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妈

   天空的天

    老爸78岁，老妈80岁。身子还算硬朗。只是年纪的缘故，老爸已显出轻微的老年痴呆症，动作缓慢，反应迟缓。老妈倒没有，只是耳朵也像塞了两团棉花。
    我几次想把老爸老妈接到城里来住，他们都不同意，说听不惯城里的汽车响，闻不惯城里的汽油味。我知道他们是嫌城里吵闹，空气污浊，不如乡下清静，空气清新。还有一点是，这块土地他们已经呆了一辈子，一草一木都有感情，舍不得离开。
    可是一天，老妈忽然打电话来，让我去接她，说她和老爸过不下去了，要来城里和我一起住。那语气，十万火急的。准是俩人又吵架了。我不敢怠慢，忙请了假，打车回去。
    城里到乡下，三十分钟车程。
    到了家里，我看见老妈老爸一个坐在炕头，一个坐在炕尾，背对着背，谁也不理谁。看样子这气生得不轻。
    老妈见我进来，忙拉我到炕头坐，然后喋喋不休地向我数落老爸的不是。原来是老妈想着这个周末我回来，就让老爸去买螃蟹，结果老爸买了一堆公螃蟹回来，而且用的是母螃蟹的价钱。老妈一边说，一边把老爸买回来的螃蟹给我看，我一看，还真都是公螃蟹。公母螃蟹的价钱差了一半，老爸是让人骗了。
    眼睛瞎了冒泡了，公母螃蟹分不出来？让人家瞪眼睛把他骗了。这么大个人买个螃蟹买不好，你说气人不气人？
    老妈气呼呼地唠叨着，老爸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偷眼看了一下坐在炕尾的老爸，老爸正拿着收音机听评书呢。
    你看他还有心听评书！老妈一看老爸根本不听她唠叨更生气。
    这回我跟你去城里就不回来了，让他自个儿过，看他还气谁去。
    我一边劝慰老妈一边忍不住笑，这两个人啊，这么大年纪了，还为这么点小事吵架！
    这回他说啥也不行了，我高低跟你走，让评书陪他一起过吧。
    老妈边唠叨着边收拾衣服，看样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真要和我去城里。我一想，正好，我先把老妈接过去，转天再把老爸接过去，接到我身边来好照顾，我也不用那么牵肠挂肚了。
    老妈气嘟嘟地收拾衣服的过程中，老爸一直在听评书。我也不好说什么，每天中午11点半到12点是老爸听评书的时间，雷打不动。
    我走了，你就听你那死评书吧。
    老爸真就一直听他的死评书。我们出来了，他也没送，也没挽留。
    走到门口，老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回去了。我也跟了回去。
    老妈走到炕尾，对着老爸的后背喊，我不在家，你把门口那捆高粱拿棒子打了，打完了装袋子里，等我回来簸。老妈喊得很大声。
    老爸像是才听见老妈说话，关了收音机，蹒跚着往外走。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了棒子打高粱的声音。
    老妈听见响声，追到门口。谁让你现在就打？我不是说等我走了不在家时你再打吗？你现在打了我也不帮你簸。老爸有哮喘病，簸不了簸箕，高粱一直都是老爸打完了老妈簸。
    让他自个儿打，我们走。
    老妈拉着我往外走。
    老爸还在打高粱，一下一下。
    我们走到大门口，老爸还在打高粱，一下一下。
    我们走出大门口，老爸还在打高粱，一下一下。
    走着走着，老妈忽然停住了。小蓉，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去了，你爸舍不得我走。你听他叫我回去呢。
    我听，听见棒子打高粱的声音，一下一下。
    老妈已经进了大门，回到了老爸身边。
    看着老爸老妈蹒跚衰老的身影，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感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知多年以后，我和爱人能不能也像老爸老妈这样，尽管不时争吵，仍然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