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油画：无声的震撼
文/彭远
日前，在网上欣赏到这幅油画，作者林金福是一位七零后画家。敏感的气质，细腻的笔触，朴素的情感，扎实的造型，似乎是一幅写实的摄影作品，让你看到多么熟悉的情景……
一趟不知奔向何处的列车，载着一群昏睡漠然的人。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到站，大家甚至不知道要去哪儿，他们几乎无法分辨哪个是自己的身体了，然而还有希望，那个婴孩醒了！尽管他暂时只能用手势表达自己想要的未来，但他只要不放弃，甚至放声嚎哭，必可吵醒更多沉睡的人……
夜，还长；火车，还前行。
希望的列车
（画评）
陈林森
在青年画家林金福的博客上读到他的油画作品《火车上》（2013年在瑞典世界文化博物馆展出），为作品鲜明的写实风格和细腻精致的笔调而震撼。画面上是一群沉睡的人（这是罕见的题材），只有婴儿醒着，她睁着无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整个画面呈暖色调，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寄寓了作者的理想和希望。
这里不缺乏温情。
这里有爱情。一对看上去是恋人或者年青的夫妇依偎着睡去，女子安卧在男人的怀抱，而男人将一件棉大衣覆于其身；男人的左手和大衣内女人横搁着的右手相握，动作温柔，右手则无意识地抓住身旁另一男子的左手；他们的表情是那样恬然、安祥，似乎沉浸在甜蜜的梦乡。
这里有亲情。年轻的爸爸抱着婴孩，虽然大人在睡觉（未必真正睡着，也许别的成年人都睡着了，他更像是在假寐），但捧着孩子的手很安稳。孩子看来是刚刚醒来，睁开一双纯真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前方。她（孩子是女婴可能性更大）伸出右手，似乎在向这个陌生的世界发出无声的诉说。
这里有慈孝。在隔着过道的邻座上，有两个人看上去是父子，年轻的儿子把座位给了老父，自己俯坐在地，将头枕着手臂睡着了。父亲看上去年过古稀，脸孔、身材都瘦削，是我们熟悉的典型的农民形象。他心疼儿子，自己睡着了，一只手依然搭在儿子的肩头，传递着父亲的关爱。
这里有友悌。在老父的身边，是一对兄弟模样的男人，他们紧紧倚靠着。黄衣者看上去年龄稍大，应是哥哥，他几乎是抱着弟弟，弟弟则完全信赖地斜躺在哥哥的怀抱，双手比较舒适地交叉在胸前，完全放松地沉浸在梦乡。
画面的中间是一个没有座位的站立者，他的平头和朴素的着装看上去像个工人，一只手扶住座椅的一角，另一只手自然地摊放在长椅的顶部，在摇晃中做着回家的梦。也许，老人的座位最初是他让出的。
这是一幅温馨的画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和谐的，整个列车浸润着传统的伦理道德，列车上的人不是一家，胜似一家。
除了处于画面主体的人物，还有几个不完整的人物。近处下方有一个没有露出面孔的画中人，伸展两腿，左手的手臂自然下垂，手背上有一小块纱布，内行的人看得出是刚从医院打完点滴，在拥挤的车厢里为避免碰撞而采取的保护性姿势；画面右侧隐藏上半身的人，右手搁在箱包上，前臂靠近肘部处似有一小片瘀青的伤痕。这两个人的病恙和伤痕，透露他们的身份，可能是户外作业的农民工，尤其是建筑工人。这两个不太突出的人物，他们小小的不幸告诉人们，生活和工作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前进的道路上总会遇到挫折和困难，但这些挫折和困难是次要的，是可以克服的。
远处还能见到两位乘客。从走道的缝隙望过去，在站立者背后，有一个长着招风耳的中年男人在低头休憩，这是个比较清瘦的中年人，看样子是个会计、保管员一类的角色；在站立者右手的上方，车厢偏左的位置，有一个比较暗淡的人影，他是唯一未睡的成年人，正在向右边的窗户凝望。此人面目不清，疑似戴了眼镜，穿着西装，可能不属于这一群体。顺着他的视线，透过两扇已然拉开窗帘的窗户，隐约可见的是淡淡的粉红的曙光，那是一天中最先升空的晴霞，昭示着黎明的亮色。这是经常乘火车的人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的令人兴奋的景象——新的一天开始了！车厢顶棚的日光灯肯定还会点亮一段时间，但它的威力已在逐渐减弱，不久就要退隐，让位给初升的太阳。
在火车上睡觉是司空见惯的情景，何况这是后半夜临近天亮的时候，是旅途中最困乏的时候。从他们的疲惫可以想象他们上火车之前是如何加班加点地干活。画家为什么选择酣睡状态的人物入画，我想这是因为人在梦寐中没有伪装，没有矜持，他们的举止最能真实地披露心灵的世界。据说林金福现在的静态人体系列大多描绘的是睡觉的状态，在他看来睡觉的时候是人最自然的状态，更能呈现人本来的面貌。但这些沉睡着的人们仍然充满青春的活力，充盈着温情和理性。画面上冷色调的东西不多，引人注目的主要是人物的手脸肌肤，大多有年轻人的健康朝气。老年人只有一个，作者还设计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婴儿，她或许是“农三代”，孩子爸爸的穿着和长相与众不同，似乎是农民工中的精英。孩子的妈妈在哪里，在画面上似乎找不到答案。孩子妈有可能是城里的姑娘，小孩身上该有一半妈妈的基因。
油画的主题不是表现没有希望或缺乏希望，不是人们的冷漠、麻木，而是赞美农民工的大有希望，他们的艰苦奋斗，辛勤工作，团结互助，坚守传统道德，这就是他们的希望所在。这是改革开放30多年以后的农民工的群体形象，其中唯一的老人应当属于农一代，也许是农村中最早走出家门的农民工，当年正值壮年，曾经在空旷的地基上铺砌最初的砖石，现在垂垂老矣，然而他们的下一代在成长，上一代典型农民的某些特征在这一代身上已经不像父辈那样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幼儿则是农三代的代表，她白嫩可爱，灵气十足，已经不再是那种脏兮兮、神情木然的传统农村娃了。从这个挥舞着小手的婴儿身上，我们看到了农民工未来的曙光。
列车从哪里来，又开往何方，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这是一列现实与梦想并存的火车，它载着农民工群体——这个年轻的社会阶层，奔向光明的前方。这是一节希望的列车。车厢里展现的是一幅看上去温馨的画面。大家睡得安稳、踏实，不担心碰压别人而遭责怪，不担心梦魇中被人暗算，也不担心自己的睡相被人讥笑。他们和谐相处，互不设防。表面上看人物的睡姿凌乱，但却是有条理地排列组合，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家庭的结构和亲属的纽带在农民工离家远行时所发挥的独特作用。画面中的人物寄寓着理想主义，他们那么年轻，健康，俊朗，脸色红润，即使是站着的人也不例外。作者林金福的作品以人体为主，尤其擅长表现“少壮男体的矫健与青春”（陈丹青语），在这幅画中，作者的特长表现得淋漓尽致。作者如果用孩子代表未来和希望，在她的身上更加集中地映射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她是那样地天真可爱，眼睛那样地纯朴明亮，那只小手就像要在画面上伸出来似的，有立体的穿越感，充分地展现了作者对理想和未来的憧憬。人们的穿着都不华丽，与人物的身份相当，画面的道具十分简约，右侧的小茶桌上依稀可见一张小报、一个玻璃瓶和一只保温杯，行李架上符合透视规律地码放着两排行李，在睡着的“哥哥”和旁边的老人的两腿之间充塞着一只编织袋，使得座位更加拥挤和逼仄（在兄弟俩旁边还挤着一个只露出半边胳膊的人）。他们旅行的条件非常艰苦，他们平时工作和生活的条件也该是非常艰苦的，但他们在努力奋斗。并且，更重要的，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和谐的。
作者写实的风格使他严格地忠于现实。作者现场所拍的照片比较模糊，他还找人重拍了细节。作者在火车上所看到的许多现象，都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为了精致地表现每一处细节，作者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创作。即使是这样，作者也没有完全囿于现实，而是努力超越现实，突破当下时空的限制，比如那个孩子就是后面加上去的，据说最初的画面是那位青年在玩手机。这是当下火车上最司空见惯的镜头，虽然时尚，却反映了青年人对周围世界的漠然和隔绝。作者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理想，剔除了这个“低头族”的动作，而代之以抱着孩子的温馨镜头。作者的创作过程对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是一个很好的启示。从表现拥挤的车厢和贫苦大众的生活艰辛来看，林金福的《火车上》与法国画家杜米埃的《三等车厢》有相似之处，但从笔触的细致、造型的准确和构图的完整等方面来说，前者更能体现作者对于新古典主义的写实风格的钟情。
对这幅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认为这幅画表现的是“同志圈复杂的关系和现状”，但我觉得有些牵强，也不符合画面的人物表情。有人认为画面上是一群昏睡漠然的人，只有醒着的婴儿才有希望。但我觉得画中人虽然大多在昏睡，却并不漠然，画面寄托着作者的理想和希望。也有人说这仅仅是一幅“春运图”，表现的是浓浓的回家的气息。但我认为还是有更丰富的内涵。对艺术作品的解读常常是见仁见智的。作者创作时所想到过的和所涉及到的，是多样的，不会是单一的指向。但它的整体效果应该是客观的，可以把握的。作者意欲表现一种理想的人伦关系，这是一种互相宽让、互相扶助的人际关系。我们衷心地希望我们周围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也和这节车厢里一样，不要冷漠，互相体贴，多一些宽容，多一份信赖。夫妻之间不离不弃，兄弟之间手足情深，亲子之间顺乎天伦，同伴之间互助互谅。令人欣慰的是，火车行进的时间不是漫漫长夜，而是天快亮了，是舒婷写过的“绯红的黎明正在喷薄”。人们很快就要醒来，开始新的一天的征程。作者用写实的手法，细腻的笔触，丰富的情感，柔和的色彩，在有限的空间内，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虽然物质条件简陋，但人伦和谐并且朝气向上、充满希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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