周，一只野猪被接回救护中心。它在山里被套子套中，邓院长和程王坤去现场麻醉后营救回来。回来之后，趁野猪熟睡，医生们给它做了检查，取了血样，处理了外伤然后打了解药。在我们焦急的等待中，野猪从颤抖到抖耳朵到腿能动卧起来到最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一点多，大家才放心离开。我、凌辉和徐锐走的时候，在园里遇到了散步觅食的豪猪，两只。

 

凌辉问我有没有看到第三只——新出生的小的，虽然没看到，但这我才知道它们竟然已经生了小豪猪。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然后发现他们全都早就知道了，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如何收获一只小豪猪

收获一只小豪猪，需要分几步？首先要有第一只豪猪，一只勇敢向往自由的豪猪。

 

最早知道红山有“野生”豪猪还是水虎鱼告诉我的，当时我还没来红山工作呢。他在园区里面安装了两三台红外相机，拍到豪猪实在是令人意外，因为整个南京近些年的调查貌似都没有听说发现豪猪了，难道它们一直生活在红山不为人知么？

后来一问才知道，当时红山动物园里面有个宠物园，只有那里有饲养和展示豪猪。有一只豪猪越狱了，翻越围栏跑了出去，我猜它一定是最向往自由的一只豪猪，毕竟那么多豪猪只有它一个做到了。

欢迎来到野性红山。

 

时间慢慢过去，园区内调查野生动物的红外相机从3台增加到了20多台，志愿者们做着相机维护和数据整理的工作。每次回收到的数据里面，都能看到那只豪猪的身影——不光还活着，而且感觉活得还不错。大概在它进入红山开始野外生存之后的一年多，我来到了红山动物园。

 

来了之后我才发现，豪猪不止能在红外相机里看，还能在路上偶遇。我已经忘了我第一次看豪猪是什么情况，但记得凌辉是偶遇豪猪专家，在他的鼓舞下，我们大有一种一举实现人均豪猪自由的气势。

有一回，我们还专题组织过晚上来园里看豪猪的内部活动。那天人来得不少，大概得有七、八个吧。大家充满期待，但最后还是不孚众望地没看到豪猪。豪猪还是很敏感和谨慎的，可偶遇而不可求。当时还在獐麂坡的杨师傅一看豪猪无望，有一种来都来了必须看看麂子们晚上开不开心的感觉，就自己去转了。回来之后，杨师傅淡定地拿出手机展示里面刚拍到的野生鼬獾，给我们长了长见识。在这之后的几个月中，受到了刺激的大家知耻后勇实现了人均鼬獾，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虽然组团不行，但我们和豪猪的缘分还在，偶遇也经常发生。有一次，值夜班的张浩然凌晨三、四点出来冒烟还看到了豪猪，还在监控中找到了当时偶遇豪猪的画面发到了群里，并且在第二天生动地描述了一个会发出嘶嘶响声的流窜的黑影，以及专门跟我表示了他当时并没有害怕。

救护中心和豪猪的缘分比较稳定，结合红外相机监测的结果也能发现，豪猪活动的区域集中在这边。去年我和凌辉给狗獾喂奶的时候，晚上总能看到豪猪，后面狗獾断奶之后也经常因为接收动物或者晚上喂一顿幼鸟之类的原因和豪猪碰面。见得多了，我们竟然找到了规律。

 

有一阵，我们频繁和豪猪相遇。在宠物园那里，那只向往自由的豪猪看起来很想回家的样子，围着宠物园的外围，对着里面豪猪的笼舍想进去，还会啃咬宠物园的木头围栏，但是并不能和同伴团聚……在故事逐渐鸡汤的时候，我们尝试科学地推测了一下这个事情：当时正是豪猪的发情期，外面这只豪猪是想寻找繁殖机会，以及，我们猜外面这只是雄性豪猪。

 

豪猪的性别从外表很难看出来。我和拉师傅蹲豪猪笼子边上专题研究过，我是没看出什么来，她好像倒是悟出了些什么，但还是要摸到才能比较确定豪猪的性别。抓住豪猪并不容易，所以想知道一只野生豪猪的性别很困难，我们只能从他的行为推测。后来证明，我们推测的很正确。

 

每次和“野生”豪猪的相遇时间都很短暂，但我们天天看动物的人一眼就能通过刺的完整和油光水滑的程度知道他活得很好。以前我跟猫盟在黄山安装红外相机拍过不少野生的豪猪，当时我就曾坚信豪猪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动物。

红外相机启动拍摄的时候，豪猪可以听到机器极其微弱的我们人耳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它们会下意识地把刺竖起来，黑白色的刺油亮油亮的打开，像开花一样。并且，野外拍摄到的豪猪往往都是成双成对地活动，也有拍到两只大豪猪带个小一点点的豪猪的画面。所以我们萌生了一个想法：再放一只豪猪。

最勇敢的母豪猪

通过两年的时间，那只勇敢的豪猪向我们证明了这个物种有着很强的生存和适应能力，回归野外之后不仅能活下来还能活得更精彩。同时，红山的自然环境也向我们证明着，当我们对自然山林有更多的克制和守护的时候，即便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它依然能承载野生动物们在这里栖息。

通过红外相机的监测，高原带着志愿者们也统计出了豪猪出现的点位，它的活动范围并没有覆盖全园，大概只涉足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区域。根据这些，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红山动物园中的自然环境完全有能力承载再多一只豪猪的存活，甚至一个豪猪家庭。

 

我跟很多人讨论过再放一只豪猪的想法，大家毫无例外地充满期待，但李主任的支持显然非常重要。那次我和李主任、白老师去紫金山，跟着常老师、丁老师看看放归獐子的情况，并看到一只獐子从我们面前飞快地跑走。回来时候李主任开车带我，我跟他说了再放一只豪猪的事，他怎么回复的我记不清了，但大概意思很简单——放！对于动物园参与野外保护，他一直非常支持，这个我是知道的。

 

时间来到去年夏天，当时红山的本土物种保育区已经完成了基础建设，动物开始进场，展区为了给动物营造更舒适小环境，处在磨合的阶段，豪猪也已经来到了本土区住下。我们决定，从为本土区展示准备的豪猪中挑选一只最勇敢的母豪猪放归到红山园区里，并且对它们的未来充满未知但期待。

 

拉师傅管理着本土区，大力推动着豪猪野放的事情，她和杨师傅评估出的最勇敢的女豪猪一定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豪猪。动物做着准备的同时，人也做着准备，包括如何给豪猪做标记方便红外相机里识别它；如何保定控制豪猪，给它上标志物，用什么抄网之类的。远在武汉的杨毅老师后来还给我们支过招呢，他抓过豪猪，我们缺乏经验。

 

抓豪猪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们救护中心时常救助刺猬，这个我比较有经验，想着有刺都差不多吧。后来尝试了一下，发现豪猪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家伙的刺能炸起来，还长；并且跟刺猬最大的区别在于，豪猪动作比想象中快多了，力量还大，个头也大，是个狠角色。第一次抓豪猪，程部长也来助阵才搞定。

 

拉师傅的厉害在于没什么事情她搞不定，很快，各种方案和工具被创造出来。有一次我在本土区突然发现一个盾牌，实木手工打造，一看就扎实耐用，我猜是志愿者丁师傅的手艺。我和拉师傅试了试，进入豪猪笼舍一个回合下来，盾牌上扎住了一根豪猪刺，我俩安然无恙。我觉得这盾牌救我一命，我还记得拉师傅看到刺就在那笑得不行了，她笑点实在是太低了，可以考虑适当治疗。

 

2021年8月30日，动物和人都准备好了，我们决定在这一天放归这只豪猪。

 

各种大抄网、厚浴巾、毛毯、盾牌一应俱全。方案如下：我用抄子扣住之后，拉师傅为主、凌辉辅助，扑上去用毛毯裹住豪猪的刺，并且尽快蒙住它的眼睛减小它的恐惧。我对于抓着毛毯直接往刺上扑这个操作充满疑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革命烈士的形象，眼眶都快湿润了。但是拉师傅说没得问题，那就一定是没问题。

 

果然抓捕很顺利，迅速就控制住了那只最勇敢的女豪猪。它虽然有挣扎，但保定操作的有序确保着它不会受伤，也尽量减小应激，以及人也能得到很好的保护。稍微不太顺利的是耳标，豪猪的刺很硬，但耳朵特别柔软、触感极佳，导致耳标不大好上，最终我们给它的一侧耳朵上了耳标，顺利地转移到了运输箱里。

 

饲养员们、志愿者们、宣教的同事们人来得不少，大队人马陪着豪猪，把它护送到那只勇敢男豪猪的活动核心区域。之后就是选择一个地方，各个机位准备好，打开运输箱的门等待动物自主离开。每年放归几百只野生动物，这套操作我们都太熟悉了，连红山动物园的志愿者都是放归野生动物的专家。

 

不过这次的放归意义不一样，这次是我们主动地把一个曾经有分布、但后来在这里消失了的物种重新放归回原分布区域。

在红山动物园，放归是一个好的选择。这里有足够的自然山林，也是封闭的生态孤岛，这里是豪猪重引入的试验场，我们应该庆幸红山动物园在飞速的建设过程中，仍然给野生动物保留了生存空间和机会，才能有这次豪猪重引入的尝试。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豪猪慢慢走出运输箱，对外面的环境充满探索的欲望，消失在植物丛中。凤子告诉我这里成片生长着的是日本安蕨，是红山很好的沟谷小生境。

 

出乎意料的顺利

动物一旦放归出去，我们能做的就非常有限了，两只豪猪能不能互相找到，它们会不会相处融洽都是我们想知道的，本以为要等红外相机才能给我们答案，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周，我和凌辉晚上在园里就遇到了豪猪，两只在一起！比我们想象的更顺利，看起来它们关系很好，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可以通过气味交流信息，对于自己生存环境中的变化，个体的出现了如指掌，野生动物又一次给我们证明了它们的厉害之处，它们有自己的方式，只是我们看不懂。

 

后面的红外相机监测也陆陆续续收获了两只豪猪一起活动的画面，直到今年的2月初，红外相机的影像中出现了第三只豪猪——一只豪猪宝宝！豪猪在野外自然繁殖了，这就是里程碑，这是我们豪猪重引入红山尝试的阶段性的成功。

 

这个发现符合我们最初的期待但还是让我们无比惊喜，这意味着野性红山里不是居住着两只豪猪，而是承载了一个豪猪家庭，在未来，我们可以通过持续的监测，了解小豪猪成长的情况，甚至独立活动之后的活动区域等等。前面的两只勇敢豪猪虽然都顺利实现野化，但都有人工饲养的经历，而这只豪猪宝宝可是根正苗红的生在野外长在野外的豪猪。

在更远一些的未来，我们甚至可以期待豪猪种群的恢复，对于生态系统而言，它需要的不是收集物种，不是有豪猪这个物种存在就够了，它需要的是，一个物种，拥有它应该有的种群，才能在生态系统中发挥应有的生态价值。

 

听说今天是世界野生动植物日，主题是“恢复关键物种 修复生态系统”。像豪猪这样并不濒危的本土物种，往往不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它们的重新出现看起来对于整个环境无关痛痒，但每一个物种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完整生态系统中关键的一员。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野生青年陈老师的咸言和碎雨（ID：yeshengqingn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