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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一些农具
        犁
  
    三岁那年夏天,我第一次坐在一张犁的身上。我稚嫩的双手,紧张地抱着弯曲的犁辕。越过弯曲的犁辕,我望见父亲山一样的身影,和犁一样弯曲着。
  
    父亲拉犁。我坐犁。我的任务是压住一张犁,让犁可以更深地探听到一块地的秘密。可惜我太轻,我的体重,不足以让一张犁臣服。犁在颠簸,在抗争。父亲帮我找了两块青石。左边一块,右边一块。让我可以更稳当地坐在一张犁的身上。事实是,青石坐在犁上,而我坐在青石之上。一张犁,在青石和我的双重压迫之下,终于变得温驯。而父亲,把身体更深地弯曲着。可能,父亲也希望像一张犁一样,探听到来自大地深处的秘密。而我不用弯曲,只一回头,便看见一块地的秘密,波浪一样,在我的身后,全都被翻开。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那张犁的时候,我问父亲:为什么我们不用一头牛来拉犁?
  
    父亲说:因为我们没有牛。
  
    从汉字的最初形态上看,没有牛,就不能成就一张完整的“犁”。所以,父亲的说法,还是有误的。我们有牛。父亲,就是我家的牛。多年以来,父亲一直牛一样,拖着生活这张爬满铁锈的犁铧,踽踽前行。而我,姐,或者说还有母亲,都坐在一张犁铧的上面,回头欣赏,所谓幸福的全部秘密。
  
    铁耙
  
    我家有一间小房子。房子东面的墙壁上,从南到北,挂着一壁铁耙。有四齿的,有两齿的。有尖齿的,有平肩的。有新的,有老的。像一群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有。我一走进这间小房子,就闻到一股子味:泥土的味道,铁锈的味道,汗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这么多味道,混杂成一种很爽鼻的味道。多年以来,我就是在这样一种味道里,学会爬,学会走,学会跳,学会喊我的父亲母亲。
  
    四岁。或者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很希望我能举起一个铁耙,父亲一样,很男人地把一块地翻过来。打碎。整平。然后,很男人地让一个女人,去撒种。父亲说:一个男人,就应该把脏活累活重活都摆平了,然后,让女人去干轻活,去干享受的活。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我无法举起一个铁耙。甚至,拖着一个铁耙走路,都会摔跤。等我终于长到能够举起一个铁耙的年纪。我却再无心去举一个铁耙。我常常举着一支笔,举轻若重地在一张张白纸上游走,像父亲翻一块地一样,试图从一张白纸里,翻看出别人无法探听到的秘密。但是没有。多少年过去,我仍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农民,没有从一张白纸上,种出一批像样的庄稼来。所以,到现在为止,我既不能举一个铁耙,征服一块地。也不能举一支笔,征服一张纸。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像个男人。
  
    一个真正的男人。
  
    水车
  
    直到二十五岁,在山里人家,我才见到水车。或者说,二十五岁那年,我才真正认识水车。但是,在记忆中,我早就认识水车。五岁,或者更早的时候,祖母就跟我说起曾经属于我们的那块地。那是很大一块地,在我家老屋的身后,平展展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地的尽头,是一个湖。湖与地的交界,有一辆水车。天旱的时候,水车的鼻子,伸在湖里,祖母趴在水车的上面,从早到晚,把一湖水,车到地里。天涝的时候,水车的鼻子,在地里,祖母趴在水车的上面,从早到晚,把一地水,车到湖里。如果涝得厉害,便要夜以继日地车水。所以,不论天晴还是天雨,祖母都会发愁。在祖母陈年的记忆里,那辆衰老的水车,总“吱吱嘎嘎”地叫喊着。而我,总想到祖母那双小脚。
  
    祖母那双,曾被唤作三寸金莲的小脚,打着补丁,踩在一条被称作“水车”的小路上。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祖母踩了十年?或者二十年?或者更多年?
  
    出发的时候,朝霞满天,映红了祖母年轻饱满的脸庞。而现在,晚霞漫天。在晚霞的怀抱里,祖母已经苍老。我是说:祖母那个时候,还不老。甚至,还很年轻。但我无从想象祖母年轻时的样子,因为从我认识祖母起,祖母就老了,而且,一直那样老着。所以,在我的想象里,站在那架老水车上的,是一个苍老的祖母。祖母的身后,是一片苍老的霞光。祖母那双苍老的小脚,依然奋力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上。
  
    如果世上真有一条路,哪怕只是一条小路,可以让人一直走下去,走下去,那该多好。
  
    茅刀
  
    茅刀是我所用过的农具里,惟一称手的。称手的惟一原因,是因为它小。
  
    七岁,或者更早的时候,我便开始跟着母亲,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拎着茅刀,去地里刈草。草是绿的。苗也是绿的。它们挤挤挨挨在一起,亲密无间。我常常想不通,为什么同样的生命,要刈去一个,留下一个?甚至刈去许多个,留下一个!
  
    所以开始我常常分不清到底该刈去哪个,留下哪个?好在母亲也不怪我,总是默默地把我刈过的一垄地,再刈一遍。说实话,母亲刈我所刈过的那垄地,并不比新刈一垄快。有时,我刈得过火了,母亲刈完草,还要补苗。也就是说,我就是母亲生命中的那个阿斗,扶不起的阿斗,越帮越忙。可母亲听任我阿斗着。
  
    终于,我能分清苗和草。终于,我手中的茅刀,长着眼睛一样,能从苗的间隙里,挖出一根草。或者,从草的间隙里,留下一根苗。虽然,偶尔走神,还是会把苗刈掉。可母亲说:再优秀的刀子,也会犯错误。
  
    真的。如果从来不犯错误,我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子。
  
    ……
  
    从外形上看,农具是简约的。自秦汉,或说,从我们最亲近的祖先跨湖桥开始,就已经拥有这些农具的雏形,数千年上万年来,我们依然可以从现在我们所使用的农具里,闻到祖先的味道。所以,一个简单的农具,其实,是一部中国农业的通史。所以,我要记述这些,我常常可以从农具的简约中,读到简单而芬芳的生活。
  
  
  钱金利
  qjl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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