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阵线（微刊）第四十期
哑木，原名周亚松，贵州威宁人。中国诗人阵线会员，贵州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某乡镇。诗歌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山花》《飞天》《诗潮》《诗林》《绿风》《滇池》等。入选《2008中国年度诗歌》《2010中国年度诗歌》《飞天·六十年典藏》等权威选本。获首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尹珍诗歌奖等。
牛栏江诗稿
1
让我心潮澎湃的，除了
流水汤汤，就是应和着涛声的
山歌了。
悬崖边上，牧羊的人
挨在一起，背着风
点燃了烟锅。
羊群在阳光照射的岩石上
拖着自己的影子，走走停停
不时抬起头，看看前方
我想唱一首山歌，不为自己
不为牛羊。只为停在半空中的那只鹰
该走的时候，就飞走吧
别让太阳，将羽翼
灼伤。
2
从江底往上爬，最好带一壶水
山路崎岖而漫长，你的嗓子
会冒烟，会疼。
最好走得慢一点。
因为你再快，也追不上
落山的夕阳。
最好也别回头看，江水滔滔
路途陡而悬，我怕你回头
要再次返回江底，甚至于
纵身一跃。
爬到山顶就好了
江水，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山风习习，也会吹去
你满身的汗水。更让人惊喜的
是漫天星辰，已经早早等在
你的头顶。
可是，为什么你身上的汗水没了
眼里，那江水一样颜色的液体
却包也包不住。
3
江水日夜奔腾，向着未知的远方
不舍昼夜——
多么热闹。
少年枯坐江边，想象未知的未来
岁岁年年——
多么寂寞。
峡谷幽深，江水浑浊
白云在头顶，在山腰
飘来飘去，变幻万端
终化作无形。
远方遥远，山高水长
离开牛栏江的人
多年以后，依旧
心惊肉跳。
4
处江湖之远，隐匿不见的
都已逃脱世事的牵绊
比如豹子。多年之前
豹子，在牛兰江之畔
与天上的闪电相约
与地上的雷霆为伴
今日今时，只剩下岩羊
还在大黑山顶上
恪守着与牛栏江的诺言
我是离开牛栏江的人
我是背叛了野兽的野兽
我在红尘奔波，满身尘埃
只有岩羊，还在牛栏江畔
啃一口草，叫一声
好像在和江水交谈
好像在呼唤我……
5
三天三夜的大雨，牛栏江
是上涨了三尺，还是下降了三分
溜索上溜过的人
是多三个，还是少了三个
按时升起的炊烟，
是多了三家，还是少了三户
悬崖上的石头，
是多了三块，还是跳下去了三块
江水滔滔，你
离江水是近了三分，还是
退后了三尺。
6
抽刀断水，抽取的不是刀
是刀的肉身，骨骼。
断水，断的不是水
是水的汪洋恣肆，是高峡出平湖。
在牛栏江，在黄犁树，大岩洞
象鼻岭，小岩头，洪石岩……
他们把一把把的刀
断进牛栏江里。要把一滴滴的水
圈养起来，要把水剔透的心
剥离出来，组合成视之无形
观之有意的电。
我不想这样，我想牛栏江
应该在高原顶端，纵横捭阖
或者风情万种。我更想的是
我体内的这条河流，也应如此
可是它被建了更多的水电站
逼迫着自己，也要发出
所谓的光。
7
流水济世。沿途村庄
多受此惠。最终流入大海
成就不死之身。
壁立千仞，顶有乱石
大多耽于山中，少数离散
流落红尘，享奇石之名。
每次登临，诚惶诚恐
想仰天长啸，恐惊山里神仙
若闭口不言，难抒胸中浊气
只得一次次吸水烟筒
想把自己，弄成云山雾罩
不知世事为几何
其实在牛栏江，我所怀念的
是你明明灭灭的眼神
是你望着江水，落寞的样子
我抱起一块石头，扔进江里
算是代替我，一直以来
想纵身一跃的
愿望。
8
一泻而下的，除了滔滔江水
还有那只俯冲而下的
鹰。
最后紧紧跟随的
是你滑落的泪水
离散的心
笔直而上的，除了万丈悬崖
还有那只摇摆的
小毛驴。
最后上来的，是你
遗落在江底的呼喊
是对面那座山
稍显晦暗的
影子
而我爱这一切，超过了
这一再崩溃，又破碎的山河
犹如你爱着春天的绝望
以及遥不可及的梦想
只有牛栏江水，浑不理会
时而狂躁奔腾，时而温婉如玉
让我在这支离破碎的人间
死去，又活来
9
要什么样的胸怀
才能让千里之外
来到你身边的人
要剖开自己，掏空一切
还原，真实的自己
这个秋天，远从河南
千里迢迢赶来的女人
在牛栏江，在张口崖
疯、跳、唱，仰天长啸
最后眼里清泪泫然
找回来了真实的自己
我陪着她疯，陪她说话
只是不忍心告诉她——
找回自己的人啊，过了今天
你就会恢复成平时的自己
彼时，群山依旧无言
牛栏江
依旧向着远方奔流
10
淡若春天的人，来到牛栏江
是更加稚弱呢？还是会
因为你的粗犷、甚至于绝望
让春天，艳丽一些，疯狂一些？
没有。没有。
你的深入肌肤的粘粘草
你的壁立千仞的悬崖
你的秋风沁凉，怪石嶙峋
让这个同样来自远方的女子
只能在你的怀里感冒、踉跄
把自己，开放成一株绛珠草
让自己，变成真正的
淡若春天
11
我不知道你用力多大的力气
费了多少时光，才将这群山撞开
也不知道这群山，平息了多少心事
才能忍让你的喧嚣，暴躁
在他的怀里，波涛汹涌
毅然决绝，向远方奔腾而去
正如我也不知道，缘何
一定要认一个姐姐
当妹妹。还理直气壮
说前世，她肯定是妹妹
只不过今生，她做了
姐姐
呵！狂躁如你，带不走荒唐如我
正如群山巍峨，留不住你
却也留不住，从远方赶来
又要赶回远方的人
12
坐在江边的悬崖上，你有什么样的心情
我都可以理解。
你长啸，一遍又一遍
回声一遍遍地传回来
又被送了回去。
你说，你连死的心都有了——
牛栏江，足以接纳一个人
孤苦无依的灵魂。
也有人说，要在江边盖一座茅屋
看能不能，等回失散多年的自己
而江边的人，一次次的叮嘱
不要把山上的石头，弄到下面去
下面不单住着人，住着牲畜，最主要的是
你丢下去一块石头，就等同于
谋害了一条石头的命！
13
没到过牛栏江，你不要
说你有多悲苦。
到过了牛栏江，你不要
说你有多幸福。
见到江边的一只毛驴，请你
让一让。它背负二百斤重物
要在悬崖上前进，我怕你的
阻挡，给它带来不必要的损伤。
见到一只羊羔，你同样要
让一让。它每天在悬崖上
啃着岩石里的芨芨草，也啃着
岩石上的阳光。我怕你的阴影
给它带来不必要的忧伤。
最后，请你不要心生怜悯
江水清，江水黄
牛栏江边的人，自有他的幸福
悲欢。
如果你打牛栏江边走过，请不要
摘下粘在你身上的草。
请你走出牛栏江，再把它们
扔在那有泥土的地方。
粘身草，它已无处可去
风吹，风只能把它们吹在
滚滚流动的江水里。
雨打，鱼只能把它们打落在
身无寸土的砂石上。
粘在你的身上，不止是为了生存
还因为它们，有着那么一点点
飞的渴望。
16
自打你离开牛栏江，你就再没有
回去过。即便那里有一个个亲人的
土堆，还有那白发苍苍的爹娘。
姑娘还没到十七八就离开了
小伙子还没到十七八，也离开了
姑娘没离开，还有个嫁人的地方
小伙子没离开，就不知道媳妇
在哪方。
只能朝着远方去哪！远方的远方
是牛栏江水昼夜不停，狂奔而去的
地方。
15
高原之神。高原上
最绝望的神。能把高山
切割成峡谷的神，最终
无法保全自己。
在高原顶端，牛栏江
沿云南嵩明、马龙、寻甸
曲靖
巧家、鲁甸、昭通，一路纵横
为何要在中途，斜斜拐进威宁
仿佛一把刀，狠狠插进
一个人心里后，又抽身离去
毅然决绝。
而它最终，流入金沙江
消失了自己。让整座高原
陷进，更深的绝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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