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现象

文/江永龙

现今很多书法家在创作时，是以古诗词为经常性书写内容的。在之后题款写正文作者和标题时，动辄即缀上“一首”的做法非常普遍，故可称其为“一首”现象。此现象，于今为烈，犹如传染病，鲜有书家不受其影响。

因在正文书写后题写诗词名和作者时，含“一首”二字的款识多种多样，为便于叙述，借正文为白居易《晚秋闲居》一诗来举例：有题“白居易《晚秋闲居》诗一首”，有题“白香山诗一首《晚秋闲居》”，有题“唐白居易《晚秋闲居》一首”，也有题“《晚秋闲居》诗一首”“白居易诗一首”“白香山一首”“古诗一首”“唐诗一首”“古贤诗一首”的，等等。还曾看到一奇葩者，在书写完诗的正文后，于末尾以同样的笔触，像写正文一样直接缀上“一首”，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在一幅书法作品中，除了正文以外的所有文字都属于题款。题款大致涉及四个方面内容：正文的作者、体裁、标题，书写的时间、地点、情态、事由和年龄，受字者的姓名、称谓和书写者的姓名、称谓，正文的考证、辨误、评价及书写者的笔误说明。题款是书法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形式有单款、双款之分，就字数和内容多寡而言，有长款、短款、穷款之别。是题单款还是双款，是落长款、短款，还是穷款，题什么内容，一个书家应根据正文写完后的空白和当时的情境，综合考虑来定。

不是不能缀写“一首”，而是书法与其他艺术一样，须于传承中求新思变、创个性。第一个加上“一首”，勉强算是创新；第二个这样写，也许是学习借鉴；第三个这样写，就是简单、刻板、乏味，落入程式化了。一般情况下，可题短款，写明作者和诗词名即可，根本无须加上“一首”（前面列举的种种题款方式，其中的“一首”多是应蠲除的）。这样，题款自然就会因诗词之不同而有变化。书法作品正文的书写，反映一个书家的笔墨功夫和技法水平，体现的是书家的书写技艺。而题款则不仅如此，还能透示一个书家的文化水平和综合素养。换一个角度说，一个书家的文化水平和综合素养主要就是通过题款来显现。题款是一幅书法作品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虽在一幅书法作品中于名分上处于次要位置，但实则不然。款识题得合适恰当，有文学意味，有学养含量，对一幅作品就能起到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烘云托月之效，就能提升一幅书作的整体价值，增加含金量。

所以，书家必须高度重视作品题款。正文的书写，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是抄写。如书家技法水平到家，完全可以做到一挥而就，而题款就没有这样容易。要把题款摆在与书写正文同样重要的位置来看待，切不可马虎随意，甚至要高看一眼、多虑几分，更为认真地斟酌后方能下笔，形成一种良好的题款习惯，以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综合实力。有的书家文化修养较好，只要意识到题款的重要性，立即就可为之一变。

书家必须努力学习题款知识。题款涉及多方面知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包含人与人之间的称谓、客套语（或敬辞）和记年方式、具体时间的农历传统雅称。把涉及的知识牢记在心，并多留意明清以来的名家题款，汲取营养，丰富自己，在题款时就能做到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变化自如。

书家还要把增加学养作为必修功课。综观当下书坛，相比较而言，长于“写”的书家很多，在学问修养上欠缺的人却不少。增加学养，主要依赖于读书，广之以圣哲之学。黄庭坚曾说：“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而韵似胜。”山谷和很多古今之人对读书之于书法滋养的重要性论述，落脚点多在读书能提升书作的气息和格调上，少有细论对于题款之功用的。要是放眼辩证来看，题款又未尝不在所述之列。通过读书修学，浅者能增加学识，深者能涵养灵符，升华道德，从审美本质上去学习、领悟书法。增加学养非一日之功，需要书家拿出足够的时间去学习文史哲等方面知识，终生为之不懈。

学养匮乏的书家，字写得再好，其实也只能算是个字匠。当手边没有《书家必携》之类的拐棍时，对所书写的诗词作者是谁，标题是什么，全然不记得，更无力将书写时的情态加以生动有趣地描述，只能因袭别人题上“唐诗一首”之类。“一首”现象之所以出现，其根本原因是书家自我主体意识和独立精神的缺失，属于简单地审美从众。由此静观今日书坛，拼接染色、钤盖群章、抄写几乎人人熟知的诗词等，又何尝不属于“一首”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