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 | 白云朵：下岗

面试她的女人转着椅子打量她。女人不问她财务方面的事，这是她始料不及的。

“猜猜我有几岁？”

她像是狠了狠才说最多三十五岁吧。女人一下子换了一个姿势，哈哈哈笑了起来。其实她心里知道，女人已过了四十，女人脖颈里的几条皱纹泄露了她的年龄秘密。

女人对她说第二天就可以来上班了，当会计。

她是个不能没有工作的人。她独自带着孩子过日子。

好几年后，有人问她，离婚时是怎么想的。这一问，她费了很大的劲往回搜索，竟是毫无所获。她说不出哪里有多恨他，记得她对他说“离了吧”时，他只说了一个字“好”。就这么简单。

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工作了，这是相当可怕的。

以前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主动权握在她手里，而这一次，什么叫饥不择食，她就有点饥不择食了。

她想，如果再没结果的话，她就去给人家洗碗抹桌子了，她已经留意起孩子学校附近的几家贴着招聘启事的小饭馆和点心铺了。

她用几乎有点惊讶的眼神打量女人。她唯唯诺诺地问这是真的吗？会计，差不多是企业的半个当家，女人对财务上的事一问不问就录用了她。

女人说她的资料都看过，她是女人从一大堆的应聘求职信里唯一挑出来亲自面试的人。因为她面善。女人看她第一眼时就觉得她就是女人要找的。

女人很重用她，女人说三个月试用期满后要升她为财务经理，当然，前提是三个月后现任的财务经理必须离职。女人私下里透露给她这种想法时，她没有应承下来。

财务经理，她不是没当过，但让她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代价就是把她的男人推向了别的女人的怀抱。她不想要强了，她只想找一个够她和孩子吃饭的事来做。

虽然没答应，但面对财务经理她像是做了贼一样。

财务经理叫春花，也是单身，孩子在念大一，在这个公司做了十年财务。

春花每次从女人的办公室里出来，脸色都是铁青着。春花说女人心里想的她还不明白，她是有意为难，还不是因为她的合同期三个月后就要到了的缘故。她更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女人已找她谈过两三次了，女人要她尽快地接上春花的工作，女人向她开出的薪资要比当会计高许多。

谁跟钱有仇呢？她不就是这样被别人从前一个岗位上给替换下来的吗？再说，女人把话都撂给她了，说到时接不下的话，女人将另外物色。

她感受到了春花在公司里的尴尬处境。她听女人当着她的面狠狠地骂过春花。连女人的助理李婷也动不动学女人的口气骂春花。

春花说原先这里是一家小饭馆，车管所搬来后，女人才改行经销起汽车。经过十年努力，女人从一个小饭馆的老板娘摇身变成一个拥有数亿资产的女企业家，但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春花跟女人是一个村里出来的小姐妹。

春花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女人把她做的事一样样地从她的手中剥离出来。春花每天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倒是李婷常常敲着春花的桌子差使起春花来了，一会儿丢给春花一包咖啡让她给女人泡去，一会儿把女人要喝的莲子羹放到春花的桌子上让她拿到厨房热去，碰上女人家里的保姆休息时，还差使春花到女人家里去打扫。

她不喜欢李婷这样的女孩。女孩子太市侩不好。

那天，李婷挤眉弄眼地附到她的耳朵边对她说：“春花以前的老公又来了，在茶室里呢，好戏不要错过了哟。”她挖了李婷一眼。李婷学着春花的声音说：“刚交完孩子的学费，没钱！”李婷又学起另一个人的腔调说：“不给也得给！”她狠狠地连挖了两眼。李婷讨了个没趣，吐着舌头走了。

李婷刚走，春花就急急地来找她。春花红着眼睛问她借１０００元钱。春花回到位置上，还没来得及把眼角擦干，李婷又过来为难她。“听见没有，叫你去给老总捏肩去，去还是不去？”李婷见春花没什么反应，拿起春花桌上的台账，连敲了好几下。

“放肆，出去！”她指着李婷的鼻子说。她看不下去。李婷傻傻地看着她。“听不懂吗？财务重地，闲人莫入！”她指着李婷身后的门说。

“出去！”春花夺下李婷手里的台账，朝门口处砸去。李婷“哇——”一声哭着跑出财务室。她和春花相视一笑。

她再一次下岗了。

后来，在学校附近的包子铺里常常看到她。下课铃一响，她便踮着脚尖向着学校的大门张望。一个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孩子涌出校门口，她便伸长脖颈在孩子中间搜寻。阳光打在她脸上，使她的脸柔得像薄瓷一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