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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四季夜即事诗中的风花雪月

一、贾宝玉丫环与怡红院四季风光

       贾宝玉住进了大观园,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真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冬秋”。

       贾宝玉为他的快乐生活题了四首即事诗,分别为春夏秋冬,其中蕴含了贾宝玉丫环们的名字,以及贾宝玉和她们的日常生活。可是从这一组风花雪月的诗中,我们读到了很多方面、层次的内容。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任锦被铺陈,绣帐悬挂,床上之人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何也?因想到了至亲爱人——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则是林黛玉的日常写照。这样的夜晚,林妹妹也一定花颜对月,珠泪潸潸,想到林妹妹,宝玉又怎样安然入睡?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贾宝玉的愁思愁绪却被一阵小丫环的欢声笑语打断,这个娇俏可人的丫环一定是晴雯,因为满屋子的丫环都是袭人调教出来的温柔贤惠,只有晴雯最磨牙,也是最娇惯的一个女孩子。

       这首诗还蕴含了丫环的名字:紫绡,绮霞。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这首诗中同样蕴含了贾宝玉的丫环名字:麝月、檀云,麝月开镜、檀云点香,写出了丫环们的日常生活图景。“琥珀杯倾荷露滑”一句想到了碧痕,荷叶上的露珠,凝碧的叶子。“玻璃槛纳柳风凉”想到了春燕,穿花拂柳报春而来。

       第一句“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却很像林黛玉的生活,林黛玉的廊前有一只鹦鹉十分乖巧伶俐,还会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佳人幽梦长,正是天色已经大亮,笼里的鹦鹉提醒主人该起床了,下人们该服侍梳洗了,于是麝月开宫境,檀云点御香。贾宝玉的丫环伺候林黛玉,这倒很像贾宝玉畅想的他和林黛玉日后的生活起居。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这首诗同样可以看出丫环名字的身影:秋纹和袭人。苔锁石纹容睡鹤,是说石上裂缝皱纹都被厚厚的青苔盖满,变得柔软平滑,可以让鹤憩息了。这一句让我们想到了怡红院的丫环秋纹。金凤,指有金凤图案的被褥,引用了《会真记》红娘抱衾,而在怡红院里负责贾宝玉睡卧的则是袭人。

       “倚槛人归落翠花”写望月的情怀,翠花是翡翠之类镶嵌的簪花,古诗常以落翠遗簪写富家小姐的闲散奢靡,秦可卿就曾经“遗簪”,贾宝玉曾经丢了麒麟。

       贾宝玉的四时即事诗,写的是自己的贵族生活,而经常将林黛玉写入自己的诗中来。例如茜纱窗是只有潇湘馆才有的,而贾宝玉写的则是绛芸轩,就像后文所说,“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 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这首诗让我们想到了贾宝玉的丫环茜雪,因为一盏枫露茶而被赶了出去;想到了小厮茗烟。侍儿以新雪煮茶,青烟袅袅,温馨和睦,室雅生春。在《红楼梦》里最懂品茶的是妙玉,以梅花雪作为烹茶之水。

       “梅魂竹梦”,栊翠庵标志性的植物是红梅树,而潇湘馆最出名的则是湘妃竹。“松影一庭惟见鹤”却是贾宝玉怡红院的场景,梅魂竹梦,大概让贾宝玉魂牵梦绕的就是林黛玉、妙玉二人了。

       因此,我们看到,贾宝玉的这一组四时即事事,写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活,还有侍儿们的日常,巧妙地将她们的名字融入其中;还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林黛玉、妙玉的身影。

       二、从贾宝玉诗中我们能发现什么

       贾宝玉住进大观园,就像来到了女儿国,每日只是和姊妹丫鬟读书写字、吟诗作画、游戏玩耍、饮酒作乐,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他曾有四首四时即事诗,记录真情真景。

       这四首诗分别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说明贾宝玉在大观园度过了完整的一年。那么,我们从这四首诗中能发现什么呢?         1、贾宝玉睡的很晚

       四首诗中几乎均有贾宝玉很晚还没有睡着的佐证。《春》诗中“隔巷蟆更听未真”,“蟆更”乃是击柝警夜之声,暗示已是深夜,这时宝贾玉还能听到巷子里依稀传来的击柝声;《夏》诗中“倦绣佳人幽梦长”,丫鬟们都睡着了,他还没睡;《秋》诗中“静夜不眠因酒渴”,喝酒的人都会有这个体会,酒是火做的水。酒喝多了,会很渴,经常半夜起来要大量的喝水。而贾宝玉还不是半夜睡醒了要喝水,是因为酒渴而一直没睡着;《冬》诗中“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已经三更天了,也就是夜晚11点以后了,贾宝玉还没睡觉。

       人的作息都是有规律性的,因此我们可以大概推断出贾宝玉晚睡几乎是常态。晚睡必然导致晚起,睡晚了也会直接导致第二天的精神状态,真是可怜辜负好韶光。

        2、贾宝玉好酒

       四首诗中有很多关于酒或者喝酒的描述,如“琥珀杯倾荷露滑”,琥珀杯中装的应该是美酒了,“荷露滑”就是形容玉液浓斟琥珀杯的样子;如“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这是喝了顿大酒;如“公子金貂酒力轻”,稍微谦虚了一下,说自己不胜酒力,我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处于生长发育的年纪,本应该滴酒不沾。酒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蒙蔽心智,让人纵情声色,感受虚假的快乐,而且会有极大的健康隐患。青春期的少年饮酒,更是会影响身体和智力的发育。像贾宝玉这样好酒还偶尔醉酒,自废前程,真是腹内原来草莽。

       3、宝玉好色

       在此之前,宝玉已经与袭人初试云雨,所以不是情窦初开,而是深谙其道。风流少年,女儿国中的唯一男性,又是掌上明珠的主子,当然是丫鬟们争相讨好的对象。本来是正当其时的少年,而又有这么多美女投怀送抱,对于贾宝玉,戒色应该比戒酒更难。所以四首诗中有一些打情骂俏或者暗含香艳的诗句,如“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自是小嬛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女郎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那些爱上其中风流妖艳诗句,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的一等轻薄子弟,应该就是从这几句里面挑了。

       至于“帘卷朱楼罢晚妆”和“倚槛人归落翠花”都是描述女人卸妆的场景,一个男人看着女人卸妆意味着什么,至少有“意淫”的味道了。

       4、诗中暗含了丫鬟的名字

       点点花愁为我嗔”其中的“花”当指花袭人,可能是因为什么事闹矛盾了,袭人生贾宝玉的气。“窗明麝月开宫镜”,直接提到了“麝月”。《红楼梦》中有一回,描写的就是贾宝玉对镜替麝月梳头,不巧还被回来拿钱的晴雯看见,晴雯甚是不屑,摔帘而出,一边还说:“你们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秋》诗“苔锁石纹容睡鹤”,暗含秋纹。

       唯独不见晴雯的名字。可见晴雯不愿与其他丫鬟同流合污,以委身的方式邀宠,贾宝玉没有真正的得到过她,所以诗中就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十二三岁的少年,不好好发奋读书,天天在这温柔乡、富贵梦中醉生梦死,饮酒作乐,可不是于国于家无望了吗?

       所以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三、对贾宝玉四季即事诗的赏析

       《四季即事》是《红楼梦》主角贾宝玉进了大观园后,写自己一年四季与姊妺丫鬟们相亲相近的生活情景的诗。所谓'即事诗',是就眼前实事而写就的诗歌,但细审诗中内容却难于和书中故事联系起来 。对内行人说来,这是毫不足怪的事,因为它正如两首'即景诗'一样,都是写的当时的' 真情真景'。本来非关假语村言,硬要把它和小说故事联系起来,难免陷于荒谬和矛盾之中。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环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这两句,即指夜深了,诗中主人公任凭床上的被子铺着,蚊帐挂着,而听着隔巷的更鼓了无睡意。其中,“霞绡云幄”,指丝质的被面红彤如霞,蚊帐洁白如云。“蟆更”,指虾蟆更,即打更。据蔡义江先生的《鉴赏》注释,“蟆更”典出《事物纪原》:“夜行击柝代更筹,曰虾蟆更”。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这两句,指无法入睡的诗中主人公听着窗外的雨声或灯光中看着窗外的雨丝而微感春雨的寒意,想着青春如春光般易逝,感叹这人生就象活在梦里一样,虚无飘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这两句,也因蜡烛有燃尽的时候,花开有花谢的时候,在用烛泣花愁悲感人生的短暂,青春的易逝。

       “自是小环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这两句,指诗中主人公兀自在谈笑,但听其谈笑的丫环,却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这其实并非真的就是丫环的“娇懒”,而反衬的就是夜已深,或诗中主人公这类的谈笑,丫环已经听厌了。作者以此凸显诗中主人公的强作欢颜或空虚无聊。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这两句,指在刺绣的美女累了,和衣进入了梦乡。而笼子里的鹦鹉,却在呼茶唤水。那么,笼子里的鹦鹉为什么会呼茶唤水呢?因为鹦鹉是学人话的。屋子里的人什么话说多了,它便记住了,跟着说。因此,这反衬的就是,屋子里的人经常说的话,就是要茶要水之类的话。这是用来体现诗中主人公日常生活的平淡的。同时,既然鹦鹉还在说话,就说明这个睡美人是睡在白天。而白天睡觉,这也可以是诗中人生活无聊、枯燥、沉闷的体现。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这两句,指窗子上明晃晃的月光,那是镜子反射的灯光。房间里云雾迷漫,那是鼎炉里的香烟缭绕。据蔡义江先生的《鉴赏》解释,这两句,是仿唐代诗人杜牧《阿房宫赋》而作:“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这两句的意思,实际上是在体现诗中人的神情恍惚。在恍惚中,他把镜子的反光,当成了月光,把香烟当成了云雾。而有这种恍惚中的错觉,就说明诗中人在发呆或沉思。但结合首联的意思看,发呆的可能性比较大。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这两句,也是描绘诗中人发呆或沉思的情景。其手中的茶杯倾斜了,杯中的茶,象荷叶上的露珠一样滑落地上而浑然不知。倚在玻璃门槛上良久,暮风转凉了,也懵然未晓。“柳风”,指代傍晚的风。因为古人喜欢把杨柳描绘成傍晚的风景,是谓之“暮柳”。如宋晁元礼的《蓦山溪》词:“帘影卷斜阳,乱红飞、风摇暮柳。”唐薛能的《海棠》诗:“酷烈复离披,玄功莫我知。青苔浮落处,暮柳间开时。”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这两句,指水亭边到处看到纳凉人的扇影在摇动,诗中主人公也卷起珠帘,卸了晚妆来纳凉。这两句,是用天气的闷热,在暗寓诗中主人公心境的沉闷。但前联既然有“柳风凉”体现暮风转凉,而这里又写天气的闷热,就可见时间已经推移到晚上了。

       至于本诗中嵌入了袭人、鹦鹉、麝月、琥珀、玻璃等丫环名,那其实是没多少意义的。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这两句,指绛芸轩里的人停止了喧哗吵闹,准备睡觉。月光如水,浸透了红色的窗纱。指夜深了。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这两句,指青苔布满石纹的石头上,仙鹤也睡了。井边桐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栖息在树上的乌鸦。也指夜深,或夜更深。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这两句,指丫环抱来了被子,铺开了床褥,准备安排主人睡觉。倚在门槛边望月的主人返身入房,卸了头饰,看样子也是准备睡觉。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这两句,指准备睡觉的主人却因喝了酒,口干而睡不着觉,故又重新扒开炭火问丫头要茶来煮。如此,则通过主人喝过酒来,且又静夜无眠,倚槛呆望,故该诗也同样体现了主人生活的沉闷。此为借酒解闷。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鸘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唯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鸘衾睡未成”:这两句,是说夜已三更,严寒中的梅与竹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可床上垫毛毯盖绒被的人,却还没能入睡。

       “松影一庭唯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这两句,是说满庭的松树影中,就只见到几只仙鹤。到处梨花般洁白的雪地里,却听不到黄莺儿的歌唱。其中,梨花喻雪花。如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所以,这一联,写雪夜的静,同时也写雪夜中生机的缺乏(只见鹤,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这两句,是说身穿翠袖衣衫的女儿抵不住严寒,似乎把作诗的情怀都冷却了。身着金貂的公子,也嫌酒力还不足以御寒。这两句,原在刻画雪夜寒冷的程度。但实际上来讲,它们是承接上联缺乏生机的意境,在描写女儿公子生活的沉闷。因为,雪夜是很容易触发诗兴的,但他们竟然没有。公子嫌酒力轻,其实刻画的就是公子只在一味地拼命喝酒,喝闷酒。这种沉闷的气氛到下联一转折,就更加凸显了。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这两句,其实就是在前两句的沉闷气氛中一转折。即:好在侍儿懂得烹茶之道,即兴玩起了新雪烹茶的新鲜玩意,总算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弄出了一点点情趣。

       综上所析,贾宝玉的四季即事诗,都是在描述诗中人生活的沉闷、无聊、空虚或寂寞。我这解法,与学界专家们的解法有异,读者们可以对比专家们的解法去看。如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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