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为界

    陈米最终还是买了票，在熙熙攘攘一片混乱里，那句“再见”被挤得四分五裂，刚出口就消散殆尽。老何摆摆手，算是正式送别了他的徒弟，他的客人，和他婆姨的情人，心里空了一块，又满了一块，留下一条干净的裂痕。
    陈米勾引老何家婆姨的事，徐家寨子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但就连最长舌的女人也没把这消息传到老何耳朵里，因为，老何是个聋子。徐家寨不算大，七十户人家连连扯扯的大都沾亲带故，陈米从第一天住进同安街的时候，就感觉到一团稠密的和气，或许是因为稠密得过分了，和气之外便显出了死气。那个下午刚好下起了雨，陈米闷闷不乐，用牙签将花纸糊得窗户刺了很多小孔。
    陈米来徐家寨是很不情愿的，他并不想按照导师的要求去做所谓的“传统艺术研究”，土葬的习俗和棺材的文化，都让他感觉陈腐落后。这不难怪，陈米生活在城市，城市的高架桥和穿梭车流，夜店的旋转灯和冰镇啤酒，和认识五分钟的姑娘上床，衣领上残留成分不明的啫喱水味道，凌晨四点回家上午十一点醒来，这些才是他的生活。不能否认，陈米是一个长相出众又阔绰的年轻人，二十七岁的年纪，他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享受，除了让他去到乡村睡不带厨卫客厅的房子，他愿意做很多事情，他睥睨父辈奉行的教条，觉得自己的导师和父亲一样刻板无趣，曾经一度他和酒吧的DJ暧昧，名叫圣西德的DJ左臀纹了一个女孩儿的头像，声称自己有女人的灵魂，只与男子坠入情海。这件事情在父亲看来简直忤犯天条，父亲是从背诵毛主席语录的郎朗书声里走过来的那批人，端正而严肃，十分克己。
    导师与陈米的父亲是战友，安排陈米来徐家寨多少有几分要砺练他的意思，陈米虽然心里不痛快，到了要出发的日子，还是收拾好了行李，他对徐家寨之行莫名地有点期待。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天，陈米和朋友们彻夜狂欢，大声嘲笑着这个寨子土气的名字，他们举杯共祝，希望陈米把北京的风带去那个淳朴的地方，尤其要带给那里淳朴的姑娘们。参差不齐的碰杯声之后所有人都笑了，连加酒的侍应生都笑了。
    徐家寨是老了一点，陈米带的很多设备在这里是无法发挥功用的，徐家寨没有无线网络，他去一家门面寒酸的小商铺给手机充话费，探头问看店的大伯徐家寨哪里有wifi,大伯以为他要买一种或炒或煮的晚饭，笑着说“寨子里男人都有婆姨，谁到外边买饭？”陈米失望至极，除很多需要传输的资料之外，他很想把寨子的人情风貌拍下来分享给好友，虽然不喜欢这里，但这寨子的破旧对陈米而言是另外一种新鲜感，而刚好，猎奇是他的兴趣之一。
    陈米住进同安街一家简陋的旅店，这家由普通民居改造而成的旅店只有五间客房，其余四家租住的全是学生，徐家寨非常骄傲地拥有一所小学，承担着三个寨子的教育大计。陈米缴纳了租金，说住两个月，房东谨慎小心地查看了他的身份证，询问了来历，听说陈米来搞研究，变得很大方。这位马姓的中年男子大概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若做研究搞出点名堂来，徐家寨名扬四海之后是要记他一笔大功的，因为是他率先接待了这个年轻的学者，即使他的住房条件并不好，床只是钢丝床，也没有自来水盥洗室，沙发扶手处已经隐约可见里面粗糙的海绵了，但这些都不要紧，他可以很有针对性地向他年轻的客人提供很多宝贵的资料，成为他在徐家寨的向导和得力助手。
    马老板很有爱乡情怀，为了徐家寨的荣耀而一宿兴奋难眠，所以第二天一早便领着陈米，先去了寨子里最德望高重的六叔家，又去了村长祁鹄家，去了裁缝店秋婶家，然后去了老何家，老何在马老板的各种比划下明白了陈米的来历和意图，终于从一片棺材板上跨下来，微微笑了一下，马老板很开心，陈米说不上高兴，客气地握了握老何的手，从此老何家便成了陈米每天去的地方。
    马老板对陈米的研究工作比起远在北京的导师还要热心，直到陈米把老何的婆姨乔环带回他同安街小房子的那天，马老板在柴房一抬眼看见乔环柔软的腰肢时，才对自己所做的贡献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