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生命怎么就不能虚度？

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惜时如金 但,生命怎么就不能虚度呢?
■本版采写 新快报记者陈思呈
这期的“朋友圈”是由《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这首引发广泛关注的诗谈起的。我们找了三个朋友来参与谈论,其中一个是这首诗的作者,另两位是作家和评论家。三个人对同一首诗的解读角度、关注角度截然不同,深刻体会到“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句老话。在这首诗中投射的评者的灵魂,我们看到了作者李元胜的人生观,评论者赵彦的诗歌观,作家刘利的爱情观。三种思路相映成趣,形成一次多维又立体的阅读。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发起人
陈思呈
(作家,本报记者)
参与者：李元胜(诗人)，赵彦(评论家)，刘利(作家)
本期话题：●与作者李元胜对谈
所有被虚度的事物,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思呈:这首诗在《诗刊》上发表后,引发微信、微博、博客、论坛的广泛转发,据说总转发次数超千万。在“读首诗再睡觉”微信公众号推送时,一周之内,创造了16万的打开率。网上还有很多读者晒这首诗的手抄版。作为这首诗的作者,你觉得这是你最好的作品吗?这首诗为什么会走红呢?
李元胜:不是最好的作品。走红我想是因为它出现在一个恰当的时间节点上。
思呈:是不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奋斗,从来不敢虚度时光,在这个时候,读到了这首诗就有感受了?
李元胜:是的,人们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灵累了。年人均GDP超过一万美元后,社会必须进行转型,从简单的相对功利的生活目标的实现,到重视生活的整体质量。我觉得这首诗说出了大众的心声——理直气壮地把虚度提到正面使用,大众觉得很解气,从而反思生活的目的究竟应该是什么。
思呈:但也不是你第一个这么说。

　　李元胜:虽然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观点,但诗歌的形象表达还是第一次。另外,这首诗虽然不一定是我最好的诗,但已经足够体现出我的写作积累和训练。

　　思呈:你刚才说人们开始反思生活的目的究竟应该是什么,那么你认为到底应该是什么呢?

　　李元胜:生活的目的,我们之前认为它是一个点,或一些点,而我认为,它其实是整个过程,是线。当我们在时间的每一个点上充分体验生命的时候,生活才会呈现出意义。

　　思呈:就是说每一个当下都很重要,而不是最后那个目的地。

　　李元胜:对,生命并不因某些具体的生活目标的完成与否,而带着缺陷或者完整。

　　思呈:一定有很多人问你,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吧?

　　李元胜:是的。但我觉得,写给谁都可以。可以说,这是首写给大众的情诗。

　　思呈:我还可以理解成写给你自己。

　　李元胜:有一个叫江宁的读者说得很好,我抄一下在这里:“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惜时如金,争分夺秒,出人头地。在忙乱地走过一段旅程后,终于发现我们自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将平凡而简单地度过一生。这种简单,或许就是在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中,安静地看日升月沉、云淡风轻,看鱼、喝茶、散步、发呆……即作为一个简单的生命个体,与世界进行交流。当然,这种简单的生活,如果能有人陪伴,也就变得更加美好。朝朝暮暮,对坐白头,长久的陪伴是最深沉的告白。”

　　思呈:是的,长久的陪伴是最深沉的告白。

　　李元胜:生命如何不能虚度?如果有温暖的陪伴,对于生命本身来说,已经足够。

　　●与评论家赵彦对谈

　　诗歌语言字字深渊,表达直接反而削弱其表现力

　　思呈:我们来评论一下诗歌本身吧。也许未必要赞美。我们还可以谈论一下,我们热爱什么样的诗歌。我先说说我的看法,我热爱情感深沉的诗,这首诗的情感也是诚挚的,如果能更复杂些,会更好。

　　赵彦:它属于小清新,开篇很好,但后面有些匠气。

　　思呈:“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这几句营造的情氛确实很美好。

　　赵彦:我喜欢的诗歌,是那种充满细腻描写的诗。因为,描写比感慨高级。现在这首诗虽然美好,但比较接近消费品。它的阅读似乎太顺利。

　　思呈:是顺利使它得到了非常多的读者,我们已经听多了“现代诗读不懂”这样的声音。也是这种顺利使它的美好情氛得以传达。但,也许成亦顺利,败亦顺利吧,一个硬币的两面。

　　赵彦:我始终觉得一首诗在阅读上应该给读者制造一定的难度,这难度就是诗本身。这也是我们读诗和散文、小说的区别。诗歌的语言应该字字是深渊和陷阱,每个字后面都站着无数的字,每个名字后面是无数的名字,每个动作后面跟着无数的动作。
思呈:我读到你的诗歌观了。
赵彦:很对,我看诗基本没有大局观,也就是说,我会很注意一行诗,甚至一个词。回到这首诗里,许多词是一种自我限制,原本应该由读者来感悟的东西,作者把它们直接说出来,比如“绝望、沉默、疲倦”……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它的表现力。
●与作家刘利对谈
“虚度”断绝了走向庸常和不堪的可能
刘利:他这首诗让我想起一部电影,《爱在黎明拂晓前》。一对青年男女火车上邂逅,相约在维也纳下车度过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他们在一起“虚度时光”、“发呆”、“散步”、“满目的花草”、“那些绝望的爱和生死,为我们带来沉默”、“消磨到漫天星光”……然后黎明来临之前道别……这就是《爱在黎明拂晓前》,你看,诗里描述的爱情跟电影是一样的。
思呈:就是聊天,散步和发呆?
刘利:对,甚至他们也没有亲密接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爱情。
思呈:“只有虚度才能保住爱情”?你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
刘利:对,真正的爱情就在这首诗里,淡了又淡,心意相通,无以言表,欲说还休……滚床单一定唐突了,破坏了……电影里接吻都很轻……是啊,就在于“虚”,爱情、人生……所有的诗意与美好都在这个“虚”里面。
思呈:那么这首诗里反映的也就是这样的爱情观?
刘利:不管这是不是作者的爱情观,但这是我的解读。对诗和电影的解读。电影里如果他们滚床单了,就代表他们进入到庸常爱情与人生里了。那一对青年男女与其说是电影主人公,不如说是编剧、导演,他们一天一夜无所事事的漫游与话痨一直在探讨人生与爱情。
思呈:这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解读角度……
刘利:只有漫游与闲聊,也就没有走向那种庸常与不堪爱情的可能。但其实,他们是惧怕爱情的,就怕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就在虚度时光里打转——而这难道不是最纯粹的爱情吗?在一起虚度的时光——这才是人与人之间,包括男女之间,最美最好的关系之一种。我想这就是这首诗的妙处。
思呈:我认为你这个观点比诗歌本身还要走得远。
刘利: 是的,我觉得诗里会不会也有那么点“害怕”呢?只敢虚度时光,不敢走得太远?人生很多时候不能走得太远。
思呈:爱情的神秘之处也许就在这里,远和近,深和浅,无数变化和复杂。
刘利:现在的男人跟女人交往就是以滚床单为目的,多么鄙俗啊。有“只想和你虚度时光”的感情太难得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