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母亲留给我们的年味

中午吃买来的元宵时，母亲感慨地说：“以前哪还晓得元宵这个东西！”母亲虽然接着没有说下面的话，但我懂得母亲后面要表达的意思：

以前的日子太苦了，真不知道年是如何才熬到正月十五的。

严格意义上说，我是三十五岁的时候才走出故乡的。因此，故乡的年味应该是记忆中最难忘记的。在我参加工作之前，家里的收入仅仅靠田地的一点微薄的经济来源。除了平时的支出，一年到头，母亲必须要精打细算余留少许过年的开支。虽然家住国道旁侧，但由于经济的制约，十八岁前我真还没有见过元宵，更谈不上吃这个玩意儿了，只是在教科书上看看而已。

每到过年，母亲偶尔会说，年是给孩子们过的。那时不理解母亲的话，总是感觉这么欢乐的年，母亲怎么不喜欢过年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慢慢地体会到，年带给我们的是欢乐，而给母亲带来的是烦恼。我们欢乐着，是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可以吃好吃的；母亲烦恼着，是因为过年要置办年货，给我们买新衣服，为了给我们以欢乐，她常常显得捉襟见肘甚至局促不安。

记忆中故乡的过年，主要内容是串亲戚。亲戚之间的互访，带的礼品大多是各种各样的馍馍。我们把母亲精心制作的香馍馍按数送到姑姨舅家，他们再把自己制作的香馍馍如数拿到我家来。过年的十来天下来，家里的柜内就变成馍馍店了，什么样什么味的馍馍都有了。

对母亲来说，这样串亲戚的难度并不是特别大，无疑是多蒸几笼馍馍罢了。最烦恼的是亲戚们来了，该以什么菜肴热情地招呼他们呢？缺的不是菜，而是肉。菜有自产的，酸菜、洋芋、洋葱等等，可肉呢？等到家里可以养一头过年的猪时，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我的印象中，每至年关时节，母亲都要根据余留钱的多少来细心地算一算到底该买仅几毛钱的猪肉几斤，几斤肉才能够既让我们吃好，又能维持到正月十五以招待亲戚们，这是母亲最关心的问题。

故乡有一种讲究，从正月初二开始串亲戚，一直要串到正月十五。谁若要是大意把某位亲戚落在十五以后去串了，主人肯定会开玩笑地说：“亲戚串到十五后，又没馍馍又没肉。”此言不仅意在讽刺亲戚的疏远，还表现了当时的贫困之貌。因此，母亲在准备过年肉的时候，不仅要算家里来的亲戚多少，还要顾及能否坚持到正月十五。

多年来，我一直感叹母亲在那样的年月，能把过年用的肉多少算得那么精确，让我们姐弟和来串门的亲戚们吃得那么可口和难忘。尤其是每至正月十五的晚上，母亲会把余留的肉变着花样给我们上几道菜。所以，现在回想，儿时最难忘的时日应该是正月十五。不是因为有如今风味独特的元宵，而是能够吃到母亲拿手的好菜，“拿手”的一个主要原因应该是肉比平时多了不少。

我儿时虽然身体虚弱，但对肉有一种特殊的嗜好，这可能来自于当时没有多少肉让我放肆地去吃饱吃好。基于这一点，上中学时，自己有一个梦想竟是天天吃肉。我曾经把这个梦想告诉了母亲，母亲一脸的愕然，她说哪有那么好的时日呢？

后来，当我参加了工作，把自己“吃肉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时，母亲又无不夸我争气和努力。再后来，母亲好像为了让我的那一吃肉梦想不至于荒废，竟然天天顿顿变着花样吃起了肉。看着母亲不厌其烦地做各种有肉的菜肴，更看着母亲津津有味地吃肉的滋味，我也是由衷地高兴。

某一日，当我把科学营养饮食的话题告诉母亲时，母亲显得很惘然。她应该想起了曾经的艰苦岁月，想起了那精打细算买肉的过年年景。母亲不识字，她似乎不相信所谓的“科学营养饮食”，尽管我们提议多吃素菜，但母亲还是趁我们不留意悄悄地在菜里放一些肉丁或者肉丝。我理解母亲的意思，她应该是想让我们多多补偿曾经的亏欠。

故乡人习惯于把元宵节直接叫作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命名虽然与元宵毫无关系，但在我的思想中，好像与没有吃到元宵有那么一点缘由于其中。

今天中午吃元宵的时候，当母亲说今天是正月十五的时候，儿子说应该是元宵节。我没有做更多的辩解，但我知道，在我和母亲的记忆中，“正月十五”比“元宵节”更有值得怀念的意义。

离开故乡将近十年，我与故乡的那种依恋越来越淡，但每至过年，故乡留给我的年味却难以忘怀，尤其是母亲留给我的年味愈久愈浓。

而今，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身体安好且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