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春,注定酝酿成一段故事。
惆怅,迷惘,发酵,醇厚,在四月、五月、六月,以及更长时间的雨季里,去等待,去沉默,去忍耐。
毕竟,平静安宁的时间,短暂而匆忙。
门前,溪水暴涨,那属于杨花细柳的记忆,飘忽迷离。
眼前,绿茵葱茏,潜滋暗长。
洁白芬香的栀子花已凋谢,细小圆润的榆钱洒落,正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雀嘴退黄,燕子衔泥时节。
青青的麦穗日渐胀满,布谷声声里,激荡起,故乡的记忆,老去的岁月。
微醺的初夏之风里,微微绷紧的白皙肌肤,拥抱的却是蹒跚的思念。
渐渐泛黄的麦田深处,裹挟着一种叫做归家的温热情感,莫名泛滥。
回首,悄悄翻看着日益干瘪的行囊,生活里到底还遗留了些什么?
随身携带的,能够在聚首相拥的那一刻,用来祭奠、诉说的……梦里的过去。
昨天,一种唤作青春的东西。
(二)
原来稠稠的蝉声也是能够让人追古思远的。
未来反而成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回忆和归宿,确实很矛盾,莫名奇妙。
平静怎么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蝉鸣的背后,默默地,黯黯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纹。
归宿或者回忆也是一个家,远行者……无法忘怀,也永远不会被抛弃。
夜晚倒影在蓝色的梦湖里,柳梢月明轻轻撩开的一角,宛如雪山之巅幽幽的海子,如同天使苍白脸颊上滑落的珠泪,瞬即浸透了七月流火里躁动着的那颗心。
牧童的短笛横挂于牛角,炎炎夏日,风的缝隙里夹杂着青草浓绿的香气。蝉的透明抻展的羽翼已经熨贴,低吟浅唱之间,冥冥我所追兮,昨夜之山巅,勿忘深蓝之海子兮,今夜在梦间。
自由且深沉,热烈而沉静,都是这稠稠的蝉声的赐予。
那一角蔚蓝,源自于城市大厦之巅的一扇窗棂。夏之树为何如此之高,直入云端,我正在专心致志地调整着的画笔,我们彼此相见,在眼前,瞬息幻变的画板。
蝉之声在坠落,犹如花瓣,划向水面,洁白的画布扬起层层涟漪,重归宁静。
眸底,坎坎而来的远行者,跨过一个山巅又一个山巅,他梦里的深蓝海子,就映照在我的画板。
歌唱起端于这碧绿的参天大树,而这参天大树全部的生命都寄托于它脚下的尘土。
蝉在稠稠的鸣响,音符四散,正在被豆大雨点砸向黄昏的地面。
斜阳远山之下,远行者扬起头泛着幽光。
行囊早已干瘪,欢欣被深埋心底。
原来,我忽然地一转身,起点成了终点。
我就是远行者,他就在我的对面。
这浓浓的稠稠的蝉鸣,原来就是来源于洁白山巅的那深蓝海子的低吟浅唱。
(三)
雪----落寞成一个人的荒野。
一片洁白,孤独而茫然,孑然一声鸟鸣,灰色的一线,瞬间远去后,杳无痕迹。
身后,浅浅的一行脚印,被轻盈的洁白重新覆盖,掩埋。
我----静静地站立,独自一个人落寞,在雪的原野。
思绪停止,冻结成晶莹剔透的雕刻。
往日模糊的痕迹,渐渐清晰。 默默收拢的掌心,光阴聚拢的城堡,承载了我每一次轻微或沉重的呼吸。
昨日的青春依然四处游走,搜寻着遗落的孤独和寂寞。
冰冷掌心,这一场雪,漫无边际的挥洒,无声无息。
一个人远行,成为遥不可及的幻想,一瞬间怆然凄凉的序曲。
曾经注目矮小灌木丛中仅存的那一枚红果,不曾被燕雀叼走,执着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皑皑的白雪中,鲜艳的如同一滴灼烧着的血。
而我,只是过客,没有文笔,没有动人婉转的歌喉,不懂绘画和摄影,只能默默短暂地注视一秒,期盼着下一个过客。没有人会来这荒凉的地方……
只剩下悲伤,在将要到来的时日,雪会融化,一切的记忆、光阴,文字,终将消失殆尽,不复存在,下一次桃红柳绿更迭依然,下一个轮回周而复始。
或许,早已有一个我,在我无奈寂寥的背影里,将那枚小小的红果收在掌心,重又走进更加苍白,更为无声寂寥的雪野。
雪花,又开始飘落……悄无声息,洁白如雪……依着面颊,冰凉……抚着指尖,鼻尖、唇边的印痕,只是这世间给予的瞬息的妆容。
身后,渐行渐远的世界,清冷的埋葬,无声的啜泣,愿生命依然能如昨日般洁白。
雪……落寞成一个人的荒野,在这个每个人都倍感孤独的洁白世界里。
(四)
雨……淅淅沥沥的打湿了整个三月。
三月的视线雾蒙蒙的,呼吸潮湿着……
蹒跚的步子在泥泞里,踏着朵朵青色莲花。
于是乎,再也没能够走出太远,没能够走出这清凉的三月。
樱花白的时候,油菜花黄了。
四野碧波上浮动的鹅黄,轻轻拢着山腰间一抹细嫩的樱花白。
灰色天空下,灰色的瓦,灰色的青砖,这些四处散落的稀疏的方盒子,偶尔一面雪白的墙壁闪过,如同平静的海面上掠过的海鸥的翅膀,惊瞥间,让濡湿松弛的心脏崩紧一下,手心里顿时攥满了热热的汗水……
是谁在苏醒,黑色的泥土呐,还是深埋地下的黑色种子?正在暗暗地退去那身浸水臌胀的包衣……
时间含着透明的雨珠,颤巍巍地垂挂在,嫩嫩的,鹅黄的,柔软的灌木枝头,丝毫无意去撩拨那草窠间敛翼窒息的,肥肿的褐色蝴蝶。
雨……会越来越小吗?
三月的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徐徐缓缓,无穷无尽,丝毫没有时间概念,默默摊铺着水墨,尽管枝桠间早已经雾气氤氲……悄然融化的是灰蒙蒙远山的轮廓,暗淡的屋檐,还有远山之间星星点点的绿意,以及和它默然相依的一切。
(五)
村边的小河正皱缩着干巴巴的面皮,怀念着曾经碧波荡漾,青草依依的昨日容光。
猪猡们在河底的灌木丛里兜来转去,哼哼唧唧地诅咒着恼人地骄阳。
河堤上这株枯干的老榆树,耷拉着头,佝偻着腰,活脱一把伤痕累累的破伞,播撒着一地的耀眼地光斑。
褐红色的爬山虎占据着南墙,无百无聊赖地呼扇着干巴巴的手掌。紫罗兰衰败地趴在藤架上,耷拉着干瘪的小号,无声无息。
荒坟上歪斜的十字架爬满了三叶草,昏沉沉地斜躺着,打着盹,睡着午觉。
在这白晃晃日头催动的火焰下,天空被炙烤地噼啪作响。田里新割的麦茬如同亿万根刺眼的钢针,毫不留情地戳弄着滚滚热浪。
老农们坦着古铜色的脊背,甩动着手中沉重的鞭子。疲惫的牯牛拖着身后笨重的犁铧,所有的眼光只能在他身后那一道道黑色泥浪里获得一瞬的湿润和躲藏。
(六)
五月的午睡很沉,醒来后已是傍晚,日落西天。
心头还蠕动着梦中的昏暗,一地躁动、变幻的残片。
随手拨动桌上那块化石,上面残留的是某种蕨类植物的生命印记,暗褐、粗糙。
这是它们被时间凝固着的梦幻。
拉开窗帘,醺热的风浪如同火炉里升腾水气,蒸烤着那本已模糊的心。
仍然在灰色水泥土路面上翻晒的阳光,恶作剧的刺穿眼底残留的黑暗。
窗外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门口昏睡的永远是这棵老迈的榆树,衰老的难以承受枝头仅有的几张灰白叶片。
远处山头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丝雪意。
“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读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路口的电线杆上什么时候被贴上了这么古老的咒语,在一张崭新的黄表纸上。
记忆里渐渐清晰的一个个面孔,忽然间又老去、远去……
一瞬间地沉寂、刹那间地感动,强压着心头的酸楚,眼底的颤动,小心翼翼地读着,泪已从指端缓缓流出。
天下的父母啊,在一切时空中都深爱着他们的孩子。
愿所有的路人都祝福这个哭闹的婴孩能够得到安宁。
(七)
那轻柔地,朦胧地晨雾,这乳白的温热的水气深蕴着地无限关爱,拥吻那和煦的朝阳,怦跳着少女初醒的心房。
渐渐地眼前已现出一抹一抹深深浅浅的绿来,深的是蓬蓬的松针,浅的是白杨新展的毛茸茸的嫩芽,悸动地吐露山涧底里最隐秘的春意。
偶然浮现的灰的、白的檐角,在涌动的雾水中灵动起来,悠闲的鱼儿般,浪荡于绿波深处,撩动你心底的柔情。
阳光潮红地热情,晨雾被熏染成片片绯红,如双颊微醺的少妇,急于撤去遮面的轻纱。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层层的绿波荡漾起来,如同被晨曦的号角吵醒地鸟儿,扑闪闪跃上枝头,啼出自己梦醒后的第一声,翠嫩、婉转,浮动于明亮的水面上定要与金色的阳光媲美。
雾,已从打湿地睫毛下散去了。近角的沟壑,早行的山里人如同黑色蚁虫在绿色巨蟒的脊背上摸索。远远的林梢,仍然追逐着金色阳光的轻佻脚步,逃避着晨雾的纠缠。
风是最解风情的,不时地从阳光里抽出缕缕的七色彩线,给碧绿的丛林镶上亮丽迷人的花边。
我便在这一刻迷失了……
思想的翅翼一旦张开,便再也没有合闭地时候。
(八)
好长好长的一场暴雨过后,在那寂寞的浓荫里,我埋着头,弯着腰,默默地拾捡着坠落地面的一颗颗腐烂变形的果实。
此刻,涧中的溪水如滚动溢流的泥浆,急促地奔走着去掠夺岩石上惊惧的青苔。
远处,一处处默然耸立的白杨,在骄阳的热吻下肆意地伸展着丰腴的身姿,婆娑的叶片上盛载着太多银光。
生命之舟啊,就在这时空的明暗流转间摆渡。
光明之箭瞬息飞过后,黄昏吹响了沉闷的号角。
深夜不眠的人们,寂寂地守望着辽阔夜空,闪烁的银色星辰,却将那姗姗来迟的好梦,遗忘在深蓝大海游弋的光影里。
水手啊,不要再等待下去,抛下笨重的铁锚,降下高挂的帆索,斟满早已干涸的酒杯,邀那缠绵的沉梦,进入温暖的怀抱,把明天的风雨遗忘在明天吧。
(九)
在相思的季节,雨水苦苦追逐着天边飘忽的流云。
垂柳的身影沉静在凄清的寒潭里。
太阳依次滑过天际,投入黑夜的浓汁。
岁月的沟壑爬满山坡,青碧的山巅绵延着桑田沧海的诺言。
额上沾满记忆的雨滴,红唇间嵌着相思的泪珠。
湿润的双眼,难以捕捉风的痕迹。
颤抖的双手,无法攥紧冰冷的回忆。
相思紧裹着苏堤间团团迷雾,一茎残荷,几丝垂柳,衣袖氤氲的云气,已淋湿了双足。
目光被时间紧紧锁住,困顿在原地,迷失了相思的归程。
过去,未来,静默于断桥两端。没有风雨的日子,我们不曾相思。
静静孑立地是睡莲的倩影,等待着的是霓虹灯下闪烁不定的心思,虚无地编织着明日寂寞的长衫。
谷雨时节的茶,精致的时间,精致的地点,精致的颜色。
浸泡于杯中的菊花,心无依凭地漂泊,无力之后沉入静寂地海底。
古老的沉船,思念着大海上有风有雨的日子。
相思的雨季,凄迷,淅淅沥沥,无声无息,无休无止。
(十)
当年,我是如此地感谢这双灵活、健壮的双脚,它跑动的飞快,以至于超过了思念与记忆的速度。
那一天,我走出家门去流浪。所有的温馨气息,甜蜜的吻,热切的关爱,都被困在昨日的囚牢中,无法逃出分毫。
我时时刻刻告戒自己,流浪汉的脚步,只为追赶明日的太阳。
经历了一道道朝霞晚籁,一幕幕风华雪月之后,飞驰地脚步沉重起来,目光开始蹒跚,思绪开始凌乱
终于,有一天,流浪汉告诉自己,生命的青果早已经过了收获的季节。
身后的道路蛛网纠结,前天的风,昨天的霜,今天的雨,还有明天的雪,在白昼和黑夜地交替中,只剩下斑斑污迹,宛如皲裂地冻疮,一块块散乱在冰冷的日光下。那曾经的日子,精心收藏着的岁月和记忆,竟积满了灰尘,不复清晰。
流浪汉浑身颤抖起来。
昏黑冰冷的那条河流,在脚底盘了一圈又一圈,如重重铁链,将依稀梦中的故乡捆缠。杨柳丛荫的深处,空洞的门楼早已收起渴望的双眼。昏沉的暮霭笼罩了整个原野,如同皱褶的裹尸布,遮掩那一切空虚、寂寞,还有思念。
远去的那个寂寥的春天,萧萧的雨滴打落殷红的花瓣,随着流水潺潺远去。
如今,杨柳已经老去,再也寻不到往昔半分的丰腴和妖艳。高高的红灯笼下,美丽的姑娘,日益憔悴,鬓角堆满冬日灰白的冰冷残雪。
多少次,幽梦披着夜的冷冷的单衣醒来,眺望黢黑的地平线。多少次,苍白的记忆又在昏暗的暮色里睡去,怀念着身后昏黄的山巅。
年复一年,思念已如干瘪的鱼儿,晾晒在那早已干涸的堤岸,彻夜瞪着空洞的双眼。
家在哪里?终究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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