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是之
按：本文是给《深圳特区报》写的一篇理论文章，简短介绍了主观价值论在奥地利学派的发展。科学理论的发展，一般很难有颠覆性的突破，一般也都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前进。而科学大牛们，总是能够捕捉到细微的不同，然后在前人的肩膀上更上一层。下面是正文：
自然科学发展到今天，已经在很多方面形成了共识，并在这些共识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科学。
但是在经济学领域还有很多的分歧，由于经济学作为社会科学的特点，有些分歧恐怕很难弥补。
比如对于主观价值论和客观价值论的问题，某些时候依然存在巨大的分歧。
客观价值论认为，物品的价值来自于物品本身，来自于其内在的自然属性。
这个自然属性是客观存在的，所以其价值也就是一种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价格只不过是围绕这个价值上下波动的一个现象。
但是客观价值论无法解释很多现象，古典经济学受困于此，所以才有了“水钻悖论”的难题。
主观价值论则认为，压根就没有什么客观的内在价值，物品有一些自然属性，也要看这个属性对人有没有用。只有人觉得它有价值，它才有价值。
如果一件产品无人问津，那么无论生产过程中为此付出了多少劳动，它都没有什么价值，就是一件失败的产品。
现代主流经济学，一般都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主观价值理论，奥地利学派则在这方面坚持的更彻底。
从门格尔开始的边际效用理论，奥地利学派一直强调价值的主观性。门格尔通过对财货的定义和解析，阐释了他的财货理论。
门格尔先定义了有用物，他认为，对与人类的需要满足有因果关系的物，我们称其为有用物。当我们认识了这个因果关系，并具有在事实上获得这些物以满足我们需要的力量时，我们就称其为财货。
他指出，人可以通过积极的行动选择更符合自己意图的结局。在自己有限的能力和认知的范围内，人做出选择。而这种做出选择的能力手段，在经济学范畴内，我们把它叫做财货（goods）。
门格尔进一步详细地阐释了物品成为财货必须具备的四个前提条件，我把它总结为八个字：可欲、可以、可知、可得。
门格尔的原意是：
首先，人们对此物的欲望（可欲）；
其次，此物具有使其能与人们的需要的满足保持着因果关系的这类性质（可以）；
人们认识到这种因果关系（可知）；
人们支配着此物，也就是说人们事实上能够获得此物以用于满足其需要（可得）。
这个阐释非常全面，但还是存在例外的情形。
比如古代人会拜神求雨，会为了长生不老而炼仙丹，今天的人也会吃保健品来延缓衰老。
很多情况下，这些物品很可能事实上并不具备客观有效的性质，人们却误认为它们有用，并且花费了很多金钱和精力。
这些可能是由于当时的科学局限和认知偏差所导致，为了解释这个现象，门格尔引入了一个“虚拟财货”这个概念。
所谓虚拟财货，也可以称之为想象的财货（冯兴元老师最新的译法），就是实际上没有用，但人们却误以为有用。
这种现象在今天依然很常见，但是作为科学理论，本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奥卡姆剃刀原则，虚拟财货的概念其实可以不用。
门格尔之所以引入虚拟财货这个概念，是因为他在论述过程中，隐含了一点客观价值论的倾向。虽然不明显，但有那么一点。
这个问题到了米塞斯这里，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并得以解决。米塞斯首先指出门格尔一定程度上没有坚持主观主义原则，进而提出了自己的解释思路，那就是更彻底的主观价值理论。
米塞斯是这样论述的：
手段是为达成任何目的或目标而服务的。一件东西之成为手段，是在人的理知计划利用它以达成某一目的，而人的行为实际上在利用它以达成此目的的时候。人在思想的时候，察知了一些东西的用处，即：它们有达成他的目的的能力，人在行为的时候，就使它们成为手段。
简单来说，米塞斯的理论是基于“目的-手段”的分析框架。
更彻底的主观价值理论认为，当一个物品因为我的目的而成为我的手段，只需要我认为它有用就可以，而不必要求它真的有用。
这个时候，当我们再解释古人拜神求雨炼仙丹，以及今天很多人迷信保健品，或者其他迷信行为时，我们就无需再借助“虚拟财货”这个概念，也无需再从客观上要求它们一定有用。
从主观价值论的角度，只要当事人觉得有用，他选择的手段就是为他的目的服务的。
即使是真的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外人也不必做出一个上帝视角的评判，更没有理由进行干预。
从科学哲学的角度看，什么是一个更好的科学理论？更好的理论要求具备更强的解释力，以及更少的特例。
比如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再到今天我们认识到宇宙可能没有中心，很多时候，科学理论的发展，新的理论并没有推翻旧的理论，而是拓展了它的解释边界，这也正是科学的任务所在。
应该说，米塞斯把门格尔的财货理论向前推进了一小步。
正是这一小步，也把整个奥地利学派往前推进了一步，奠定了奥地利学派今天更彻底的主观价值理论，这也是奥地利学派区别于现代其他经济学的一个主要特点。
2023年09月26日，本文首发《深圳特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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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Nikolo Balkan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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