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 145－153 封信中讲了和投资相关的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重要的观点是少碰单个股票，因为虽然它们有可能一时成长不错，但是并不能保证长期稳定增长，更何况大部分缺乏基础金融知识的人选的股票很可能会下跌。
当然有人会讲，虽然它可能会下跌，我只要低买高卖就可以了。但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卖了以后钱怎么办？如果不投资，那么也不过是一次性受益，对一生影响不大，如果再去选股，不仅很辛苦，而且继续面临风险。这种挣钱的方式是拼体力，而不是拼智慧。
李笑来老师在他的专栏中讲，好的投资应该是睡觉时财富自动增长。自己挑选股票，动不动就换一支，显然不符合这个原则。
说归说，我知道我无法劝动那些认为自己能够找到好股票的股民，包括不少硅谷来信的用户。因此，给他们退一步的建议是至少要读懂一个公司的财报。
很早以前，罗辑思维 CEO 脱不花有一次问我能否写一篇读财报的方法介绍，因为我当时写《浪潮之巅》一书就是通过读财报来获取信息的。但是我觉得需要有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财报一起读，大家才有兴趣。
读 Google 或者微软的财报，和大家关系不大，可能帮助也不大。所幸的是，最近还真有这样一份财报出来了，很有意思，我们就来读读它。
在解读这份财报之前我想要讲两点。
第一，对于发展相对稳定的公司，看利润的成长很重要，而对于快速发展的公司，在不亏损的情况下，自身营业额的增长（不是靠并购买来的）更重要。因为后一类公司只要稍微压缩一点点成本，利润的增长就非常明显，很容易作假。互联网公司都属于后一类。
第二，我读美国公司财报的历史很长，读中国的时间相对较短，虽然有些财务制度是相通的，但是由于两国的公司法不同，中国公司的财报很容易做假账，玩猫腻。因此美国公司玩猫腻，我一般都能看出来，而中国公司财报的问题我未必都能看出来。但是，如果我都能看出来，那就是大问题。
我们今天要聊的这家公司权且称之为公司 A，因为它是哪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财报有代表性。
在国内，看财报之前先要看看审计意见是什么，国内要求财报公布之前要有审计意见，因为造假太多。
在美国由于造假成本太高，不仅面临司法处罚，而且会遭到市场的处罚（在美国可没有跌停一说，造假的结果可能是一跌到零），因此美国很多财报不进行审计，读美国的财报不用在意审计这一项。
2016 年 A 公司财报的审计意见是“带强调事项段的无保留意见”，这就有点问题，这表示审计会计师对此有存疑。如果审计会计师的意见是“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那就说明即使造了假，会计师也没看出来，该公司 2015 年的财报便是如此。
至于“带强调事项”讲的是什么，财报上会有说明，就是下面要讲的关联交易。一般来讲，只要有这样的字眼恐怕就说明，虽然审计能够通过，但是不那么干净。
具体到 A 公司，它在 2016 年改变了电视机产品销售算账的方式，通过同一个老板的关联公司（权且称它为 A1 ）销售电视，然后再把销售的钱交给 A 公司作为收入。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因为这样就让 A 公司和 A1 公司看上去都有营业额，当然 A1 公司也就可以单独融资了。
了解完财报的可信度，我们再来看看里面的内容。前面讲到成长型公司主要看营业额的增长，该公司 2015 年收入为 130 亿，2016 年几乎翻番达到了 220 亿，看上去非常漂亮。
不过要注意的是，这 200 多亿的收入中，有 117 亿来自于关联交易。也就是说，这 117 亿是同一个老板（或者利益共同体）自己其他的公司贡献的营业额，扣除这些，真正的销售额仅仅有 100 亿出头，而前一年（2015 年），几乎没有关联交易（仅为 16 亿），扣除这一点，2015 年真正的销售额反而有 110 多亿。
那么为什么 2016年该公司要搞出一堆关联交易呢？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它的关联公司业务发展得太好，以至于新增的收入都来自那里。不过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天方夜谭——一年翻番的收入全部靠关联方贡献，那么这一年企业都干什么去了呢？
第二个可能性就有点可怕了，就是刻意做假账。老板自己再成立一家公司，签假合同，做假销售。是否如此，那就要看来往账目了，一般来讲非审计会计师看不到这些数据。
不过，如果一家公司在美国上市出现这种情况，股东们会要求公司解释清楚，给出交易的细节，甚至证监会会介入调查。当然，还没等调查结果出来，它的股票一定是一落千丈，一天跌个 2/3 以上都不奇怪。
在中国，这种事情一般来说，股民是拿不到证据的，偏偏这家公司的问题实在太大。关联交易该付的钱都没有付，也就是说名义上 A 公司将产品卖给了 A1、A2、A3 等公司，但是后者都没有付钱，在 A 公司的财报上，显示了一个应收账款。
2015 年，该公司应收账款为 34 亿元，其中 6 亿来自于关联公司。到了 2016 年，应收账款高达 87 亿，占了销售额的 40%，而 38 亿来自关联公司。
我们知道所谓应收账款就是发了货，钱没有拿回来，一个公司应收账款太多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为了促销，将货卖给没有支付能力的人，时间一长，这些账都变成了坏账。当年电信行业巨头朗讯公司就是这样将货卖给那些后来全都倒闭的互联网公司，导致自己走到破产边缘，被并购了。
另一个可能性是和其他公司串通做假账，尤其是提供软件和 IT 服务的公司很容易做这种假账，因为不需要真正发货。美国历史上有软件公司这样做过，被发现作假后破产，创始人坐牢。
具体到 A 公司，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是 40% 的款收不上来值得怀疑。当然，更值得怀疑的是，大量的应收账款来自于关联方，这就等于说，A1、A2、A3 这些自家的公司买了东西，却不给钱，这无论如何无法让投资人相信没有猫腻。
我在第 43 封信中介绍巴菲特的智慧时讲，公司的营业额和利润都不难作假，但是现金流是真的，因此巴菲特极度看重现金流。现金流通常又分为两种，经营活动的现金流和非经营性质的现金流。
我过去曾经给美国一些网络财经媒体写过财报分析，一些优秀的 IT 公司，比如微软、苹果和 Google，它们不仅现金流强劲，而且几乎清一色地来自于经营活动，这说明它们是从自己的产品和服务中挣钱，这些都是好公司。
IBM 虽然从利润上看也不错，但是非经营活动的现金流占比有时太高了，它们包括打专利官司挣的钱，员工退休金投资收入（大部分 IT 公司已经没有员工退休金池子了，但是像 IBM 这样的老公司还有），以及卖资产的收入。这说明它的竞争力已经不如从前了。
在中国，很多公司的现金流来自非主营业务的经营上，比如上海一家很有名的半导体上市公司，现金流主要来自于房地产和国家科研经费，这样的公司就有问题。
具体到 A 公司，它的现金流居然主要来自于融资和贷款，也就是说靠举债过日子。当然，筹款也是有成本的，那就是筹来的款项做什么要讲清楚，通常是要再投入到业务中。该公司从 2014 年起，筹款额从 15 亿飙升到 100 亿左右。
当然该公司筹多少花多少，2016 年还多花出去 10 多个亿。也就是说筹来的近百亿元，不仅没有提升（非关联的）销售额，而且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最后这一年还出现 10 亿现金流亏空。
2015 年该公司的创始人卖掉了部分股票，当然他们讲钱又借给了公司。根据我在第 330 封信中讲到的公司资本清算的优先次序，如果创始人持有的是公司的普通股票，那么一旦破产清算，可能全部打水漂，但如果是债券，可以优先拿钱。
因此创始人卖公司股票，说明他们自己对公司就没有信心，想套现，即便他们把未来描绘得再好也没有用。2015 年该公司创始人卖掉了 50 多亿的股票，其实并没有全部贷款给公司，根据财报来看，大约贷给公司 35 亿。
不过有趣的是，到年底，公司又还给了创始人 30 多亿，现在创始人给公司的贷款只剩下 4.4 亿左右，其余的金额创始人已经放回到自己口袋里了。
这样一个公司，哪怕创始人再有情怀和梦想，大家都应该远离它。
几年前著名投资人邓锋（北极光创投的创始人）和我讲他看人的方法，就是看创始人是否愿意将自己的钱投入到自己事业中，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忽悠别人出钱支持他的梦想，这恐怕不符合逻辑。对于初创企业，大家不妨用邓锋这个标准衡量一下创始人即可。
稍微读懂一些财报，对于 A 公司这样的企业就有了判断。读不懂是智力的问题，或者知识欠缺，读懂了还大规模投资，恐怕真的像腾讯联合创始人曾李青讲的，“就是职业操守有问题”了。当然对大部分人来讲，不涉及职业操守问题。
不过，钱是自己的，为了避免失败的投资，比读懂财报更重要的是换一种思维方式，不要过分相信自己能驾驭股市，特别是驾驭单支股票的能力，老老实实追求长期稳定的复合增长，这是我们安定生活的基础。 @今日话题 $片仔癀(SH600436)$ $万华化学(SH600309)$ $恒瑞医药(SH600276)$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