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绝不是不战而亡

王长兴

　　关于秦灭齐的战争过程，见于《史记》和《战国策》，记载极为简略散乱。《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说伐齐的秦将是王贲，其进军路线从燕地南下直取齐都临淄；较为详细的《史记·田敬仲完世家》中说：齐国长期苟且，受秦愚弄，“不助五国攻秦，不修攻战之备”，及至五国灭亡， “秦兵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导致齐国不战而亡；还有就是《战国策·齐策六·齐王建入朝于秦章》说秦派陈驰前往说降齐王建，以500里之地诱封，齐王建遂“不战，以其兵降秦”；司马光在其《资治通鉴·秦纪二》中所记也大致相同。

　　有鉴于此，当今史家各名著如郭沫若之《 中国史稿》、范文澜之《中国通史》、翦伯赞之《中国史纲》等莫不众口一词，于是“齐国不战而降”成了定论。到了猛侃历史的今天，初生之犊们更是根据“齐国不战而降”的调子演绎出各种版本的战国巨著。

　　但我们从零星史料发现：秦方攻齐主战场是齐国西部而非北部；秦方攻齐主将是蒙恬而非王贲；齐对秦也并非未作抵抗。其最有力的史证就是《史记·秦始皇本纪》和《史记·蒙恬列传》。《史记·秦始皇本纪》宣布攻齐国的借口是“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西界，不通秦”，这说明齐王建在五国灭亡后并未消极待亡，而是将齐国主力布署到西部边界上加强了对秦的防御；《史记·蒙恬列传》中述及蒙恬受命率兵伐齐，“大破之”。这说明秦灭齐时不仅没有“不战”，而是有过一场大战，齐军对秦的进攻做了相当激烈的抵抗。蒙恬重创齐军主力，在灭齐战争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从而奠定了其秦朝第一上将的地位（此前蒙恬未见有显赫战功），可见秦国对此战的重视。

　　我们知道，在秦统一战争中，王氏父子居功甚伟(王翦曾率重兵破赵，破燕代，灭楚；其子王贲曾率军攻灭魏、燕、代三国，攻入齐都)，可能嬴政怕王氏功高震主，未敢在一统后委以重任，故而提拔有破齐大功的蒙恬为秦主将，以王离为副将。

　　陈驰说降齐王建于何处，史未能详。然史云秦兵猝入临淄，民莫敢格，是齐王建以其余兵所守必非齐都。此时齐之西、北皆破，齐王欲守业复国，必然要选择当年的复兴中心且又远离秦军的南方沂蒙山区重镇莒城(另一复兴中心即墨地处胶东，四周都是平原和舒缓的丘陵，不如沂蒙山区险要利于防守)。秦说降齐王建后之所以未设以莒为治的城阳郡而是设立了以瑯琊城为治的瑯琊郡，也正是害怕莒城对齐人心理上的特殊作用。而莒城从此在中国历史上长期默默无闻，恐怕是秦军为防后患而将其加以破坏的缘故。

　　根据以上资料，可将秦灭齐的战争过程勾勒如下：

　　战国末期的齐国并不孱弱。半个世纪的休养生息，使齐国拥有“百万”之兵，（见汉人娄敬说刘邦之语，）是秦国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所以秦国极力笼络齐国，强调秦齐的特殊关系，鼓吹秦齐友好，从不敢对齐掉以轻心；楚国灭亡后，秦齐友好的形势陡变。齐王建这才大梦初醒，派兵至西界设防，并与秦国绝交，秦也大力准备攻齐。

　　公元前221年，秦令蒙恬攻齐，齐军在西界阻击，秦是百战百胜之师，齐则是以逸待劳，且兵力雄厚，双方相持不下。秦王遂调动驻燕的王贲所部南下奔袭，王贲军内多为燕胡骑兵，又是从北方迅速南下，齐人猝不及防，一触即溃。秦军一直驰入齐都临淄,由于齐军主力远在西线，齐王建仓惶向南逃走，城中“民莫敢格”。西线齐主力军闻讯抽兵回救，阵线错乱，蒙恬乘机猛攻,很快突破齐军防线，“大破之”，齐军大败溃退。蒙恬率军长驱直入，与王贲会师，攻占了大部齐地。秦以临淄为中心设立齐郡。但齐王建收集残兵据守南方山区重镇莒城，给秦的进军造成新的困难。秦王立即改行外交攻势，派陈驰前往说降，以500里之地诱封，齐王建苟且成性，居然上当，放弃了抵抗,向秦投降，结果被迁于共城（河南辉县），困窘而死。秦毁莒城后以瑯琊城（山东胶南县南）为中心建立了瑯琊郡。这样，东方六国中的最后一国齐国,也灭亡了。

　　灭齐战争是秦国统一过程的最后一战。秦在灭齐前已通过外交手段使齐国处于极度的被动。在战斗中一度受阻时又能不骄不燥，从容对敌，采取了出其不意，避实击虚的战术，奇正结合，巧妙地夺取了齐都，打垮了齐的主力军。最后在齐王集兵守莒顽抗，企图重演田单复齐的故事时，又能抓住齐王意图苟安的特点，改用攻心战，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避免了统一的延误。这么复杂的战斗过程之所以不为人知，主要是各项记载散见于各处，不加收集整理怎能得见全貌？

　　以上勾勒多属推论，但秦军攻齐“兵不血刃”，齐国“不战而亡”的定论则可以休矣。

　　由于文献的缺失、疏散，对战国史的某些历史事件存在一定误解，这种误解甚至从司马迁开始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