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国华在他57岁这年等来了他的“第二春”。
他的“第一春”是10多年前，“我被上级指派为兰香村支书”。
“第二春”有些突然，他被31户村民选为村里葡萄股份制种植项目主管，又成了村民追随的“带头大哥”。
姚国华及村民的致富梦，始于一群云南民营企业家发起的一个原始森林生态保育项目——既保护老君山的原始森林，又能让村民致富。
老君山，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的核心区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并流而过，被誉为“世界生物基因库”。同时，这里也是三江重要水源补给地，这里的生态与长江水息息相关。
放下砍刀，扛起锄头，人与自然该如何相处？环保与致富如何共赢？
姚国华和他的村民们正在摸着石头过河。
姚国华
天上掉下的馅饼
宣传动员大会很特别。去年的4月7日，云南丽江玉龙县石头乡兰香村。除了村里班子会成员、小组组长及村民代表外，乡人大主席兰丽国和邓仪也是其列。
会议的目的只有一个——给村里送钱来了，但没有带来项目。
邓仪是长江第一湾高山原始森林生态保育项目执行团队的负责人，代表的是每年捐资上百万的一群云南民营企业家，村民称之为“外援办”；乡人大主席兰丽国受乡委乡政府的指派，代表“乡政府”。
给村里送钱，但并非天上掉下的馅饼。
钱有两部分组成，一方是乡政府向上级争取来的产业扶持款，另一方是企业家的捐款。
虽说是送钱，但也不白给。村民自己找寻、申报及通过项目后，自筹一部分经费，邓仪或兰丽国以1:1比例配套一部分，使得项目顺利进行。邓仪将此喻为“钓鱼策略”。所有项目都有一个前提，必须保护村里的森林，禁止伐树。
兰丽国和邓仪奔走了石头乡的47个村寨。邓仪也无数次承诺：不干涉项目、公开招标、申请批准、下放资金。
会议之后，村民们奔走相告。一群群的深山农民，一个个的村民会议，在这处老君山脚下的村寨里召开。
在兰香村中秀小组全体村民的选举下，姚国华战胜小组长姚四清，成为“带头大哥”。
姚国华称，最吸引他的还是“不干涉项目”。
多年前，在退耕还林的大浪潮中，他也曾带领村民上山致富，种下核桃、板栗等经济林木12多亩，可多年过去了，因不适应，挣不了几个钱。
邓仪
被抛弃的“能人经济”
姚国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村小组耕地128亩，人口128人，常年依靠种植烤烟才得以生活。但是，烤烟的种植利润空间却越来越少，加之村寨周边的栎木被砍伐殆尽，村民不得已从外村，以每车2000元的价格购买，虽说政府推广煤替代木材来烤烟，但煤块的价格也不低。
“每亩地的纯利润，不到2000块。”姚国华说，种了20多年的烤烟，也该找找新的出路了。
邓仪带来的项目，给兰香村瞧见了一丝希望。
数天里，太阳下山，30多户的代表就聚集一堂，开会。
“搞什么项目，种什么呢？”
有提养牛的、养猪的，有说种魔芋的、种葡萄的……
到底干啥？村民们也纠结了。
接着，养牛、养猪的提议，被村民们一一否定。
种魔芋可行吗？小组长姚四清去丽江魔芋厂探了探路。回来后，他告诉大伙，魔芋种子贵，投入大，一亩地的投入少则八千，多则上万，而且近些年价格还不稳定。
最后，姚国华提出种植葡萄。理由很简单，他在附近的永胜县见过成片的葡萄园，丽江有种植葡萄的基础。他们也可以从村里划出25亩地，即便5年没有一分钱的收入，也不至于影响到村民们的生活，风险小，便于控制。
邓仪称，这个项目主要采取的是村民自治方式，抛弃常规的“能人经济”，让村民自己做主、共同协作，体现公平。“也因此，我们注重的是决策过程，你瞧村民们天天开会，研究一个葡萄园种植项目，虽说花了近一年时间，这也是值得的。”
中秀小组的会议
外出考察激励信心
改变，始于去年8月一次远行考察。
目的地是云南盛产葡萄的弥勒市，考察成员除了姚国华外，还有8位外村的村民。远行前，老婆给他备下了最好的衣服，全村人来给他送行。姚国华记得，上次的远行在1984年，他带老婆到过昆明，老婆过马路都还是他牵着走的。
姚国华心想，25亩葡萄园的“大项目”，他有底气。
可是一到弥勒，姚国华就傻眼了。“25亩，弥勒随便一块葡萄园也不止25亩，真是拿苍蝇比水牛；更可气的，在弥勒，洒水车可以直接开进葡萄园，村民住的都是三层的小洋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私下，姚国华向一位队长打听葡萄的收入，听说每亩收入2.5万后，他更气了，“土质也不如我们，还请工人种植，也没用农家肥，就能挣到两万五”。
一个礼拜后，姚国华回到兰香村。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村民代表开会，唠叨了两个小时后，人人信心十足，种葡萄获得了全体村民通过。
10月，在邓仪团队的再次帮助下，专家来到村里检测土质；年底，村民基于厚望的3位技术员再赴弥勒，学习葡萄的栽种、剪枝等技术。
项目虽定下了，路才刚迈步。
谁出多少钱，股权如何分配……姚国华和村民意识到，还有一堆的问题需要解决。
开会、再开会……
姚国华等人商议，25亩葡萄的总投资25万元，邓仪代表的公益基金出资12.5万，余下的按照每股1000元集资，考虑到每户家庭的实际经济情况，采取土地入股或现金入股的方式，每户不超过5股，不接受村外人的入股，以保证“人人有粥喝”。而关于葡萄园的运转，目前考虑通过发工资的方式运作，村民栽种给钱、技术员剪枝、会计出纳记账，分别领取相应的工资。
为此，姚国华给每人解释了一番“什么是股金”，事实上，他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明白谁投的多收益自然多。
最终的商定被写在了纸上，每户村民都按下了红手印。
下月初，葡萄苗种将下地，栽种在中秀村寨。
小白兔与小灰兔的选择
不过，也不是所有村民申报的项目都能通过。
乡党委书记董国梁说，生态扶持款是有限的，项目资金也是有限的，他们只能从众多村民申报的项目中，通过竞标选取最好的。邓仪代表的项目团队一票、董国梁代表的乡委乡政府一票、专家代表一票、各村选举的代表各一票，以保证公平。
去年7月，通过竞标，9个项目被选中，其中就包括姚国华的葡萄种植项目。
然而，有高兴的，也就有沮丧的。
兰香村的中和组，在专家检测完土质后，其葡萄种植项目被否定；桃花村的红旗组，其项目未得到全体村民通过，因此被否定。
乡党委书记董国梁说，为了帮农民致富，以往的做法，是向上级争取到资金后，多数交由村委会组织，让村委会扶持大户或能人致富，从而带动普通村民的致富。如今采取的村民股份制合作社模式，极为创新，与生态保护息息相关、紧密联系，而乡政府也随之转变，以服务为主，不再“指手画脚”，但全程监管。
“关键是村民的观念发生了转变，以前乡政府要求村民保护生态，现在是村民自己要保护生态。”董国梁评说。
丽江市委书记罗杰在当地走访后称，这是一种社会管理创新，合作社的内核在于股份制，这才是它最积极的一点，以资本为纽带将大家的心栓在一起。“人家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实际上，我们改革发展到今天，体制才是第一生产力，机制才是第一生产力。”
种子播下，在老君山遍地开花。
利苴村三岔河小组，天麻股份制合作社进行的如火如荼，生态保护也获得了认可。
村民选举的主管兰丽华说，乡里给他们争取了30万的产业扶持款，有人提出平均分给全体村民，但经过反复商议，还是决定成立合作社，30万作为启动资金。
可是，还是有人担心种植天麻失败，30万元打了水漂。
兰丽华给村民们讲述了一个妇孺皆知的故事——
《小白兔和小灰兔》。小灰兔和小白兔帮老山羊收白菜，小灰兔接受了老山羊送的白菜，吃完了又去要，小白兔不要白菜要菜子，自己种白菜，收了很多白菜，还给老山羊送去一担。
讲完，兰丽华问大伙：
你们是想做小白兔，还是想成为小灰兔？
被约束的盗砍盗伐
当姚国华等人为项目焦头烂额时，最开心的属邓仪了。
按照约定，项目一旦通过，村民必须签订自然保护地管理条例，并盖上大红手印。
姚国华所在的中秀组是如此表述的：本村村民盗砍盗伐者，每棵罚款300元，给予举报人每棵150元的奖励；外村人盗砍盗伐者，每棵罚款500元，再移送林业部门处理。
其实，姚国华对生态保护的认识很简单。一是扶持项目的要求，“我拿了他的钱，就该听他的”；二是来自切身的感受，以前山上砍伐的树多了，形成一条条干沟，没了植被，大风一过，整个寨子都是灰蒙蒙的，“这种日子不好过，现在城里不是也说雾霾也不好受吗”。
正如此，邓仪试图通过人的改变，在保护中受益，来进行生态保护的目的。
在富山组，盗砍盗伐的处罚适地改变：偷砍盗伐松树或成才杂木者，每棵罚款200至1000元，砍一背干柴处50元罚款，砍白芸豆杆一根处5元罚款。
邓仪说，他3年前第一次到老君山时，家家门前堆积的木材，连门也进不去，现在去很难看到了。
乡人大主席兰丽国坦言，1998年前，老君山深山村民靠砍树卖木材供家庭的日常开销，或供孩子上学。
小组长褚学才说，利苴村是进出老君山的门户，90年代，来来往往拉木材的货车络绎不绝，有些树要5、6人手拉手才能抱上。如今，天麻项目启动，村民自然要保护森林了，他们甚至明细到每家每户，根据人口的多少和年幼，只能允许每年砍伐1至3车的柴火。
乡党委书记董国梁坦言，面对滥砍滥伐，以前就是一个字“堵”，乡里80%的精力放在了老君山，而今不一样了，村民开始自发保护生态。
时至今日，老君山已成立天麻、玛咖、猪苓、野蜂等股份合作社，惠及到11万亩的保护区。而整体投入目前还不到200万元，而且其中大部分作为股份制合作社的公益股金，很有希望收回。
被改变的村民
事实上，村民的智慧，也是专家望尘莫及的。
河源村新房小组有24户人，其中5户成立了养殖野蜂股份制合作社。可牵头人李玉坤遇上了难题，野蜂养殖最忌讳周边农田农药的喷洒，农药不杜绝，野蜂就养不了。
李玉坤求助邓仪团队。
邓仪团队请来了专家到寨子里讲座，讲解农药的危害。讲座途中，村民们就开始讨论生病住院与喷洒农药的利弊，甚至于计算住院费用与农产品减产的经济代价。
专家走后，李玉坤召集村民，前后花费半年开了25次会议。此后，24户人家只剩下2户不愿意停用农药。
怎么办？在全体村民的“努力”下，《新房组农药禁用制度》被通过，其中一条是“对违反农药禁用制度的村民，全村其他村民将不参加该户的红白喜事”。
第二天，最后2户人家也彻底放弃了农药。
3年来，邓仪最难忘的是，新房组的李玉坤到县城看他，见有一本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书，非常感兴趣，邓仪主动提出送给李玉坤。几天后，李玉坤找到邓仪，说“这本书太反动了”。
邓仪哑口无言。
邓仪说，这说明村民缺乏信息，长年养成一种假大空的东西，因此改变村民本身，比给村民一个项目或资金，显得尤为可贵。
可喜的事，通过3年的努力，邓仪团队已帮老君山村民成立了10多个股份制合作社，10多个村寨银行，并逐步培养了村民自治的习惯。去年，云南省政府创新办专门划拨10万元，加入到此项目经费中。
邓仪相信，即便他的项目团队两年后撤出老君山，也不会停止村民生态致富的步伐，“他们已经历洗礼，知道路该怎样走了，尽管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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