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王开东

   1

来苏州后，为了靠近学校，我租住在东大街。

房子是老房子，不太大，书占去了一部分空间，人就被挤到了角落。

儿子霸占了餐桌，想写字只能在床上。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每天晚上蟑螂横行，帮助妻儿打蟑螂，自然成了我的一大主业。

四处乱窜的蟑螂，或小如米粒，或大如指甲；有的漆黑如泥土，有的红色透明，油光可鉴；它们行踪诡秘，来无踪去无影……

奇怪的是，就算你打死它，只要你没有及时清洗战场。一会儿工夫，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打不死的“小强”，真是名不虚传。

为了节省上班时间，我们办了一张佳安别院的卡，直接横穿这个小区，这样算下来，步行去学校，不到10分钟。

佳安别院旧了，老了，但过去应该是一个高档小区，园林式建筑，造型古朴，古色古香。每栋楼都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名字很特别，比如叠翠，聚峰，梁园等等。

每天早上，我从那里经过，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中照下来，微风过处，光影晃动，如波光粼粼的池水。当然还有鸟叫，叫声中有一些安详，也有一些慵懒。

 

                                2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小伙子，看样子20多岁，在帮小区里的人清洗汽车。

我对妻子说：这真是一个好点子啊，服务上门，专业到位。

也许是被小伙子听到了，他抬起头，向我们善意地微笑。

下一次经过的时候，小伙子居然主动和我打招呼。我简直受宠若惊，要知道，在世俗的眼里，他根本没必要向我问好。

我们步行，不开车，也不在这个小区，不会成为他潜在的主顾，但他仍然热情地问候我们，在或晴或阴的早晨，把一个普通人的善良和温暖传达给我们。

他骑着一个电瓶车，挂着一个红色的大桶，擦着一辆一辆名车，一遍又一遍。那些车他非常熟悉，但又非常陌生。有好几次我想问他，他擦车的水来自哪里。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普通人，他们生活得憋屈、郁闷；但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改变自己，也不热爱自己的工作，而是无休无止的抱怨。一辈子过去了，他们还在抱怨，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从这个小伙子身上，我看到了阳光、乐观、向上，看到了一种善良，一种浑厚，一种大气，一种精神，他没觉得做洗车工作有什么难堪，而是把这份工作当成了事业。行行出状元，任何事业做到极致，都是一种美学。

他不断改善工作方式，最后上小区服务，既节省了顾客的时间，也提高了自己的效益。当很多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其他人一天都完成不了的工作。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把洗车偶尔的一锤子买卖，变成了一种长期性服务的契约。这份工作有了特定的对象，就有了温度，有了人情味，他给一份平凡的工作赋予了新的含义，实质上他改变了一种行业的规范。

每天经过他的身边，我们都互致问候。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也没必要知道。这是两个普通人之间的互相温暖，彼此照亮。这个世界太荒芜了，需要有一些光亮。

 

                                 3

 

由此，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小伙子小单。

小单是一个房产中介，年龄更小，很瘦，一说话就脸红。

因为买房，我接触了很多中介，每个人都很亲热的叫我王哥，但他们都巴望我尽快出手。他们不断提醒我，房子快要涨价了，再不买就亏大了。

小单只和我看过两次房，但给我的印象极佳。

可能是和蟑螂呆习惯了，我每看到一个好房子，都赞不绝口。把房东高兴得一愣一愣的。我恨不得小单赶紧帮我们定下来。

小伙子显得很不高兴，对我不理不睬。出来的时候，小单再四叮嘱我：“王哥，您能不能不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啊，要不然，我没法帮您还价。”

有一天，我看中了一套房子，价位也差不多，我告诉他，可以签约了。但小单愣是不同意。原因很简单，房子的价格还有水分。这样的买卖促成了，不是他的光荣，而是耻辱。

我说，我怕这个房子卖了，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房子，这样的价位了。

小单没办法，只能给我打包票，说，“那样的房子，至少在两年之内，我随时都可以帮你买到。”

我这才将信将疑，听取了他的建议。

小单说，中介不仅仅是买卖房子的中间人，还是一种重要的服务性职业。任何一种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追求和精神。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他学习了心理学、哲学和工程学，还有玄学中的风水。

每看一套房子，他都帮我理性分析，告诉我各种利弊，尤其是弊端，说得一清二楚。让房子找到最好的主人，让买卖双方最大公平交易，成了小单的最大追求。

还有一次，我们看到了一个有意向的房子，让他马上和房东谈，小单说，至少要过一段时间来谈，不给房东过高预期，否则房价理性不下来。我怎么说，他就是不答应。我甚至威胁他要换别的房子了，他也不为所动。

听小单说，他最得意的一笔生意是，一个房东，房价开得离谱，另外一个人却对这房子一见钟情，宁愿吃亏也要买下。小单坚决不答应，做通了买房者的思想，说他那个房价，这套房子卖不出。

于是，双方一直僵持，经过漫长的3个月时间的谈判，最终在房价市场稳定的情况下，以低于开价30万成交，买卖和中介三方都成了好朋友。

这是来自底层的良心，也是我们有勇气走向未来的光芒，这个世界是由普通人构成的。普通人可以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但也可以选择做自己。不论职业和身份，我们都可以在自己的领域中，做最好的自己。

世界报我以冷眼，我给世界以微笑。这些底层人带着泥土的气息，还有谦逊和卑微，但他们又是最真实，最高贵的，拥有最洁净的灵魂，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4

 

作为教师，每当看到那些感叹教师工资待遇，自怨自艾的同行，我也想告诉他们，我们不要再抱怨了，我们只改变我们能够改变的东西。

在如此恶性的教育生态中，如果不想着做点什么，反而助纣为虐。只一味抱怨自己的物质待遇，这是对我们职业的侮辱，也是我们自降身份。

身为教师，我自然常常有绝望，但更多的时候，我激情满怀，我坚守自己的职业良知，开辟自己的知识领域，书写自己的生命传奇。

我始终相信，作为教师，我们可以改变世界。我始终认为，只要我们能够坚守我们的教育底线，做出不违背良心的选择，后世高尚的人们面对我们的骨灰，就会为我们洒下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