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两天看到个新闻，说武汉汉口江汉路步行街有三个年轻人骂一个环卫工人，后来记者采访，那个环卫工人陶师傅说：她在现场附近清扫垃圾，一群年轻男女则坐在街边吃烧烤。她看到几人脚下有烧烤竹签，便请对方不要将竹签扔在地上。一名男子说，他吃完后，会把竹签全部捡起来。随后，另一名男子叫住她，称自己多了一双筷子，让她帮忙丢掉。“我跟他说，等我扫完花坛边的垃圾，再帮他丢筷子。没想到他一听，直接就翻脸了。”陶师傅说。这名男子猛地站起，将手中的一碗粉条泼在她面前的地上，让她清扫。
有了女儿后，我教育她：人生来平等，没有贵贱之分。但看了这条新闻之后，我觉得说错了，应该告诉她——工作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但人绝对分。
就像这个新闻里的那几个人，怎么能把他们放在与正常人平等的地位看待呢？他们就是贱人啊，也就是倒粉条的水平，真给他们一份儿小龙虾，你看他们舍得倒吗？
二
关于平等，其实是个极为抽象的概念。
记得小时候，学校里有个公共厕所。打扫厕所的是一位老太太，估计得有七十多岁。平时，她就住在用于隔开男女厕所的小屋里。
她打扫厕所总是选择白天人特别多的时候，而且打扫起来极为粗暴。她从来不会清场打扫，包括男厕所。总是在你蹲坑正享受时，她就忽然出现了。而且都是骂骂咧咧地来，我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基本能够明白她正在问候把厕所弄脏的人生殖器和祖宗十八代的亲戚。虽然她总是骂骂咧咧，但这并不妨碍她把厕所收拾干净。当然，这样的恶劣的态度总会有人受不了，于是经常会有人挒着裤子蹲在那和她对骂，场面相当玄幻。
那时，我就非常不理解——如果没有这些把厕所弄脏的人，怎么会有你的工作呢？他们是你的上帝，你应该感激他们才是，而不是谩骂和诅咒啊。
后来，慢慢理解了她当时的心境。我们很难要求每一个人都爱自己的工作，别说扫厕所了，我当初在写字楼里上班，每天和一群活在另一个次元的同事沟通，我心里也会问候他们的生殖器以及祖宗十八代。
这种戾气和怨念并不是来源于工作的辛劳，而是觉得没有意义和价值。这就像工作里每天在教育傻13不要那么13，久了就会觉得自己特别13。而作为这样的厕所清洁员，除了觉得自己工作不体面外，可能还有别人的鄙夷的眼光和言谈举止里的不尊重，这时就很难说服自己——人人生而平等，工作不分贵贱。现实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嘛。
三
前两天带女儿坐地铁。里头的屏幕上有个公益宣传就是环卫工人的。视频里是他们如何辛劳工作，是他们如何不被人理解，是他们的委屈和苦难，唯一没有表现的，是——他们的价值。
打扫学校公厕的那个清洁员老太太可能是全校员工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要不是她每天在厕所里骂人太有存在感，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有天我去上那个厕所，离着几百米就闻到了里头的恶臭。进去后看到的景象简直太壮观了——要不是厕所还有四面墙，我都怀疑里头的屎尿会泛滥全校。以至于我都没舍得在那解手，生怕加上我的那一份贡献，厕所会爆炸。
出来就抱怨——怎么没人打扫一下呢？
又过了几天之后听说，那个每天一边骂人一边扫厕所的老太太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她是全校所有教职工中最重要的一员。真的，如果校长死了半年我都不一定知道，但这老太太去世三天，我就已经开始怀念她了。
四
所谓的尊重和公平，从来都是建立在对价值认同之上的。
暴雨天，会有人发微博呼吁：不要催外卖员了，如果迟到也不要投诉。因为我们知道这些外卖员为我们生活便利带来的价值；
快递员被打时，自媒体会发文声讨打人的车主，呼唤公平和尊重。因为我们知道这些快递员为我们生活便利带来的价值；
就像每年春节，月嫂回家了，钟点工回家了，餐厅服务员回家了，菜市场小贩回家了，早点摊回家了，烧烤师傅回家了……时，我们才会发现，原来我们的便利、惬意和小确幸是由那么多“小人物”组成的。
很多时候，对于公平的正视和对尊重的敬畏都只要到厕所爆炸的时候才顿悟——原来厕所清洁员和校长是同样值得尊重的工作并理应获得更多的公平。由此，也才会真正理解那个虚无的概念——工作不分贵贱。
而对于他人创造的价值是否存有敬畏之心，则分出了人的贵贱。就像开篇武汉的那几个货——倚财仗势、欺软怕硬、凌弱暴寡……这种随地排放，见人就咬的，是不是出门该栓上链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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