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日，我重新回到了云南腾冲县北面的那片令人魂牵梦绕森林中，距第一次站在大树杜鹃的脚下，时间已过去了16年！
16年前的10月1日，一个多云间晴的下午，我们一行四人驾着那辆老式213吉普冒冒失失地撞进了大塘村。我们根本没有把接下来3个小时的山路放在眼里，于是便在两位村民的引导下钻进了林子。尽管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个通透，但还是幸运地采到了6颗大树杜鹃的果实！
图1 大树杜鹃（Rhododendron protistum var. giganteum）正值花期
而这次，正值大树杜鹃的花期。
大树杜鹃（Rhododendron protistum var. giganteum）仅分布于腾冲县界头乡大塘村的大河头海拔2200M～2550M的山地湿润性常绿阔叶林中。南北向的龙川江侧迎着孟加拉湾吹来的印度洋暖湿季风，加之该地纬度较低，因此气候温润阴湿，通常夏季最高气温不高于28℃、冬季最低气温则不低于0℃。大树杜鹃所在的大叶杜鹃亚组（Subsect. Grabdia）中的绝大多数的种类（12种中的11种）也仅分布于西自藏东南聂拉木至金沙江与澜沧江分水岭和印度阿萨姆邦与缅甸密支那以北到东部喜马拉雅山主脊以南的区域之内；仅1种（无柄杜鹃R. watsonii）独立分布于我国甘肃～四川的横断山东北部山脉中。其分布与环境特征对于认识杜鹃花属植物的起源与演化及其迁移和适应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
图2 大树杜鹃所在的湿性常绿阔叶林
图3 大树杜鹃是常绿杜鹃亚属大叶杜鹃组翘首杜鹃Rhododendron protistum下的一个紫红花色的变种
大树杜鹃是迄今所认识的杜鹃花属植物中体量（生活型）最大的植物（株高可超过25M以上），为当地常绿阔叶林乔木优势层第一亚层中的重要伴生种。其体量堪与当地分布的南亚含笑（Michelia shiluensis）、中缅木莲（Manglietia hookeri）、尖齿木荷（Schima khasiana）、长柄润楠（Machilus longipedice）及石栎（Lithocarpus sp.）等共优乔木树种媲美。而通常为小型乔木或大型灌木的一些同属植物，如马缨花（R. delavayi）、绵毛杜鹃（R. floccigerum）、光柱杜鹃（R. tanastylum）等株高也可达到15M以上，但均作为乔木第二亚层的伴生种散生于群落之中。像大树杜鹃这类生态位居于乔木第一亚层植物的杜鹃花，无论在常绿阔叶林、常绿与落叶阔叶混交林及针阔混交林和针叶林中的同属植物中均为绝无仅有！另外，大树杜鹃某些形态上的热带属性，如叶大型、革质、全缘及花序硕大等特征，以及同地分布的其他乔木层常见种类的热带属性，都指向了杜鹃花属植物起源于古热带山地的特质。
图4 大树杜鹃树高可达25M以上
图5 大树杜鹃常生长于阴湿沟谷的两侧
据悉，大树杜鹃当地的开花个体数量仅约200个单株。现场调查与初步估算表明，当地大树杜鹃年产种子数量应在1亿粒或其以上，但仅有极其少量的幼苗和幼树见于覆盖着苔藓的倒木及石头之上。事实上，森林下层下的冷水花属（Pilea）、瘤足蕨属（Plagiogyria）等草本植物的覆盖率高达90～95%左右，在通常情况下绝无微小的杜鹃花种子正常发芽和成苗的条件，加之人为干扰，杜鹃花幼树非常稀见。观察还表明，仅有发育在倒木上的、极其少量的杜鹃花种子，在偶然获得“窗口机会”（如发育到幼树阶段后，附近的某棵大树死亡并形成了林窗）的情况下才有可能成功更新；而某一个体一旦成功地占据了空间，则可能获得200年以上的个体生存寿命。
图6 林下少见的更新苗
大树杜鹃花期为元月初～3月中旬，花期可长达60天以上，为迄今所知野生杜鹃花种类花期最长者，且初花期发生在全年的最冷月。而在通常情况下，一般常绿杜鹃属植物的花期不超过30天，初花期通常发生在立春气候转暖的3月及其以后。本次调查认为，大树杜鹃所分布的海拔虽然不算太低，但其分布气候温润阴湿，这类环境有利于植物提早开花并使花期延长。另外，此次考察首次发现丽色奇鶥（Heterophasia pulchella）——一种留鸟是大树杜鹃的传粉媒介，该留鸟有吸食大树杜鹃花蜜的习性，而在吸食过程中其头部往往能带走雄蕊上的花粉，从而实现异花授粉。据威廉姆斯总结，杜鹃花属植物的已知传粉媒介主要包括熊蜂属（Bombos）、蜜蜂属（Bee）、蜂鸟科（Trochilidae）、蝙蝠与蝴蝶等。而在峨眉山，太阳鸟（Aethopyga sp.）至少是大钟杜鹃R. ririei的传粉媒介之一。而过去的研究尚未见有丽色奇鶥传播任何植物花粉的记载，甚至对该鸟的食性也语焉不详。
图7 大树杜鹃在最冷月绽放
图8 大树杜鹃有繁多的花序
图9 硕大的花序和紫红色的花
图10 传粉的鸟——丽色奇鹛Heterophasia pulchella（《改变世界的中国植物》摄制组供稿）
另外，我们还发现大树杜鹃的果实有跨年度陆续成熟的习性。通常，杜鹃花属植物到秋季随气温下降，其蒴果在9～11月间的某个时段即全部成熟开裂，罕有跨年陆续成熟开裂的情况。此特性可能也与其具有强烈的热带起源属性有关，在特定的森林条件下延长种子释放时间，有利于降低种子损失的机会成本，从而增加后代的传播与存活概率，这可能也是一种凑效的生殖策略。
图11 去年的果实还在陆续开裂成熟
图12 大树杜鹃的果实
图13 华西亚高山植物园人工播种培育的大树杜鹃苗木
在我国的旅游地图上，腾冲北边的这个杜鹃花王景点还并不太起眼。但每一位去过腾冲的人，大约都会对这座边陲小城留下自己的记忆，或许是和顺古镇、火山热海、北海湿地、大滚锅 、叠水河瀑布或国殇园。
1930年，著名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1905—1972）第一次来到了腾冲，并留下了一段值得回味的文字。“当落日西沉到蔚蓝色的山峰下面，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子骑马走过了城门。她裹着的小脚穿着一双很合脚的红色绣花鞋，她穿着蓝色软缎的裤子，红绸子的夹心背心。她像男子一样骑马，她那黑白杂花的小马驹背上披着鲜红的龙毯。她走过我风尘仆仆的坐骑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又将头俯至鞍前鞠了一躬。我高举帽子，挥舞致意，她以年轻女王的风姿骑马而过。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腾越。”
但我敢断定，更早到访当地的著名的“植物猎人”乔治.福雷斯特先生（George Forrest，1873-1932）对腾越的记忆肯定不是斯诺先生在腾冲城门楼子下邂逅的那位风姿卓越的“女王”，她心中的“女王”一定是大塘森林中的那棵大树杜鹃，他甚至忍不住截走了她的一段躯体——至今还完好陈列在大英博物馆中。
图14 乔治.福雷斯特先生猎获的大树杜鹃木材标本，现存大英博物馆（《改变世界的中国植物》摄制组供稿）
而我无疑同福雷斯特先生的记忆有许多相似之处，自从第一次造访了那片神秘的森林，大树杜鹃就令我挥之不去。我还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16年前的冒失，那多云的下午，那场暴雨，那六颗大树杜鹃的果实以及16条旱蚂蝗赐予我的亲吻；而这次，则又增加了有关她开花的记忆以及丽色奇鹛在花球上跳舞和ti-ti-titi-tu-ti的鸟鸣，......
王者，大树杜鹃！如我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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