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戈壁上，仿佛现出了一个孤独的和尚坚定的表情，和与生死对峙的身影……
“不到天竺，绝不东归一步”，当玄奘法师独自走出玉门关，前往西域的那一刻，脚下的路是戈壁茫茫、天远人稀的。
上图：玉门关遗址（国三，拍摄于2011年）
在众所周知的《西游记》故事中，玄奘和尚被称为“三藏法师”，他们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电视剧曾经轰动得万人空巷。玄奘还有一个身份经常出现在浪漫文学巨著中 :“御弟”！在真实的历史中，御弟这个身份并不是唐太宗李世民赐予的，这个身份来自于当时一个西域小国——高昌。
玄奘西行的真实记载主要来自于玄奘本人口述所著《大唐西域记》和僧人慧立所著的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简称“慈恩传”）。《大唐西域记》记载了玄奘从高昌之后所经历的地方和见闻，《慈恩传》则详细记载了玄奘贞观三年从长安出发到贞观十九年回到长安的详细路线，包括玄奘从瓜州偷渡玉门关到达哈密的艰险经历。细观玄奘西行的路线和路线上的自然环境不难发现，这一路有雪山、湖泊、河流；也有沙漠、戈壁滩、盐碱地……可以说干旱与湿润并行，荒漠与绿洲共存，多样性的生态地理条件是玄奘之路的一大特点。
学术界公认的玄奘西行始于628年，因多次奏请朝廷前往西域取经未获批准，他随着流民混出长安城，开始了西行取经的旅程。大唐初年的法律严禁国民私自出境西域，玄奘在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被发现有偷渡企图后，官方就下发了缉捕文书。玄奘潜行到瓜州（今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锁阳城）时，当地官吏李昌敬重玄奘为求佛法不惜舍生取义的精神，私自为他放行。玄奘离开瓜州，在玉门关外第一座烽火台被守卫发现，他又用满腔诚意打动了守卫烽火台的校尉王祥，王祥不仅放走了玄奘，还给他提供补给，指明他前行的路线，从而使得玄奘顺利走出国门。如此分析，玄奘本人并不像影视剧中所表现出的木讷，他能突破重重边境封锁，应和他本人出色的沟通能力分不开。
上二图：瓜州锁阳城遗址（国四，拍摄于2011年）
从地理条件来看，翻越青藏高原在当时难如登天，玄奘只得选择西域这条路，西出瓜州锁阳城则是800里莫贺延碛沙漠，“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无水草……”这是《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对这片漫长恐怖的戈壁大漠所做的记载。莫贺延碛又称八百里旱海，其范围在今天哈密与安西之间著名的噶顺戈壁，是新疆东部和河西走廊西端连接带上戈壁分布最集中、类型最复杂的地方。在这里，玄奘遭遇了西行途中最为险恶的考验，靠着信仰与毅力才克服困难来到了西域的第一个国家——伊吾国（都城就在今天的新疆哈密境内）。伊吾国国王有汉人血统信奉佛法，对玄奘非常友好，此时，恰逢高昌国使者到来，在高昌国几经邀请下，玄奘跟随使者继续西行到达了高昌国（今天新疆吐鲁番境内）。高昌国国王麴文泰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玄奘的佛法素养和个人修为很快就征服了高昌国王，两人结拜为兄弟。玄奘在高昌国讲法一个月，在玄奘坚定的以绝食来谢绝高昌王的挽留后，高昌王尽其所能，派遣一名官员、四个徒弟、二十五个随从、三十匹马来协助保护玄奘西行，并提供通关文牒和大量贵重礼物，请求沿途国王善待玄奘的取经队伍，看得出来麴文泰对玄奘是“真爱”。
上图：高昌故城玄奘讲经塔（国一、世遗，拍摄于2022年）
访古新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从历史来说，新疆是中华文明向西开放的重要门户，在东西方文明交流互鉴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去年夏天我曾沿着河西走廊去新疆，因各地防疫政策不同的原因，只在哈密市区停留了一下下，今年重回哈密，走一段玄奘之路，看天山廊道与河西走廊在此对接，探寻丝路古道上，很少被人提及的白杨沟佛寺遗迹。
上六图：白杨沟佛寺遗址（国五，拍摄于2023年）
白杨沟佛寺遗址位于新疆哈密市西北方向约60公里处的白杨河上游，这是一处唐代佛教兴盛时期的大型佛寺遗址，也是哈密地区年代较早、规模最大的一座寺院。从地图定位来看，白杨沟佛寺遗址只有一处点位，在2001年国务院颁布的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白杨沟佛寺遗址并无子项，然而通过实地寻访，再加上近些年的考古发现，白杨河流域散布着多处佛寺遗址。这一条重要的佛寺之路，是玄奘从瓜州经哈密去往吐鲁番的必经之路，也是新疆佛教文化鼎盛时期的重要标志之一。
荣枯的荒草，像是一批批大唐虔诚的香客，向风吟诵佛寺的佛经。白杨沟佛寺因玄奘曾在此停留十多天讲经说法，以致香火越来越旺，大佛的轮廓至今依稀可辨，这是白杨沟佛寺遗址最核心的标志。沿着栈道继续行走，过大佛是一号窟，一号窟似是在断崖立面上凿出一个窟体，再用土坯砌筑，内部为单窟中心柱式，可惜的是壁画已经完全脱落，除了隐约的痕迹，再窥不出究竟。
上二图：白杨沟佛寺大佛遗址
上图：白杨沟佛寺僧房遗址
上二图：白杨沟佛寺一号窟，中心柱式
上二图：白杨沟佛寺二三四窟
大佛外围从现场标识来看是僧房遗址，为了用宏大庙宇供奉佛祖，僧房往往异常逼仄，僧房后有可上到屋顶的门洞，顶上有塔，中间可供佛——推测这里应是佛学院遗址。寺院遗存主要在白杨河西岸，从航拍俯瞰可辨，寺院区有一佛塔残迹，该佛塔上小下大，内为穹隆顶，佛塔北部还有一组石窟，从白杨河东侧向西看，明显看出是二号窟和三号窟。
白杨河流域这一条佛寺之路上，还有一个重要遗迹，即“拉甫却克古城遗址”，结合历史来看，再加上近些年的考古，唐贞观四年，中央曾在哈密设“西伊州”，下辖伊吾、纳职和柔远三县。拉甫却克因考古时发现龙虎纹镜等珍贵文物，还有完整的佛寺、仓储遗址及古城居民区，而被确认为唐代纳职城故址。
上四图：拉甫却克古城遗址（国八，拍摄于2023年）
上二图：拉甫却克佛寺遗址（国八，拍摄于2023年）
上图：拉甫却克粮库遗址（国八，拍摄于2023年）
白杨河佛寺去往拉甫却克路上的佛寺遗存，是盛唐时期纳职县繁盛的见证，拉甫却克古城至今遗存着马面、角楼、寺院、陶窑、粮仓等设施清晰可见，这些完备设施从生产建设、到精神生活等方面服务于古城，其系统的城市布局，是当时当地经济实力的反映。古城内的斜坡墓道墓的考古，则是中原汉式风格向河西地区以及天山廊道传播影响的重要佐证。
上九图：白杨河流域散落的佛寺遗址
（属国五白杨沟佛寺遗址子项，均拍摄于2023年）
古老的白杨河曾经蜿蜒流淌百公里，孕育了哈密绿洲最古老的文明形态，白杨沟佛寺遗迹是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的历史样本，多种文化与信仰曾在这里交融过。如今，戈壁滩近乎荒芜，河床冲击过的痕迹依稀可见，风沙呼啦啦的耳边狂啸着，干旱纵有万般不好，有一点却是好的，丝路上这些佛教遗迹，未因遭受雨水或洪涝的侵蚀而保存了下来。
上图：枯竭的白杨河河床（拍摄于2023年）
千年后的我访古这条佛寺之路，看似是一条废墟之路，徜徉在时光走廊里，相隔的却已是一千多年的光景。
千年前的繁盛，任时光蹉跎，只剩如今的画面残破，盛唐之时的信众或骑马或行走，如此大规模的开凿佛寺，建造一片绵延几十公里的城市，不仅需要大量人力、粮食和工具，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定力。
那些手持凿具与画笔的匠人剖腹交心，心到手到，一代传一代，将内心里燃烧的炽热思想与情感挥发表达、耗尽心力。
俯仰之间，充满了信仰的玄机，或许这就是一种启示，人的内心需要有种让自己仰视的东西，只有在一种更高的精神追求下，内心才能从凡尘中脱开，获得身心上的安宁，再无烦躁，平心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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