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

                     天空的天

 

 

    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当属陈永。陈永的成绩从来都是第一，没有人能超得过他。我们觉得他这么努力地学习，肯定是想留在城市。陈永来自农村，很贫穷的农村。

    让我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陈永毕业后选择回他的家乡小城。我们很不理解，因为凭陈永的成绩和技术，他完全可以留在城市。导师也不理解，找他谈话，一次又一次。导师说，你回报家乡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那里的平台太小了，不能完全施展出你的才华。

    陈永沉默，一直沉默。最后陈永给导师讲了一段往事。

    陈永说，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一个人把我带大。那年母亲患病，去乡医院又去县医院都没治好，后来在去城市大医院的路上停止了呼吸。我想如果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和市里一样好，母亲也许就不会死。我决心学医，就是想让那些生活在小地方的人，生病后不再因为医疗水平不够治得不及时而失去生命。

    陈永说完这些后，导师沉默了。导师叹息着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陈永回了他的家乡小城，我们都为他感到惋惜。有同学说，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待遇问题先不说，光那个县级医院的医疗设备就够他受的。果然，以后每次和陈永通电话，他都会说起他们医院老旧的医疗设备。但他的语气不是抱怨的，而是无奈的。他常说，如果设备能好一些，那台手术他就能做得更好一些，病人就能少疼一些，等等。每当陈永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就说，回来吧，还是城市更适合你。可他总是笑着拒绝。

    我们知道陈永是个执着的人，他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所以当我们听说他要辞职经商后，都很惊讶，怎么都不相信。因为陈永的医生当得很好，在小城很有知名度。

那次长假，我们几个同学去看他。下火车后，我们打了个车。拉我们的司机听说我们去看陈永医生，说什么也不要车钱。司机说，陈医生是个好人，总给我们开最便宜的药，手术费也比别的医院收得少。去年给我手术，少收了不少呢。医院不高兴他这么做，总扣他的奖金。听说陈医生虽然手术是全城做得最好的，收入却是最低的。

    我们把司机不收车钱的事说给陈永听，陈永没有得意，只是叹息。他说，老百姓挣钱不容易，能帮他们省点就省点吧。我们说他是慈善家。他说，我不是，我只想做个有良心的医生。

    陈永的话让我们有些脸红。我们心里明镜似的，有些10钱的药，换个名就变成几十上百元。我们为了多得些奖金，通常给病人开上百元的那种。而我们很知道，虽然价钱差了那么多，疗效却是一样的。

    陈永说，我们医院经常丢病人，有时是手术前病人忽然不见了，有时手术后病人还需要进一步治疗，人也忽然找不见，有时刚下了诊断书，病人就不见了。我经常像看守国家级文物一样看守我的病人。我们听后呵呵地笑，陈永却没有笑。

    就在那年的年底，陈永提出辞职。

    比我们还惊讶的是导师。

    几年来，导师一直想把陈永调回他身边都没成功。导师风尘仆仆地赶到陈永所在的小城，劝他回城市。导师说，辞职可以，但绝对不能下海，我不能上你这么好的技术白白地丢了。

    陈永摇头，像上次一样地摇头。陈永说，我选择下海经商不是为我自己。我以前一直以为人生了病最痛苦，后来才知道，人生了病，没钱治最痛苦。前不久医院来了位患者，他的情况必须马上做手术，可是他没有钱，连住院押金都交不起。他的儿子跪在我面前哭，边哭边用头撞墙，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撞在我的心上。我去找院长求情，我和院长闹翻了，也没能让院长同意先给病人做手术。那个患者就在我们医院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我的心一次次遭受撞击，快要崩溃了。辞职经商是我犹豫很久后做出的决定。我想如果我能帮助那些贫穷的人摆脱贫困，让他们在有病时能看得起病，也许我存在的价值比做医生更大一些。

    导师再次沉默了，他知道他说服不了陈永。导师走时眼里闪着泪花，握着陈永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陈永下海经商去了，我们比他选择回家乡小城更觉得惋惜。

    后来我们和陈永联系的少了，因为他很忙，忙着学和经商有关的一切东西。我们只是偶尔道听途说地听到一些他的消息，一会说他赔了，一会说他赚了，一会又说他开公司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十年后，陈永忽然打电话约我们聚聚，让我们去参观他的公司。公司真气派，而且特别干净，坐落在他家乡小城的城郊。陈永做水果加工生意。他家乡盛产水果。果农把水果直销给他，他给果农他能给出的最高价格。

    我们从他公司出来时碰见几个果农。果农们看见陈永，老远就和他打招呼，喊他陈医生。我们很奇怪，问他怎么回事？陈永笑了，说，可能是以前叫习惯了吧。

    我上下打量陈永，发现他虽然没有穿医生的工作服，也不在医院工作了，可他看上去仍然像一位医师，一位想要医治贫穷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