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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随想,散文及其他:寻找湘西的魂 | 阿里爷爷

寻找湘西的魂

  一:赶尸下蛊,苗民先祖的自我保护

  湘西,自古称作苗疆。据说那一场神话时代的战役以苗人先祖蚩尤大败而终。后来苗民不得不退出炎黄统治的黄河流域,在洞庭及更南的湘黔地界休养生息。

  湘西一带山险水急,瘴气弥漫。楚国逐臣屈原途经此地,为化解身体和内心的双重湿气,做诗吟赋,于是才有了“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千古佳句。

  话说回来,当生活条件极端恶劣时,人类往往会向超自然力量寻求对苦痛现实的解释。于是,在湘西,巫文化变得极度繁荣,而其中集大成者,一是赶尸,一是下蛊。

  湘西苗疆自古征战不绝,士兵战死疆场却不瞑目,必须落叶归根才能入土为安。于是赶尸匠应运而生,成了360行之外的又一崭新行当。赶尸匠自幼练就还魂、站立、过桥、哑狗等36种功夫,能唤醒尸体,赶着它们回归故土。

  为什么赶尸这门特殊手艺只在湘西能见?是与这里特殊的人文生态环境密切相关。第一,只有湘西才有“死尸客栈”,此类客栈不纳活客,只专门招待赶尸匠和被他引渡的游灵野鬼。第二,只有湘西民众听闻赶尸匠的小阴锣时,懂得立时回避。第三,湘西村外有路,而其他省份公路大多穿村过镇,自然不允许死尸过境。

  除了湘西人文生态为赶尸提供了地利这条王牌因素,赶尸匠的作用也不可小觑。须男性,年满16,胆大身壮,长相么,最好丑一些,方便震慑鬼魂。

  另外在湘西还有三赶三不赶之说。凡病死、投河死和雷打火烧致死的不赶,因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纵有法术也无法把鬼魂从鬼门关唤回。凡砍头死、绞刑死和站笼死这三类可以赶,理由是他们死不瞑目,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这类人便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尸身之内,再翻山越岭,返回故里。

  虽然我把赶尸说得神乎其神,如果你问我信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那为何这一行当却流行千年?除了落叶归根的传统,就是的确有人借着赶尸名义招摇撞骗。通常是两人合作,接活(尸体)后一人在前面敲锣引路,另一人以黑布罩头,白纸蒙面,再带一顶高帽,还一蹦一跳不按常理走路。看到这里你会生疑,尸体哪去了?其实尸体大多已被大卸八块,只保留头和四肢放于赶尸匠的背囊,其余部分早不知去向。到得尸身家中,赶尸人又会以做法为由,暗自把尸体头颅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于已备好的棺木内。家属通常只能在月色下瞻仰一下遗容,随后匆匆盖棺下土。

  如果赶尸为湘西男人专擅,那下蛊则只有苗家女人才能掌握。湘西有这样一种说法,无蛊不成寨,也就是说每个苗寨都必定会有至少一个下蛊女人。

  蛊字拆开,上虫下皿,含义再明确不过,就是器皿中的虫子。可不是任何软虫花蝶都能被叫做蛊,通常是把许多毒虫(毒蛙、毒蛇、毒蜘蛛等)共置一皿,然后让它们进行大逃杀式游戏,最后一个活着的才是蛊。各种毒物中,属金蚕蛊(日啖锦缎4尺)最毒,往往毙人于数秒数步。

  《天龙八部》中的阿紫和《笑傲江湖》里的蓝凤凰都该算下蛊高手。毒物暗藏袖口,趁敌不备倏忽发射。其实这也是苗疆女子下蛊的常用手段,把蛊毒藏于甲缝,摸准时机,捏指弹风。中蛊者不会很快出现症状,却会日益萎靡,慢慢寡欢而亡。

  苗女下蛊的原因有两种。一是喜欢的阿哥变了心,为了报复,所以这种蛊还有一个好听名字,叫做情蛊。另一种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蛊术的掌握者如果一段时间不把蛊毒放出,自己必会被其反伤。如果蛊婆心地善良,那宅旁草木大多萎顿。如果奸佞泼蛮,那左邻右舍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好过。

  赶尸与下蛊,为湘西笼上一层神秘面纱。这该也是聪明的苗族祖先自我保护的手段。不过总会有好奇心狂野的汉人,日日夜夜赶来,只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传说在现形时的或真或假。当然,好客的湘西导游每每遇到这类已回答几千几万遍的问题,仍会不急不躁地给你从头讲来,“话说我们的老祖先蚩尤与你们的老祖先炎黄大战七天七夜,只杀得天昏地暗……”边说还边挥着膀子。

  二:他们的活,像一条河

  如果以知名度为索引给千古苗人拉出一张榜单,那独占鳌头的必是蚩尤。而排行第二的则一定是他。

  他21岁时丢下枪,拿起笔,一生撰写美文无数,是我国近现代文学群峰中的珠穆朗玛,也是距离诺贝尔文学奖最近的一位中国人。

  他,就是沈从文。

  作为满清提督的后代,沈从文是口含金匙出生的,幼年时还一度成为家族中心。如果按照相声艺人的说法,那就是“千顷地的一根苗,老哥仨的一只眼。”虽然盼子成龙的愿望在沈父心中一直燃烧,可他也早早理智看出这不是块读书料。私塾管教虽严,可年幼的从文总能使出各种手段逃学,到湘西乡间的野山野水间逍遥取乐。当然关于逃学事件,沈从文自己还有另一版本的解释。“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得来,却不须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

  从文长到14岁光景,家乡这本大书已完全被他消化,胃口就又空了。时值民国初年,战乱纷繁,民风尚武。从文对母亲说,我要参军,当一名预备役士兵。母亲也正想不出应对日益顽劣儿子的方法,又想军中管教严格,应对他成长不无裨益,便欣然答应。很快,从文穿着妈妈新缝的灰布制服,与三百同乡一道,乘着一排蓬船出发了。

  从14岁到20岁,几年的军旅生涯让沈从文一下子长大。在《从文自传》中他不止一次提到看杀头到麻木,明白了人命并不比猪狗高贵多少。这一段刀口舔血的经历也让他的人生与那些日日饱读四书五经的城市青年有了质的区别。

  后来沈从文辗转来到北京,开始学习写作。可能是看多了硝烟与战火,看惯了深红浅红的鲜血和残缺不全的尸体。那一段本可大书特写的战事却被他有意规避,流转笔端的始终是唯美纯粹的湘西爱情故事。湘西男人都白脸长身且能歌善舞,女子皆聪慧美丽还有一点倔强。许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如翠翠、夭夭、二佬、龙朱,伴着《边城》、《长河》、《龙朱》一个个走进了读者心里。

  如果说陶潜让湘西武陵成为“世外桃源”,那也正是沈从文让整个湘西世界有了灵性,让这里的草木被太平和乐的光辉映得朦胧。

  沈从文理想主义的一面在他创作初期的一系列爱情小说中被淋漓展现。而那一次阔别家乡16年后的沿途所感,则开创了中国乡土文学的现实主义先河。

  1934年初的那个晚冬,刚过而立的沈从文回家探望病中老母。他的轻舟沿沅水逆流而上,两岸被白雪覆盖的林木,一道道顺流时从不曾注意到的激流险滩,如一副看不够的画卷,在身前铺展。

  水中行舟二十余日,长久的寂寞也催生了创作欲望。可这一次,他却把视线放得很平,不再去描写苗族青年鸳鸯蝴蝶的爱情,而把焦点落在沿途万万千千讨生活的普通人身上。此时独站船头的沈从文发现,刚才还增了几分豪情添了几分酒量的绝色风景竟变得有些模糊,而在命运洪流中始终一往无前的弱小生命却一个个清晰具体起来。

  那吊脚楼上烈性的风月女子,却能为个水手等到望眼欲穿。那有些滑头的77岁老纤夫,干起活来却比年轻人还拼命。那当过土匪性格莽撞的水手,却把沈从文给他抽荤烟的赏钱换成几斤橘子送给这体面书生。

  无论妓女,纤夫,水手,他们的影子本来渺小得微不足道,他们的故事本来零碎得称不上故事。“他们百年前或百年后的生活可能跟现在一模一样。但他们仍旧忠诚地活着,担负起自己那一份命运,不问所过的是如何贫贱艰难的日子,也从不逃避为求生而应有的一切努力。”(《湘行散记》)

  是沈从文把这些细碎片段串连成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这条河,不在北京,不在巴黎,不在世界任何其他地方,她只专属湘西。这条河,会有波涛,会有暗涌。会刮风下雨,也能看到彩虹。

  沈从文的轻舟终于穿过沅水回家了,他的文学生涯也因为这次穿越而通达伟大。

  沈老最后一次回家是1988年,这次是永久性定居,不再走了。

  他的侄子,我国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在叔叔长眠的地方写下这样的话,“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我于是恍然大悟,原来河流的最终归宿不是注入大海,而是回到开始的地方。

  三:凤凰的慢生活

  沈老的墓碑位于听涛山之上。山不算高,终年苍翠。墓碑旁伴着五彩石与野菊花,还有沱江水的日夜流淌。来看望他的人不多,有的低着头,努力回忆着边城故事,有的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摊开书,无声地读。这里真安静,竟形成自发的场,罩着每个人。而这种静,恰与一里外凤凰古城的闹成了对比。

  凤凰的闹是有原因的。200多年前,这里原是军事基地,满清政府为平定苗疆叛乱而修造。枪声与炮火,最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后来苗汉相争的事故少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学会了和谐相处。军事基地的作用变得名存实亡,却慢慢演化出许多城镇功能。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人从乡下到城里赶集,卖炭的,卖水果的,卖米面的,都大声叫卖。人声的快乐喧哗,让这里愈发热闹。

  凤凰现在的闹还与中外两位作家有关。一位是前文提到的沈从文,凤凰因为沈老家乡的身份而被国内读者熟识。另一位是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把凤凰形容为“中国最美丽的城镇”,这毫不吝啬的褒扬也让许多外国读者认识了凤凰。正是这两类中外读者奠定了凤凰最初的辉煌。

  不过凤凰之后的命运也像她两个距离不太遥远的兄弟——丽江与阳朔——很快便被高密度的旅游经济占据,酒吧、餐馆、客栈、各类工艺品店几乎把古城每一条石板路两侧的空间填满。凤凰也就变得更热闹了,从早到晚,无止无歇。

  来凤凰旅行的,大致可分成两种人。第一种先看报纸,从花花绿绿旅游广告中一眼看到一个名称好听、花费又不太昂贵的地方。“凤凰?这地方便宜啊,从北京双飞还不到两千,走!”于是凤凰古城内外到处都能看到赶鸭大军。另一种人把沈从文当成偶像,把凤凰当成梦想。所以大概去过沈老墓地的人数就正好不多不少是第二种人的数量。

  我应该也算第二种吧,在凤凰游荡了一周时间,却没去任何明码标价的旅游景点。只放任自己脚步在古城中游荡。是在这来来回回的游荡中,我发现:

  凤凰女人喜欢打麻将。通常就在露天,哗啦啦围起四方阵。这里的麻将没有东南西北中发白,只保留万子筒子条子108张。所以立手没有杂牌,看上去齐整,也更容易和。

  凤凰男人喜欢下象棋。沱江边任何一处空地都能成为战场。往往对战两人从容不迫,倒是旁边观战的七八观众成了风景——强闭着嘴,紧皱着眉,个个在心中掐算步数,让活泼思维热闹跟进。

  凤凰女人喜欢吃鸭霸王。一种麻辣系数极高的当地小吃,味道有点像香辣蟹,只是把螃蟹换成鸭。往往第一口就让人不再感知口舌存在。吃它的最高境界,是明明已经辣到失落了心跳,却仍义无反顾往嘴里填鸭。

  凤凰男人喜欢喝自酿米酒。糯米、高粱、玉米、猕猴桃都能成为酒中调味的原料。也有当地人把酒售卖给游客,一家叫凤凰红的就非常有名。盛酒容器都用葫芦,满满一葫芦不到2斤,挂在腰间,颇有江湖豪杰风范。这种酒初喝甘甜爽口,如蜜水糖汁,却不堪豪饮。一日约了三五好友畅饮,只5个葫芦就让所有人不省人事。

  凤凰人知足于这样的生活,日子自然过得比那些拉纤赶船卖唱的先祖们更安全也更有趣味。可一旦你也适应了这种慢生活,喜欢上这里的安全与趣味,便会有一种不自知的风险生长。这风险只当你重返都市才会发现——原来调节心理时差远比调节海外归来的生理时差艰难得多。这也该是许多人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刚一回去就想再来的原因吧。

  每晚夜上浓妆,凤凰真正到了一天中的素年锦时。吊脚楼,红灯笼,沱江中顺流而下的纸灯与祝福,一个个远年风景的残存片段尽数复活。吊脚楼里不再有浅吟低唱的风流女子,取而代之的是架子鼓,摇滚乐,或者其他什么都市人喜欢的节奏。你也可以点首歌,在吉他伴奏下,借着酒劲,或兴奋或孤独地唱起来。

  怎么眼前的景象都不是在凤凰?怎么开始回忆了?怎么老了?

  是凤凰提供了这样一个地方,让人把遗忘的时光重新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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