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丁海笑（冷狗）
16 印度之门
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或许，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林徽因
“ Good price ！”街上游手好闲的人嗅觉灵敏，紧跟我的步伐，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陌生的目光中，穿透着初来乍到的敏感，无论如何掩饰，一眼便被识破。 V. S. Naipaul 曾描绘过他眼中的东方：“脏乱、盲动、喧嚣、突如其来的不安全感——四海之内皆非兄弟，你的行李随时都会被人摸走。”
Paharganj 大市场像一个背包客博物馆，一位 70 年代的嬉皮士向我推荐这里，可见年代久远。背包客挑选住所，如游牧的人寻找水草充裕的地方扎营，为在疲惫不堪的旅程后，有一个仅容此身的巢穴，费劲周折。
德里是旅行者一个的临时中转站，而并非栖息地，人们从这里北至风景迷人的北印，南下历史名胜拉贾斯坦，东至印度教圣地瓦拉纳西。但凡这样的地方，匆匆留下笔墨的旅行游记都会令人迷惑，无论是旅馆、火车站外宾售票处还是旅行社，人们都积极的配合你焦急的心态。
如若旅馆的老板听说你要常驻德里，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发现你要订一星期以后的票，旅行社的不良商人觉察到你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不屑与不解的神情。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个市场，事实上超过 20KG 重的背包已让我笨重得像一只乌龟，但还是不断有人会说：“嘿，瞧你的包就那么小！”这里的“小”指向的是体积而非质量，不过这让我感到心理安慰，我不用再为我的脊椎侧弯找不到心理安慰而难过，他们或许都比我厉害呢。
当我在一个牵绕着密密麻麻的电线、阴暗狭窄的小巷，按箭头指示牌寻找到那一家预订的宾馆，却发现并不是我之前预订的那家。
“ The same one ！”蓄着络腮胡的壮汉表情诡异地说，他看上去像个锡克教徒，但披散着长发，岂不违背传统？
“我有预订。”当他看到我这个来自孱弱东方的面孔，一脸疑惑，在萨义德眼中，“东方”不仅意味着异国情调，还预设着政治权力和偏见。
在这之前，曾有一个骑小轮车环球旅行长者告诫我，利用有会员评价系统的预订网站，可以享受和别人不同的待遇。这位长者戴着金丝眼镜，总爱用夸耀和不满的语气与人交谈，曾在青年旅社对老板大发雷霆，用带有南方偏南口音的普通话，抱怨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电热水壶的吗？他总是和一帮号称自助旅行的城市人待在一起，一同取笑当地人的幼稚和粗俗，或带着一个像刚从老板办公室掐完架的女性，招摇过市。过了几天，那个长者悄悄地向我的女伴借了一双袜子，说要擦他的自行车。
终于享受到了提前预订的待遇，络腮胡男顿时热情全无，拖长了脸告诉我预订的是单人间，但他没有单人间，所以第二日最好滚蛋。次日一大早我便将他叫醒，他说等你出去玩回来再滚蛋，结果我那天玩到很晚才回来。第三天我实在不想动弹，厚着脸皮问可以再待一晚不，他说“ Impossible ！”，你只能回你之前预订的旅馆：
“ The same one ！”
终于能放下背包，躺在不知哪块弹簧断掉、松软而恶臭的席梦思床垫上，睡着了，醒来发现已过午后，阳光从狭小的窗户里钻进来，《吠陀经》中说：时间是宇宙之上一个溢满的容器，可我从未觉得时间有满过，可能北半球的冬日切断了我对昼夜的遐想。
打算去在 LP 上恶名昭彰的伊朗驻印度使馆打探情况，我不看 LP 已久，索性也不知道情况，满载中国人民对伊朗的美好愿望和向往，和对各国使领馆的侥幸心理。这或许源于网上那些自诩好运环绕的旅行名博，因为偶然得利而信誓旦旦地说所有人都可以如法炮制，尚且不知道自从民族 - 国家这玩意兴起，或者追溯到前国家时代诞生之日起，无论是部落还是酋邦，人类社会就再也不如候鸟自由了。
向络腮胡恶汉打探路线的答案必然是：“ Tutu ”，言外之意是：连 Tutu 都坐不起还不赶紧滚蛋？我只得按图索引，打开 Google 导航，坐城市交通。当你向印度人询问不确定、解释费劲的地址时，只能得到一个终极答案：“ Tutu ”， Tutu 虽说按里程计算收费，但若不提前谈好价格，车夫会拉着你德里一日游。但大部分印度人做生意还是挺实在的，跟尼泊尔旅游之国那种殷勤好客不一样，你用不着猜测他们喜怒哀乐表情背后的嘴脸。
一路终于问到了伊朗驻德里使馆，却吃了闭门羹，已到关门时间，被告知明日再来。只好往回漫无目的地走，在地铁站边有一块旅游地图指示牌，一对高中生正指着“印度之门”的标志。我死皮赖脸的问是否可以一同前往，碍于外国友人的面子，破坏了他们的甜蜜时光。
原来他们正在过一个用于散步的节日，人们专程从附近城市赶来，四处游玩闲逛。具体的节日名称我也没细问，一来他们的英文并不能流畅的交流，二来印度的节日太多，对游客的唯一影响便是，旅馆老板会以某个节日为由故意提高房价，或使领馆、移民局因此借口下班而拒绝受理。
男孩说他是来自克什米尔的锡克教徒，女孩十分害羞，只有时候向男孩补充几句，再经男孩转达给我。
到了具有象征意义的印度之门（ India Gate ），我并没有立刻被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所倾倒，倒是有一家人过来问我是不是来自中国，其中一人激动地说他明天即将踏上去广州的飞机，去一所大学学医，问我知不知道那所学校，又问我有没有中国的钞票，想看一看是什么样子。我猜想他们连德里都可能是第一次来，若是进入陌生的中国，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印度之门的游客们和瓦拉纳西不同，众生的表情充满自信和喜悦，德里的人多为中产阶级家庭，城市欣欣向荣，具有现代印度的气质，足以让中间阶层的爱国者们意淫。再往前走便是王子公园，天空中盘旋了许多老鹰，有一些便停在园区内的护栏上，并不怕人。周围理所当然的是政府、博物馆和艺术中心，走到司法部下属咨询委员会，门口挂着一条关于保护失学儿童的法令，想到印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指出中国应该向印度学习市民福利政策。
印度的报刊上经常会提到中印的经济、政治、军事比较，显然是评论员胡诌一通，只求赚取稿费，纸媒的影响力在日渐微弱，但这些报道读起来却很有意思。印度看中国，正如中国看美国，这样比喻或许不恰当，但印度的报刊几乎每一期都有针对中国的文章，无一例外。
最近几日美国发生一起校园枪击案，印度时报便将世界持枪大国做了一个排行榜，枪ZHI数量的三甲依次为：美国、印度、中国，但人均持枪的前三名却是：美国、中国、印度。不知用了怎样的统计数据，印度的人口总数竟超过了中国，而且中国禁止私人持有枪ZHI，那这么排序有何意义呢？旨在证明中国威胁着印度，但印度军事实力并不输予中国吗？或许意在向民众表达，虽然印度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但人均持枪仍然比不上中国，所以对外是有利的，对内是友好的。
另外，我还看到了一则有意思的新闻，印度最大的家族企业 TATA ，不仅涉及钢铁、汽车、通讯，还开始做起了军工产业的研发，制造出几十架榴DAN炮销售给印度军方，并声称这是家族股东对印度国防的贡献。
当夜晚来临，聚光灯自四面八方照射到印度之门，和许多兜售灯光玩具的小贩们一起点缀了这座广场。这座殖民地时期的建筑，是为了纪念印度裔英军在第三次英阿战争中阵亡将士所立，又名“印度战士纪念碑”，其灵感来自法国凯旋门，现今却作为印度独立的象征之一，和新德里乃至新印度的地标；奈保尔甚至将德里形容为“一座以纪念碑为模式打造的城市”，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但想想若是启用莫卧儿王朝的伊斯兰风格建筑作为首都的标志，岂不是更不对劲吗？东印度公司和英属印度统治时期对印度的影响，已然根深蒂固，以致后来的独立运动、民族主义运动，很难说没有受到这种英国模式的影响，这也就不难理解印度之门的标志作用了。
沿着拉加帕特街（ Rajpath ）向前走，一位在国防部工作的白领将我带到汽车站，一路上他不断问我问题，好似要对我知根知底。在印度，即便是在德里这样国际化的大城市，人们对外国人的好奇心丝毫不会减弱。当然好奇和玩耍都是人类社会的共性，中国人喜欢围观，印度人并非不喜欢围观，中国人围观之事在印度人看来可能略显呆板，因为每日喧闹的巴扎上，就是一座天然的大戏台，上映着形形色色的戏剧。
次日清晨，我早早便来到伊朗使馆，按好门铃，开门的工作人员检查完护照，示意我将随身物品寄存后可以入内。穿过一个回廊，推门走进一间中亚粗旷风的会客室，地上铺着一张精美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是绘有伊斯兰风格建筑的画。
透过签证处的冷冰冰的玻璃窗，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我轻声的问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胡子中年人探出脑袋。说明来意后，他便问我有没有 Number ，我装作不知道什么是 Number ，但显然这根本无济于事，即使我已经买到了去德黑兰的机票，也不行。据说中国人很容易得到伊朗 Visa ，但后来我才明白了中国人在伊朗其实并不受待见。
他费劲解释了一番，遂欲转身离去，大意说让我找在伊朗的朋友或者旅行社，去伊朗外交部申请一个入境的 Number 。申请过程听上去十分复杂，也没有一定的把握。我又说中国人可以落地签，他便说那么您去落地签，我这里必须要 Number ，语气很不耐烦。
我已经厌倦了与不同使馆、不同的签证官打交道，他们千人一面，带有那种孜孜不倦的、国家主义的敏感、不堪一击的自尊，也不想再让可怜的读者们阅读这些枯燥、乏味的琐事，要不然他们对国外旅行的印象便是：
“哦～中国护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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