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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證釋

《中庸證釋》

序一

儒道二旨,同歸殊途,以教言則異,以道言則同。老子聖人也,孔子亦聖人也,其所聞道,亦同出也。老子輕世重身,獨安清靜,故其為道日損。孔子用世存心,砥礪德性,故其為道日益。然損者反求諸內,此悟性道之易也。益者崇尚其功,此立德之宏也。而為教者,宜其益也。故儒適日用,人樂服從。而視道為高深,為隱僻也。惟欲知本源,必明虛靜;欲求功行,必達仁義;二者終無異也。故孔子之徒,述《中庸》之言,紹修道之教,以傳先聖易禮之義;即孔子問道老子之意也。後人乃爭二者之異同,徒見其無解於道,並無解於老孔之學也。修道也者,不可有儒道之分。推而言之,凡以道教者均無可分,此解道者所同知也。故《中庸》之書,誠不異道德之言;而孔氏之傳,誠不殊老子之教也。夫道不可以他學藝比,精一虛靜,然後得日損其行;至於無為。而道乃見,而修乃誠;故《老子》有『有欲觀竅,無慾觀妙』之語也。有者,為無所生;無者,為有所成。而言有者,欲其有所觀欲竅,其《中庸》致曲之義也;言無者,欲其觀於妙。其《大學》止至善之義也。心同性也,有而能觀其竅,則心知止矣;性同心也,無而能觀其妙,則性常明也。止心而後可明性,明性而必以止心;二者體用之間,聖人同由此成聖,真人同由此成真;捨是則無成矣。夫是為道,以至於成,其所修果何有老儒之異耶?人生之後,輒妄所生,是大害也;而性心之中,不得其本來之體,則所主失焉。故修道以觀竅致曲為先,先止其所,以安其主,而後不離乎道,漸歸於極,此凡修道者不能易也。然真人聖人,智慧充滿,定力強大;不止自止,不修自成;此則一幾達妙,虛靜常存者也,而常人未能焉;故言修道,必自有言;不先求其有,不能至於無;故老氏不廢觀竅之方,孔子必重明誠之教也。《中庸》言道,其最要者——中和之功;中者妙之體,和者竅之用;中為無,和為有;有和返中,即由觀竅以至觀妙也。然其致力則在省察;故先觀,非觀不止,非省不存;中和雖屬性道固有,而必賴省察存養之功;此有之不可少,而無之不易言也。然修道之有,異於萬有;成道之無,異於他無。蓋本諸道之有無,而非事物之有無;故曰:「無者為中,有者為和;無者為真,有者為方;皆道也。」明此方足以解有無,方足以修道。故道者:「齊彭殤,一生死,通有無者也。」彭殤本不齊,不齊不可以名道;生死本不一,不一不可以名道;有無本不通,不通不可以名道。蓋自物觀之,則不齊不一不通;自道觀之,無可執也;無可執,故有為無之用,無為有之宗;用歸其宗,修底於成,此大道也,性命也。中和之功,竅妙之境;無可執者,為道者無可為也,成道者無所成也;通而一之,曰為曰成;執而別之,雖為不成。此聖人真人,不言修道之事;老子孔子,不著修道之方也。為道不易知,而學者易執也;為道不易成,而修者好奇也。故道在性,性不可見,道不可見。性在心,心思不窮,道用不窮。不宜爭於有無,判於妙竅,求其所適而已。故中者自中,和者自和;非為之中和也。為之中和,失其中和,尚何望致於中和哉?性受於天,天可為哉?天法於道,道何為哉?性自性,道自道,是曰『性道』修自修,成自成,是曰『修成』。此則明道之士,而不違聖人之教矣!

……故周漆園吏莊周序

序二

中庸二字,為儒教體道之極,行道之主。蓋道者,由上言之,固無可言,由下言之,有不可盡。以天地未生,即有道。天地既奠,道未嘗無。而道不可見,只憑物而明之,明之即冠所名,名即有所示。

中者,示道者也。道憑物而明,物以中而合道。故守中用中,為人明道也。天地氤氳,二氣化醇。二氣如環,相抱成形,不失其正。內外和凝,永生不漓,悠然天真,此即中之體也。蓋二氣即分,陰陽以名,而太極成焉。太極者,半陰半陽,相環相抱,動而入靜,靜而出動,動靜不失,陰陽乃和。故太極形始於O乃變為(太極圖),即陰陽相互之體也。陰生於陽,陽翕於陰,二氣始終,純然至凝。故太極既成,二氣胚動,而五行生,五德相交,化育以成,而萬物生焉。此物字概物而焉,不僅指形色者也。故萬物始於太極,即太一也。禮曰:夫禮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一節,即言造化之情也。太極既以道而分陰陽,則欲知太極,不可驗之陰陽,亦猶欲明道者,不可不求之太極也,儒家以太極明道,即此理也。

中者,太極也,象形。左為陰,右為陽,中以文間之。即示二氣之分也。古人未傳太極圖,人嘗疑為後世偽造,豈不知中者即其圖也。古人以畫代字,蓋初無分別也,伏羲八卦,亦畫亦字。至其後,始以乾字代(三)畫,坤字代(三三)畫,非另有物也。人知(三)之名乾,(三三)之名坤。而不知(三)即乾,另(三三)即坤。上古固無乾坤二字也,中之亦然。上古僅有太極之圖,而無中字。後人以為中,而忘其形,是重字而輕畫,失古人之義也。古人言文簡略,有畫即無所用字,後人就其畫而皆為之字,使古人像形之畫不可復識,豈文言趨於繁複之害乎。惟其簡也,故名(太極圖)為極,或曰一。書中所見,如大學用極,道經得一,皆指此也。古文極作亟,亦是象(太極圖)形。而中字即由(太極圖)而變成者,考古文字,尚可得其真相也。儒教以中狀道,而即以示道之本體。故明道者必守中,行道者必用中。

中庸一書,既系聖人授人教義,而其主旨不外明道。大學言明德,中庸言明道。德之極至於治平,道之極達於至誠。德之用有所見於外,道之體有以存其中。故大學言教學,中庸言誠明,然大學之誠正止善,即中庸之誠。中庸之孝悌忠恕,三德九經之道,即大學親親、新民、格物、致知以及治平也。故讀二書,不可不一貫通焉。且曾子述大學,詳於明德之目,明於仁治之道,而於止至善則未盡也。故子思子補之,中庸天命謂性,率性謂道,中為大本,和為達道,自誠明,自明誠,至誠如神諸節。皆暢發性道之真。修養之事。而大學止至善之道,於此乃備,可見二書之相互為教,即儒教之全體也。

中庸者,以明道也,庸即用也,用中以明道之用,故守中即不離道也。堯舜之允執厥中,大學之用其極,止至善,皆一義也。故用中一語,為儒教聖聖薪傳之旨。夫子以命為篇名,而包舉全部之義,可見其重要也。夫子言道之教,於執中用極致誠止至善外,尚有以一字明之,即授曾貢一以貫之之語也。一即極也,故太極名太一,狀其體曰中,名其用曰一,明其境曰至善,至其功曰至誠,合而言之曰道,徵之於身曰性,質之於神曰天,皆是也。故中庸中有言天者,有言至誠者,有言道者,其與中無異也,明乎此,始知中庸之中。而夫子所謂中庸為德,擇乎中庸之義,即可於率性修道,明誠配天語中得之矣。聖門言道,首自堯典允執厥中。及舜授禹,更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三語,推論執中之要,其義已備,其文尚簡。至湯武革命,猶有慚德,承天立極,尤為戒慎。故書傳誓命,深自警惕。惟恐人欲足以敗德,物玩足以伐生。乃敷衍其義,著為教令。周公承三王之遺,本政教之旨,述為禮樂,推繹其文,乃為最詳。然有司司之,義不逮於下民,而掌籍者世其事。如禮官樂官祝史司徒之屬,皆精於天人之道,察於性命之學。其所著教令,制為言文,頒之諸侯,使人相習。此言道教之旨,必推周禮。降及孔子,習聞其詳,以授門人,而禮記以成。故教義備於禮經中庸大學二篇,蓋所由來者遠矣。孔子既為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其所教人,莫不本於堯舜之道心人心,精一執中之訓。湯文之誓命,周公之禮樂,而集為一書。其間或察其不足,復上溯伏羲神農黃帝之遺,連山歸藏周易之本,別為易經,以明其義。故大學中庸者,儒教之本義。有未盡者,則載禮經其他各篇。禮經者,儒教之藏經。而其道之精者,則載易經。易者,儒教之密理。而其事之詳者,與文化之跡,則載尚書春秋。尚書春秋者,儒教之史。而其驗諸政治者,則載周官。施諸人事者,則載儀禮曲禮。周官儀禮者,儒教之法。而其教化之見於人者,則載詩經。和於己者,則載樂經。詩樂者,儒教之化。其皆為經也,則以為教所必備也。猶恐未周焉,則記為論語、為家語、為孝經,以明其義。更編為緯、為記年,以廣其言。而皆儒教之輔導儀從,有不可少者也。故大學中庸,直儒教之精神所存,而為禮經之主幹,其他各經之心腦也。其重要為何如乎。是故曾子子思子二氏,慨然於大學之要,至教之微,慮其人之不明,世之失教,將所受於夫子者,一一筆之此篇。大學已見前論矣,而中庸一篇所述,無非性道之精,修養之要。其首述天命之為性三語,開章明義,見中庸為教之旨,不外明性與天。而天遠性微,必有以顯之,於是率性之道以明。性道既明,則必求其合乎性道之德,以順乎天命之真,於是修道之教尚焉。故中庸全書,皆為修道言也。修道不外致誠,致誠必先立本,而後由道體以悟出中和之名。中為道本,和為道用。本為其體,用即其德。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此二語,包舉天人之道,道德之真,體用之全。凡天地萬物萬事,舉不能外此。即聖人明示其旨,而教人無誤於歧途也。言天下者,極言事物之眾,包含者廣,謂事物莫不生於道。中和者,即道也,事物莫不立於中,育於和。故能致中和,則天地以立,萬物以育,而道德皆全,修養之至也。位者立也,言猶大學之止,故止至善,即立本也。夫中庸以修道為主旨,則於明道之方,修養之則不可不詳。而誠明致曲諸語,皆所以修道也,皆致中和,守中庸矣。故自首章後,自誠明謂之性,誠者自誠也,惟天下至誠,其次致曲諸節,皆全書綱目,而為教義之至重要者。其他各章,則就此數節,而推演其義,以訓諸人事。其於言王天下,及為天下國家各節,則猶是大學明明德目中治平之義未盡者,而補述之,以見修道之須立德也。故大學言明德,明德為修道也。中庸言修道,修道不外明德也。二者道之體用,教之本末,不可畸輕重也。故中庸各節,言明德者至多。如孝智仁勇,強明睿聖諸德是也。蓋各德目非自外者,皆性所備具。充性之德以致之事,而後可以明道。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人知德為聖人所重,而不知立德為聖人明道盡性之事,此所以有偏於所習。如道問學者則後尊德性,至廣大者則忘盡精微,皆偏也,皆昧於聖人之教也。是故讀中庸之時,不可忘於大學。讀大學之時,不可忽於中庸。道之與德,天之與人,行之與修,不可失一。故讀中庸首章,知聖人為教之旨,而教之在乎修道也。其修字實至重,非徒言明,非徒言行。必也知而行之,致而至焉。行而成之,守而勿失焉,而後可謂之修也。故曰道不可須臾離,且申曰可離非道也。其鄭重深切,以明道之不可不修,而見中庸之為中庸,儒教之為儒教也。故以下各章,無非本於此義,而言修之之道。而其終也,達乎至誠,合乎天地,明乎鬼神。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修之至也,道之至也,性也,天也,皆所以教也。若非至善、至德、至聖、至誠、至中,其能與於斯乎。故儒教之大,包乎各宗。聖神之至,先乎仙佛。至誠之靈,超乎六通。中和之極,達於清靜。用極之道,同於太一。無可加矣,無以上矣,而皆修道之所致耳。夫子以後,人昧乎此旨,淺釋其義,言德忘道,言知忘行,言聖忘神,言人忘天。性命之真,不得而明。誠明之道,不得而及。中和之教,不得而悟。至善之境,不得而止。是猶覽邱垤以當山,望行潦以當海,何以有成耶。故慨然命將是書明著其義,以示儒教之本,而明儒者之事。使後之學者,有所遵率,不為疑惑,直解修道之旨,以期成道之功。庶乎儒教復明,至道復昌,其意深切,讀者要當三致意焉。

---宗主(孚聖)敬序

序三(宣聖——孔子)

中庸一書,系門弟子所記,編入曲禮,與大學同。其初無章節可言,不過記所聞之言,順其義而列之,有前後耳,迨秦亡。漢諸生出諸藏版,或遺失、或蝕毀,存者十六,率顛倒無序。經諸儒生手訂而意理之,文之斷者補之,篇之殘者截之,又合以他書有同異者去取之,遂成今傳之本。雖不免乖昔人之真,究猶獲見遺經之跡,亦不可湮其功而揚其過已。惟文以明道,書以述教,書中一言之微,一句之簡,皆含深義。殘缺不完,固不見其精,錯亂移補,亦不申其旨。是以教日以晦,道日以衰。修學之士,末由揣摩,力行之儒,不知門徑。數千年來,鹹慨然如此,中庸亦其一也。蓋中庸之為書,純為儒家傳授之義,作聖之功,成王之治皆備。必明治之,始可窺夫堯舜之道,文武之規,不獨余所授諸弟子者已也。其間所記,系參伋及其門弟子,後孟軻繼為述之,其門人亦與搜輯焉。其別支者,由商也偃也錄而授諸徒,以傳荀卿,為秦漢諸生所自習。故其所記,有與大學同者,有與孟子七篇同者,有與荀卿書同者,有與禮記各篇同者。雖有異同,大旨不外明道為教。蓋明道在修養、在致誠、在立德、在學行。故書中於此三致意焉。大學以明德為本,中庸以明道為本,其實一也。明德之極,即明道。明道之中,不外明德。故言親親、言新民、言政、言平治,皆道也。言孝、言仁、言知、言勇,皆德也。而道在人,不外成性。成己、成人、成物,不外致誠。故始於立身,中於事親,終於治民。皆聖人之行道立德也,皆以一中字立其極焉,如大學之止至善也。大學曰止善,此曰中庸,一也。非有所止,則失道之樞,非用其中,則失德之本。故仁孝之德,必以用中為成行。知勇之德,必以執中為成道。非中則德不德,道不道,此天地之極,萬物之紐。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也。能明乎此,而後知各章所說,莫不為中庸而發。而各節之文,莫不包有中庸二字,此所以命篇之意也。首章溯人之生,明人之性,以示人道之本,而立修道之教。以道在人為性,其體為中,其用為和,必明其修養之法,始達於體用之德。而戒慎恐懼,莫見莫顯之誡,無非示修道之方。中和之境,位育之功,無非示道之所至,以明修道為教之本末內外。即以明性天之德,與成道之行也。二章以誠明繼首章性道教三義,誠明為性,明誠為教,誠為天道,致誠為人道,以見教於人生為至重要。而明誠與修道為至切要也。三章仍本此義而申明至誠與天道之境,天地鬼神皆天道。人由修道以至於誠,系以人道合天道,即見至誠之達天道。而合鬼神之吉凶,同天地之覆載也。此下由天人之間,而確立人道之則,必以德為先。德者仁知勇也,性之所成,故曰德性。德以修立,修以學成。故言德必先問學,而成德必先力行也。惟德之見乎外者,必有其中。誠乎中者必得其守。故德之成,必先中庸。中為天下之本,捨本不立,故道德以中庸為本。而君子之修,以中庸為基。仁也、知也、勇也,其他德也,莫不以中庸為綱領。故四章以中庸三德,見立教之精義焉。中庸既明,諸德乃立。仁知勇之外,如親親,如尊賢,如仁民,如愛物,莫不有其德焉。而德之所成,即性之所盡。性之所盡,即道之所凝,無非反其所生之本耳。君子返本,以先孝親,孝親敬天,為德之首。為以全生,以保身也。孝敬既孚,明德以達,由仁及治,由孝及禮。禮教之成,仁治益著。推而齊家治國,持身處物,無有不當。故五章言道以明行。六章言孝以繼道。七章言禮以明治。八章言治以歸於誠。皆廣吾性之德,全吾道之用。而莫不以中庸終始之也。故中庸之道,上下罔極。中庸之教,人己俱成。此至聖所成,至誠所至,通乎天地之德,合乎日月之明,兆乎鬼神之吉凶,達乎今古之經綸者也,蔑以加矣,故曰至矣。此中庸述教之旨,明道之意。苟明此義,文之章節,皆了然矣。

序四(復聖——顏子)

中庸精義,自首章以後,依次講示,惟恐世人未盡明,應將大要摘述於此。昔者夫子告回曰:汝服吾也忘,吾服汝也亦忘,雖然汝何患乎。今忘故吾,吾有不忘者存。此可見修道之功,惟夫子為至矣。而其言也不出諸口,行若無所能者,其道不可度,其德則彌近。是蓋夫子之修,有異乎鳴道以為高,抱德以為奇者。故其言道德,至中至庸,而極其用無大無細。此其能充其性,全其天者歟。故中庸一書,言性道,而不以奇行高論為者,徒以人生之本,天性之原,以述其為教之所自者,蓋欲易人之從,而啟人之行也。其書雖傳自古,而經夫子刪定,所記者又皆弟子耳聞目習之已熟者。故文簡義宏,詞近旨遠。以其簡近,人遂不知道之精,教之深。猶依於文字之間,而忽於言語之外。此數千年來,儒者失之。而夫子遂不得不詳示其要,盡抒其蘊。此講述之不厭繁,而引伸之作不容已也。中庸一書,異於大學。大學分綱目講,章節甚明。中庸則為集錄者多,不可聯為一章,不可別為幾章。後人雖分其次,定如今本,實有未盡當者。如首章為總論修道立教之旨,可視為全書綱領。然綱領尚不止此。如後講誠明至誠各章,皆繼首章申明性道之本,修道之義者也。而中間錄夫子諸語。有屬德行者,有屬問學者。雖為道之所重,究異於首章推精研極之教也。故原書不分章節,則可視為論語之例。若分,則必聯貫其文,條別其義,孰綱孰目,使人易讀,此故編書者所當知也。今本錯雜無序,強為之章,而重要之義,皆置書末。人之不知修道之教,亦無怪焉。夫子命就各章,擇其精者繼列首章,而以德行問學之言,錄於書末,使知體用本末,先後輕重之道焉爾。

序五(亞聖序例——孟子)

中庸一書,吾受聞師說最詳。而其間有甚深義旨者,約如下述。夫子性道之教,人多未聞,以其難言,而不易受領也。惟曾子得一貫之道,仍授諸子思子。子思子集其說成書,微言之教以傳。此中庸者,即儒家之微言也。夫子自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以及六十、七十,至從心所欲,不逾矩者。皆有實踐之功,非如後人所釋也。其造詣至深,德成至高,諸弟子莫由瞻企。夫子恐其道不傳,而成行之途不明,人將不知作聖之功,遂以其說授之曾子。以迄子思子,皆載之中庸。此中庸者,夫子成聖之行,而即明作聖工夫者也。夫子繼述堯舜,憲章文武,上明天道,下盡物理。承伏羲文王之遺,而說易經,以探陰陽之微,造化之妙。五十學易,明其修也。而恐後人不明易理之深,昧於天人之道。或竟視為巫祝卜筮,素隱行怪之書,忘性命之正就,遂著其說以授曾子,亦載中庸。此中庸者,夫子明性命天人之道,而輔易經者也。夫子以人之學道,必外明其德,內立其誠,明德極於治平,使天下皆得其所。立誠成於至善,使性命不失其真。二者本末始終,無可輕重。明德之道,曾子既於大學述之。而於立誠之道,則由子思子載之中庸。此中庸者,儒教明道之本體,與大學表裡者也。故中庸一書,實夫子授教之玄本,亦即儒家列聖成行之成規也。苟於義有未通,即為道之未至。道有未至,即為教之未明。故言中庸,當深體夫子之言行,列聖之規模,參易理之微,徵大學之用,並及五經所載,論語孝經所聞,合而觀之,而後得其真諦。若貿然讀之,不求其解,不獨於己之學無成,抑於夫子之教有蔽也,可不勉乎。

序六(宗主——孚聖)

大學之後,中庸最為重要,以大學僅就明明德,演其目較詳。而於止至善之目,僅舉其名,未盡其事,以在中庸也。大學中庸,舊列禮記,各為一篇,而非二書。蓋諸賢記錄,各有所受,禮記各篇,皆是也。凡受於夫子,夫子無分於其所授,惟各人自別於其所習。故漆雕曲禮,子游檀弓,曾子大學,子思子中庸,凡所習者,以其所聞記之。故禮記各篇,多有重文,或大同小異,或此詳彼略,非無因也,以所記不一也。諸子授業之時,夫子但授其義,而文無傳。蓋古者竹帛之書不易得,夫子習於周,問於老,訪於諸官,旁及於史冊,而後盡得其詳,而口授之弟子。弟子聞於其語,錄於所習之本,此則今日所傳之書也。故記有詳略,文有簡脫,非盡秦火之失。後人之編,當時固已然也。曾子習聞大學,記其治道。而修養之事,授子思子,記為中庸。此二篇,非二書,亦非各有所授也。且禮記各篇命名,皆取所記首之數字。如曲禮檀弓是也,大學中庸亦然,論語亦然。中庸首為天命,何以不名之?而以中庸名?則當初文首不如是也。即由第四章 君子中庸與中庸之為德各節之文而來也。中庸受於曾子,而實聞於夫子者,後子思子以有曾子所授,故別冠子曰二字,以示夫子之語。其未冠者,則由曾子授時未為告也,子思子未敢定。故即直錄之。凡禮記各篇,皆此例也。大學中,或有子曰曾子曰者,皆曾子門人所加也,此雖有不同,而其本莫不出於夫子,故不可視未冠者為非夫子授也。夫子授各經時,門弟子皆得聞焉,或聞而達,或不達,則所記不一。且夫子授經,亦皆有所本,皆述先聖之遺,即所聞於周老史官者也。故所語皆堯舜至文周之教,而集其成者也。門弟子知之,故記其所習時,亦不復冠子曰字。其有特聞者,如各人請問之言語,則每冠之。故雖有不同,不得以子曰者視為即孔子之言也。大抵六經之書,皆儒教聖聖相傳之道,其非夫子一人之言,或門弟子數人之言可知矣。嘗考儒教自堯舜迄夫子,已變其例。以夫子溯文武周公之制,代以師教,非前之帝王,以政行教者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一也。時歷三代,至周而禮制大備,人心由淳樸而趨於華偽,風俗由簡易而趨於繁重。眾類畢具,善惡紛陳,非復前代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二也。周室東遷,天王失柄,政以不綱,諸侯竊自僭越,周制早同具文。人心無依,世習各異,雜霸之說既起,而時 君以為得治平捷徑,相與揚波煽焰,莫可究詰。非前之純一制度時代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三也。殷周之興,皆因征伐,義激之士,時或非之,賢人自遁,視世為污。好道如老彭者,不以制度之密,禮文之繁為然,倡以高論,命為玩世。與趨時之士,大相枘鑿,士習各異,主論各違,門戶已成,爭持未決。非復一教所被,四海同風之日可比,此有不得不變者四也。因此數者,為教乃艱。應順時風,擇宜制義,納同匯異,以歸中一,而後教之功效可見,道之體用可明。夫子於退仕之年潛思默察,博稽古說,參擬時賢,不黨不偏,以立中庸之教。開來繼往,以集數聖之成,斯所謂聖之時者也。故中庸之教,有獨到之義,而夫子之傳,有至精之旨,非加詳究,曷得其萬一也。

宗主序證——孚聖

中庸一書,原自禮記中提出,亦如大學,初未嘗分章節也。後儒以便於講讀,意為別之,不獨不明聖人之旨,且足以悖乎立教之意。又因古本前後錯簡,文義不貫,上下脫漏,旨意懸殊,使讀者末由窺立教之苦心。以探性道之本,誠明之源,而不克成德達道,實書為之也。故欲講明書中精義,必先校正其章節,審定其前後,使原來立言之旨,一目瞭然。而聖人重教之心,直探究竟,庶不負此次證釋云爾。

本書首章大綱領,指明天人性道之本,而示教所立。次明性情之正,中和之境,而指修道之方。及其所成,原本無訛。首章之次,則應本綱領之義,而推演其詳。則溯性道之源,達中和之德者,厥為誠明、誠意。在大學中即著其教。首章戒慎恐懼,莫見莫顯之訓,猶毋欺慎獨,十目十手之文,是修道雲者,為求其誠。而至誠雲者,為成其道而。

故次章應將書中所述誠明各節,移列於前,以繼性道中和之教。如自誠明,誠者自成,誠者物之終始,誠者天之道也,惟天下至誠。其次致屈,至誠之道各節,均應作為一章,以次首章而申修道為教之旨。即推綱領而示成德達道之功也。次章以後,既由誠與明,以別性與教,更由性與教,期於成,則必由人期達於天。是繼次章者,應為明天道之真,與鬼神之德。而復求其合乎天,通乎神,以盡其為人。則書中言鬼神之德,天地之道,及人之所以合天通神之行,在於成德以達道者,當移列此。以申次章人道天道,性德仁義之義。如鬼神之為德各節,天地之道至誠無息各節,以迄惟天之命各節,苟不至德,故君子尊德性二節,均應為一章,以作第三章。繼誠明人天之語,而見性德之所重,申至誠如神之義,而以盡修道之始終。蓋中庸一書,其綱領直貫至此。其言人生性命之源,及修道成誠之本,皆明示於此。三章且由此而引申之,以明中庸之行之可貴,及成德達道,成人成物之必先。實為全書至要之處,抑亦儒教至精之義也。章中博厚所以載物節,應接天地之道,博也厚也節下,原本誤,須正之。

三章末,既 明述 君子之行,重在中庸。則其下,應申明中庸之德,以見君子成行之教。而於前修道在立德,致誠在盡性。仁知之屬性德,學問之關存養,其義未盡者,當繼述之,是第四章。應將書中中庸之道,立德之重,學行之事,君子所尊者,均列為一章。以引申三章之義,推闡修道之教。如君子中庸,中庸其至矣乎,素隱行怪,回之為仁,人皆曰予知,舜其大知,天下國家可均,子路問強各節。以次於三章,而明中庸之道之重,及三德之所先也。其下皆好學近知,博學之,凡事豫則立,或生而知之各節,繼諸上文之旨,以成四章之全。而猶本前章德性問學之文,以詳示力行好學之方。俾修道者知所先後,成德者得其門經。蓋中庸為教之精,非僅高談玄理者也。章中,首言中庸之貴,以見君子之必時中。更言中庸之平易近人,非素隱行怪者比。而君子信道貴篤,不以用捨有失其所持。次即以三德之所成,必依中庸之道,以仁守之,知明之勇以行之成之。必如顏子之仁,大舜之知,子路之勇,不失中道,方為成德。再次則言人之知愚不一,而道之修養有方,必求乎近易,以進於高深。必因於學行,以達於一致。故詳示學行之道,以期學者有成。而立德達道之方,非必始於艱深也。章中回之為人,系仁字,古通用,今宜改正之。

四章, 明 君子之重道,而先學行,仍本三章末節而來。則繼四章者,當推及君子成行之事。蓋君子以成德達道為行。世亡中庸,惟獨存於君子。則君子之行,即中庸之德。明 君子之道,即明中庸之教也。道見於德,德見於行,日用起居之間,父母妻子之近,皆行所著,德所見。人倫為眾行之本,持身接物,為一道所推。故明德,自誠正推於修齊,而誠明,自性德成其仁知,皆君子之道所由昭者。故次四章,當即明道之所由晦明。而君子之道所由重要,書中所言道之不行,及君子之為道各義,應列為一章。自道其不行矣夫,道之不行也,道不遠人,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君子之道費而隱,君子素其位而行,愚而好自用,至是故居上不驕各章節,以為第五章。即可見中庸之道,重在實踐。而修道之教,必先立德。成己成物之道,必自日用彝倫之間。誠明位育之功,必著於忠恕孝弟之行,以修身齊家,為治平之本。仁民愛物,必親親之餘。此固與大學之義同,而可徵儒者之道,自有其序也。

五章,君子之道,始於彝倫。可見中庸之德,必本於孝弟。孝為眾行之首,明孝行即明德者也。故六章即述孝道,以徵立德所先。而明成道之至。成道者,至誠至聖者也。明德者,立人達人者也。由孝以明德而受天命,明德必有得也。推孝以立教而致治平,明道必有行也。故次五章,以孝明德,以治成道,而推及於禮教焉。凡書中言孝行,及本孝制禮,由孝受命者。及推孝為治,皆中庸成德達道之著於外,誠明仁知之垂於久遠者也。如舜其大孝數節,言舜以孝成聖,而得天命,以成其道,可示於天下也。文王無憂節,及武王周公達孝數節。皆言文武周公,以孝明德,而推孝制禮,以成其治,可傳於後世也。蓋孝行通於天神,為至行也。故必受天之祜,仍申述三章天人感應,性道通神之義也。而本孝以推其愛敬,以厚其先,及其天神。明祭祀之典,定禮儀之序。以為教,則禮教也。以為治,則德政也。禮教教民,化之至也;德政治民,服之至也。民化且服,天下治平,猶大學明德之旨。前章中和位育之德,誠明成人成物之功也。故當列為第六章,以見中庸之道,至誠之德,必自孝弟成。而平治之道,仁知之方,必自性道始,其與前數章仍一貫者也。章中武王周公達孝節,應在無憂節下。其次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節,武王未授命周公節,皆述明文武周公之孝。繼大舜而成聖人者。其後春秋修其祖廟,接踐其位為一節。宗廟之禮,接下郊社之禮為一節。此皆明禮制之始於祭祀,本於孝行。在人則成其教與治,在己則明其德與道,以見聖人成誠之行,位育之功,固不虛也。旅酬,禮作酬,大合樂饗眾,與民同之,所謂逮賤也。毛,即髦,或作旄,孟子返其旄倪,古字通用。燕毛,即養老也,禮記詳之。非如原本所釋也。

六章,言禮制本於聖人在位,而成教與治。明立德受命,代天治民之義。蓋述中庸之教,至誠至聖,必能成人成物。以推其德而大其道,使天下皆被其澤。後世猶遵其化,足參天地,贊化育於無盡,所謂德至而道凝者也。

則七章仍當引申其旨,以明禮教之功,而見聖人之道之大。故大哉數節,實繼前禮教而來。以禮樂之本,在德與位並至,而後禮成樂化,以禮樂足代教政也。然聖人不凝滯於物,道德之行,必依時中之行。則有德而無位者,仍當本中庸之道,以言行垂於天下,文章見於當時,教化傳於後世。其成德達道,固無殊於在位之聖。其成人成物,更無間於出處之時,是為修道者所當知,而立教者所尤重也。如言君子本諸身,徵於民,知人知天,言為世法,行為世則。皆明述聖人為道之大,而申至誠措無不宜之義。猶本前章居易明哲之訓,以徵成德達道之無盡也。故書中自大哉節,接待其人句。非天子節,接雖有其位。上焉者節,接今天下。吾說夏禮各節,以明禮樂之美備,治與教之盛。而見當周之初,制度之良,及春秋時猶可考也。且明夫子述而不作,以教成化之所由。其次則君子之本諸身,不可以不修身,動而世為天下道,引詩在彼無惡各節。皆言聖人立德明道之始於身而終於人,本於人而成於天,信於民而通於鬼神,昭於時而傳於百世。有德以示之則,有道以立其教。有譽以明其德,有化以大其道。而以見中庸之行,無時不中。誠明之德,無道不成。體用之全,本末俱盡。內外之合,人天以通。此非至聖如夫子者,孰能與於斯。故此章實明夫子之德,以昭前章大舜文武周公之聖。而更昭時中之義,以見中和位育之成。蓋與末章之旨一也。章中節次,原本多錯,茲更正之。

第八章,以哀公問政各節為一章。系本前七章言治而來,申述治道之要者也。大學言明德,終於平天下。中庸言成道,及於治國,其義一也。蓋聖人在位,固能明定禮樂,敷行仁政,以安民定國。苟不在位,亦當推其德,以成人成物。盡其道,以導君化民。首章中和之德,以位育為成。次章誠明之行,以成物為至。而時中之道,在措無不宜。忠恕之德,在以人治人。明善以化民,則天下皆率其教。考先以待後,則百世猶循其道。斯固不論位之上下,身之行藏,成德達道,一也。故哀公之問政,夫子必詳告之。豈獨希致用當時,效勞一國者哉!故其言政必本仁義,言治必本修身,以三重為先。則禮教之功,仍申前六七章之義,以三德為本。則達德之語,仍紹前中庸之辭。而修身言之至三,以明為政所始。敷治條分為九,以明得眾為先。且以身之修必本明善,國之治必首立誠。以一誠致其功,以返己求其道,猶中庸始終之旨也。故雖言政不外明道,言治不外立德。終之於誠,不外率性。行之以一,不異用中。均前數章所示者,而重歸結之。以示中庸之教之所成也,旨哉言乎。章中原本,頗有差誤。即王天下節,應在禮所生也下。在上位節,並重出一語,均應正之。中庸第九章,系子思子述夫子之道德文章。以見中庸立教之義,而證至聖之所成者也。自祖述堯舜以下,唯天下至聖,唯天下至誠數章節,至原本末章引詩各節,皆合為一章。以明德達道,非空言所致。成聖成誠,有實境可徵。由外有德,以昭於天下後世,而莫不尊親。由內成道,以通於天地鬼神,而並於化育。其行至矣,其道大矣。故其所成,敻乎遠矣。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蔑以加矣,其惟夫子足以當之。故此章原與七章表裡,皆贊聖人之道之大,而明夫子之德之至。即以述中庸之教之高且美,無不覆被,無不包舉。人道之至,即天道自然;盡性之至,即天地化育;誠明之至,即鬼神之德;道德之至,即上天之載。蓋由率性明生,立道明性。修道為教,循教成道,德至而道凝,性盡而天順。其修已極,至無可名;其成已極,至無用聲色,是已超乎萬象,而造乎真境。乃聖乃神,以通乎天人。其所以命之曰成,猶言無不成。無不成斯無可成,中庸之義,於是至矣。全書原始要終,以全生復性為主旨,純為明道之言。道本無名,故終於無聲無臭。性本天命,故返於上天之載。雖率道立教,以示於人。而率教為修,仍歸於天。此固聖人微言,非達道者不明也。其中庸二字,本於堯舜執中一語。引申其義,至精至微,在講義中詳之,茲不贅也。章節次第,經茲證正,文義條貫,章法顯明。細心求之,自達原旨。此略述證釋之由,以見其有不能已者在也。

《中庸》中心綱要

宣聖講義——孔子

古者聖人修其身而後教民,教無不從,故立教必先立身。修道之教,必先成道。必有德矣為人則,有道以明人情。盡人性,故教無不宜,教成而已亦成,人皆明道,而道益明。故堯舜以降,至文武周公之世,禮樂大備。王道至盛無他,人己相成,道德俱至。天下之民,不外乎教,不離乎道,天下不離修道之教,己之修至矣,道成矣。嘗論天道之於人也,道不易而人時易。天之四時,歲月寒暑,風雨陰陽,常有其時,而人無定焉。喜怒哀樂,好惡動靜,無一定之態。此其生者雖同,其所以為生者異也。故天道悠久,人生倏忽;天道清靜,人心污濁;天道光明,人神晦塞,凡天之所授者皆背之,天之所重者皆棄之。自遠於天,自離於道,此人之所以不能全其生也。人失其天命之性,昧然與禽獸處,與木石居,而不知返,則何以遂其生乎!古之聖人,明乎天道,察乎性情,則天道而立人道。明人情之變,止愛惡之欲,去玩好之物,克己復禮,以返於天道。抑情充性,以全其生,此修道之謂也。故聖人以天為法,天惟道,道外無物。道之所見,則純乎天,故聖人以道為本。故生於道,行於道,成於道,返於道。而惟道之憂,道之求。凡天之所名,如日月、星辰、風霜、雨露、寒暑,皆道之所行也,非天之情慾也。如日夜、春秋、歲時,皆道之成也,非天之所思為。故天無情慾之名好惡之私,無物我之存,無所為而無所成。故天惟有道,道外,天無有也。而人不然,有喜怒哀樂好惡之情,有耳目口舌玩味之欲,有動靜行止之行,有思慮,有言語,有安危夷險從違去就之事,而皆屬於人。故名為人情、人欲、人志、人事,而以紛其神,散其氣,而復與天同者僅矣。故聖人則天本道,以絕之、節之,克之、返之,而以人道立其極。故聖人於人道外,無他物焉。故修道者必知乎此,以合道以合天也。今之學者,忘道久矣。道且將不知為何,況望其修乎。故徇人情逐人欲肆人志競人事者,將無所見道也。夫道不遠人,非不可與事並存也。必也,知道為之君,而其他皆臣使也;知道為之首,而其外皆附從也。以臣使聽於君,附從合於首則從,反之則逆,此修道者不可忽也。蓋天不以聽於日月風雨,故不失其時。人不以聽於情慾,則不失其道。全生者可忘此旨乎!故儒教言修道者,為欲全人之生。其修也,有異於枯守空山,老死窮谷,於世變漠然,於人情廢然。而徒自為高蹈,自鳴清絕之謂。必將立吾之道,卓然示人;行吾之教,宛然導人,以濟世變,以正人情。身雖清潔而不忘人之濁,志雖孤高,而不棄人之卑。為則天之無不覆,地之無不載,日月之無不照臨,雨露之無不潤澤也。故道也有德,教也有則,而以德為先,則為準,以示人之不疑。如堯舜之仁,湯武之義,人無不服也。故無為而無不為,無事而無非事。人之從之也易,教之行之也大。蓋道無不在,性無不同,以我啟之而已。中庸之教,盡於是也。

夫中庸者,言用中也。堯之允執厥中,舜之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皆中庸也。蓋中者,道體。用中者,體道以用耳。人情而蔽其中,則偏;物慾而搖其中,則移。故不易不失,不增不減者,中也;無偏無私,不過不差者,中也;可行可止,動靜合度者,中也;有始有終,立極不動者,中也;放之四方無所外,中也;卷之己懷無所內,中也。上下今古,遠近鉅細,莫不咸宜。人己物事,仁義禮智,莫不具備,皆中之德也。故聖人執中以馭天下,天下莫或違。用中以盡人物,人物莫或悖。故中天下之大本,道之所存,性之所始。上則超天地,下則包萬物。苟不失其中,則修道之至也。故人心不離乎中,物情不外乎中。雖強不能奪,雖巧不能竊。而以為教,則人無不從。為世,則事無不效。故中庸之教,必以中立其本也。夫人之有身也,情慾物好之紛擾其心,行止動定之迷累其形。神以事勞,精以行竭,氣以故散,不可復止,不可增益。有者亡之,盛者滅之,日以朘削,歲以枯槁。而天命不在,性以不復,生之盡矣,其可哀矣。推原其故,莫非失其中也。失其中者,壞其道也。故修道莫要於守中。修道者,人知之。而守中,則昧焉。夫中之為名,即大學之至善也。書言之矣,老子以一名之,大學以極名之,易經以易名之,皆一物也,一義也。考其義,則知其體也。知其體,則明其用也。易也,不易也,在乾坤之先。一也,不二也,在數之始。極也,至極也,為無所極。中也,不偏也,為無可動。皆示其象,而名其形。故太一、太極、太易、太中,或至中,皆同也,其性則至善也。道也,天也,性也,亦溯其情而名其質也。至善,故無不善,無善惡可名者也。道,道其所由,無可外者也。性,生心者也。天,一大者也,即太一。此可知中之為中矣。知中之為中,則守之易矣。知守,則執也,用也,皆得之矣。守中,抱一,立極,止至善,一也。則執中用中,何非執一用極之義。故中庸者,即大學止至善也。明乎此,則此篇之旨,修道之義,儒教之本,皆自明矣。

《宗主疏述——孚聖》

中為道體,庸為用,前已說明,世人或猶疑焉。莊子有云:道通為一;又曰:唯達者能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用。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可以明庸字之義,而見聖人以中庸名篇之旨。不曰中用者,即見道之非物而可用也。然中是道體,不可用而不得不用,故寓諸庸,庸仍用也。中者,一也。庸者,用而通之,通而得之也。故中庸二字,即一貫也,貫而通也,而通必有所用。故一貫中庸,皆本道以通其用也。即堯舜執兩用中,大學用極止至善之義也。故中庸一篇,全為釋道之體用,及紹述堯舜十六字薪傳者也。夫道無形無名,不可以為用者,而必以用者何哉?亦聖人溯乎本始,明其情狀,而定其則,而指為用也。故非用而用,無為而為。莊子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道德天三者,不為而為,不用而用,無名而名,無成而成。此道之為道,而中庸之為中庸也。非明乎此,則用極也,止至善也,執中也,皆不得其解矣。夫至善之境,無可止也而止之;極,無可用而用之;中,無可執而執之。而有不可不止,不可不用,不可不執之道存。是皆聖人本乎道,法乎天,明乎神,以知之者也。故論道而明性,求性而明天,此聖人之教也。昔者,夫子之教人,不輕及於天道性命。而宰予問之,則告之。蓋非不言,不輕言也。性道之理,微妙不測故也。而中庸首即揭明性天之源,以見立教之本,則可知聖人非不言性道。且可見道之必始於性天也。人生而受性於天,其體靜也,因二氣之摩蕩而化成;以父母之精血而形成,其物動也。故太極內含兩儀,人生而具情性。一屬於靜,即道心也。一屬於動,即人心也。而性為生之本,情為生之用。知性情之辨,方可明生化之源。此中庸之教,必以致中和為成也。人身之中,以形最著,而不可以久生;以情最彰,而不可以不息。蓋化者無不化,生者無不死,此道也,即天地莫能逃其例。然吾生自有不化不死者存,即原來之性。受於天,合於道者之本體。聖人以其微而難見,故曰道心惟微。而微者當初亦非微也。自生之後,初之形雖成而猶稚,其微者尚易見。及著者日增長,而微者日隱微,此生化之公例。如水與氣,水多則氣少,惟形情日著,性道日微。凡人忽其微,而但知其著,以生化之身為真,而逐情徇物以為生。殊不知失其生生之本。失生之本者,即悖天違道。聖人知天之不可悖,道之不可違,生之本不可失。故明指出之,以告於有眾。更就其本,而立其全之充之之方,以終始率循性天而不惑,是則中庸立人之道以為教之謂也。夫人道,易曰仁義,而中庸之教,亦以仁義為主旨,其意蓋有在矣。以道之既生人也,非復前日之渾淪,其隨化之形與情識既具矣,不可不有其則以范之。此則仁義之教,應人生而必興,非聖人好事也。而仁義之道,即法於天之陰陽,地之柔剛,而非聖人意為之也。故天不反於陰陽之道,地不乖於剛柔之宜,則人不能不由惚仁義之教,亦甚明矣。故中庸之教,必率仁義之道。而中庸之德,必致中和之行。中庸中和,皆本天性以成德達道者,其詳見經文中。

中庸(新版原文中庸證釋本)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者自誠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者也。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責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言,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矣。」子曰:「人皆『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子曰:「力行近乎仁,好學近乎知,知恥近乎勇。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辯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得,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也;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仁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顧,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子曰:「愚而好自用,濺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 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授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祀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悠悠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達道也;仁、知、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勝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濺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稟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朋友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至,知微之顯,而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為人之所不見乎!詩曰:「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云:「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云:「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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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一)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宣聖講義——孔子

天命之謂性三語,系指明人生之本,天性之原,人道之所由成,中庸之教之所由禮,而使學者推朔其源以得之也。故此三語實含有極精至微之義,不可不詳說明之。首言人之生而有性,性者!受於天,天命之而生,故性為天命。但天何物耶?命何見耶?天何以必命之以生?生何以必受天命之性耶?是不可不明白其故,且不可不因此語,而深思其義也。人只知生而有身,父母所育而成。而不知未生之身,及未入母胎之前之何在也。斯理固非常人所知,必待聖人而後明。故此書聖人所授,首乃明著其事,指出人生之本,人性所存,而以見夫生前之身及其所在,更以明夫生後之性及其所存。庶能了然人之為人,人與天之所關,性與生之所繫,不復茫然昧然於其生前生後也。夫欲明天命之性,必明天之本始,及人生之本原。天之始也,以道而成,一太極也。太極自無入有,其有也,陰陽之氣,以構萬物之始。故二五構精,形氣始凝,於其始時,一氣所生。故天出於道,而體為氣,形為極,數為一,名為天,性為中,其狀亦太極也。蓋造化無端,有分則萬,還合則一。天出於道,人生於天,其理一也,於物亦然。物之秉氣賦形,同於人也。其性所受,同於道也。故天地之性,人受之以為人,物受之以成物。其異者,形之殊,生之別,種類之差,而有多寡偏全之等級耳。故人之性只是太虛渾元之氣,原於道,出於天,受於無形,成於有生。故未生之先,氣居真境,既生之後,性隨形骸。身死之後,神遊來處,此來去之情狀,生死之殊異也。故人生之初,即有良知,仁義之德,藏於心中。乾元之氣,充於全體,天地之道,盈於吾身。故聖人盡性足以知天,明生足以測物,修心足以成道。凡行於仁義,志於道德,莫非徵於己性,以通於天道者也。故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此命即性。天地之中,即天地之性。天地之性,即天地自出之道。中也,極也,道也,性也,皆是也。故天所命者,即天之性,道之體。人受之而為人性耳,明夫此,則明人生之性所自來,及人性之本所自合。以見人之生者,非偶然形骸相值,氣息相濡者也。故中庸一書,首以此語指明人生之本始,以教人毋忘失其生生之道,而時求其所以,養之,充之也。

人既生而有性,而為受於天命者,則凡於吾之生,必求所以全其生。而於吾之性,必知所以盡其性。性受於天,天受於道,天不違道,性不違天,則率吾性者,即以順乎天。順於天者,即以合乎道也。道也者,為天地之性,前已言之矣。道生而天地以成,故言道必本天。以有名無名,有形無形之別。無名無形者,不可知,就有名有形者,以知之耳。然則道與天果有異乎,曰:天出自道,一先一後,本無可異。其所異者,名之異也。由無入有,由一生萬,皆一氣蛻化,本無異也。惟其有蛻化之形,故有先後之名。如昨日之日,與今日之日。昨猶今也,而今非昨也。凡道之化,其理然也。故先天之真,為後天之母。後天之物,即先天之子。天之與道,人之與天,皆然也。故言天可以知道,言人可以知天,皆同此生生之本耳。本者,中也,極也,一也,即性也。故性也者,道也。人性也者,天道也。天人之性,即中極自然之體,不可以異同言也。然率性之謂道者,本人之性,而立人之道,故曰率性之謂道。人近天遠,徵遠以為近,則聖人之事也。聖人以人之性本於天,天之性本於道,人與天道,無二無殊,始就天道以立人道。而使人知人道之合於天道,即在此二語也。人能率天命之性以盡天道,是即人道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蓋陰陽者,天之性。剛柔者,地之性。仁義者,人之性,皆同也。陰陽、剛柔、仁義,名異而實一也。故人道者,在率人性以盡其仁義之德而已。

人道之立,聖人本於天道。盡其天性固有之德,而非強為者也。以人性固有之德,為人生必行之道,是謂率性之道。率者,循也,順也。言循之順之,以全之盡之也。人能循順其性,由其道,始能全其生,合於天,而無悖矣。惟人之生,天命之性麗於形,天性之德藏於心,心隱而形顯。性不可見,而物移其心。耳目手足之官,接於聲色玩好。而七情乃生於心,六識乃蔽其性。心因情而失其正,性以識而忘其中。仁義之德不充,人道以失,人生以虧,背天逆本,何以為生?聖人知之,為民智不齊,賢愚不類,不得循道以達其生,成德以盡其性,乃為教以教之。教也者,因人道而立其則,使民共覺而習之也。教立於聖人,而以修道為旨,故曰修道之謂教。道本在人,與生俱生,何以待夫修哉?蓋道之為道,內存於身,非如耳目手足之著也。人之生也,往往知有形而忘無形,知情慾而忘心性。知耳目手足之為吾生,而不知天命性道之為生之本也。故徇物逐情,往而不返。聖人憂之,始為之著其道,明其德,以立之教。夫人同此生也,同此性也,同此道也。惟常人悖之,聖人順之。常人失之,聖人全之。常人忘之,聖人充之,故有不同。今苟使悖者順之,失者全之,忘者充之,則盡人皆可與聖人齊。而皆能返其本,復其始,以合於天道矣。故教也者,即以順悖,全失,充忘者也。順之全之充之之道,即所謂修也。故聖人之教,無非修道而已,此所謂修道之教云爾。

故中庸一書,以是三語明人生之本,性道之真,立教之旨,賅括無遺。後之學者,於以見古人述教之意,及是書之義,不復茫然。而於人之為學,不徒以文字之功為功,必也貫通天人之道,探究性命之原,表章教學之本。以纘紹堯舜禹湯文武授受之道,而傳諸天下後世,則此書不其重要者歟。而此三語者,又非書中最為扼要者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經義,含旨極深,須更加註明,以盡其蘊。惟天道性命,聖人不多明告者,以常人之智不及知,恐誤為奇誕。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既存,非無也。既言,非不重也。讀書者不當斷章而取義,必合全書而求其旨。中庸首揭天命之謂性一語,可見聖人已明明指出人生之性受於天命,天道與人,實不可離。因性為生之本,返本復始,而後盡性全天之道尚焉。人不知性之所生,是忘生生之本。不知養性全天,是曰背道。而失本者不足為人,背道者不足為生。故聖人立教,必明指生之由來,性之所在,天人之際,道德之旨。不可不精思之,以達於本始之域,至真之境。故中庸之教,必以明道為先。而修養必以明性為始。盡性,必以全天為歸也。

復聖講述——顏回

夫天者昭昭在上,不可測度者也。而人者生育於父母者也,而曰天命之謂性,常人往往不得其故。欲窮斯理,須先求之古聖之訓。昔者老氏曰:有物渾成,先天地生,可以為天下母,吾無以名之,字之曰道。又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四大,人與一焉。此言也,足以明天人之分際,性道之本來。蓋天之生也,生於道,道之為物也,渾元一氣,無名無形。太初之初,太始之始,靜中一動,而分為兩,此天地所自生也。人之始生亦如之。元氣分判,而鍾為人,清者輕靈,即天地之中。濁者凝重,即成生之形。故形受於親,性受於天。而溯所出,則皆道也。故道為天下之母,言天地人物皆同母之也。人之受性於天而後生,亦猶受形於親而有身也,故生於母。道,母也。天,亦母也。人與天地,一道所生,皆為同出,故曰四大。人同稱大者,正以其有同出之道為其性也。人性自出,原本於道。而曰天命者,有二義焉。一:天地先生,天先人生,人之所受,猶天之所授也。二:天生有名,道則不測,天道一體,天命猶道命也,故曰天命為性,不可泥其詞而失其意也。大抵夫子授教,不以微窅者告人。故上古政教,斷自唐虞,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天之所在,人皆耳而目之,古聖所傳,昭然可紀。故詩曰天生烝民,書曰天降下民,以見人之生也,實天命之。天所命者,性其屍之,故性曰天性,而生曰天生也。天生人而賦之性,其理可徵於人,其道可見於事,非聖人為之言也。蓋天地既成,道隨氣,氣隨形。形不可離氣以生,氣不可離道以成。故道不可見而氣徵焉,氣不可像而形見焉。故人生有性,即道之所授,而氣之所含,形之所受也。無生之物,其形隨具,氣不全,道不明,而其性無驗焉。人也生而神靈,心有知、有情、有識、有魂、有魄、有質、有息。其形固顯,其氣亦彰,其性亦著。故其神通天,其靈察物,其知識明,其魂魄著,其質動而敏,其息定而常。此其受夫道者全,得夫天者正也。故其性之所在,不可誣也。天之命者,天為道之帥耳。道賦物生,而不與形同,故曰天生。然天生即道生,以生不可外道也。

故天命者,道也。性者,亦道也。率性者,循道也。率性之謂道者,循道以為道,猶雲循天道以為人道耳。天道即見於性,性,即天即道。則道者,即性也。率之,即盡之也。聖人言人道,以性為之主,故以盡性為之教。此言率性,即他書盡性,蓋性外無道。性中有天,凡順天、合道、盡性,其義一也。老氏之徒曰,聖人之道天命,聖人不自道也,斯可明道之本來,及率性之道之義也。性之為性,不可以物例也。以生之初,道之所化,其氣之凝。其生也,不離乎形。形可例以物,而道則不可見。故由道生者,不知道,以不知性也。聖人則知之,故道以聖人明,非聖人自為道也。性以聖人見,非聖人自為性也。天地之生,有其道焉,有其性焉。天不失道,故成其高明,地不失性,故成其博厚。高明博厚者,天地之性也。因其有德,而後知道之所存,性之所在。故聖人盡性必立其德,合道必有其功,而率性之道,可以明也。故人道以仁義為用,即其德也。聖人盡其仁義之德,即以盡其率性之道,即盡性也,俟命也。合乎天地,昭乎日月,無非此德,以致此道也。故聖人以性為道,而立其德以明之。本末始終,一貫之也。然人生之後,氣化於形,一化為萬。而純者以駁,易者以繁。由於生生之機,造化之數,而不可免。故身有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物,即有喜怒好惡愛憎之情。由於耳目口鼻之接於聲色玩好之物,而有美惡好醜甘苦勞逸之識。故曰,心交物而生情,物交心而生識。情識者,內生於心,外接於物,物物相交,情識不絕。相因相成,相蔽相賊,生之有形,不復可脫。而神為之擾,精為之搖,氣為之奪,而心不可以止,靈不可以淨。而本來之性,不得全之充之矣。

性不全則失,不充則忘。日以失忘,於生乃虧,其生既虧,實悖於天,逆於道。悖天逆道,為害綦甚,故聖人必以修道立其教也。修者謂明之於始,成之於終,以全之充之,而毋忘之失之。人之生同,其性同,其道同。惟聖人明其生,全其性,合其道。而不役於情,蔽於物,惑於識,害於其心。而後可以立其德,成其道。常人則不然,困於物,逐於情,囿於識,而自喪其德,背於道。以逆其性,違其天,而失其生生之本。故不得不賴於教也。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情之欲也。人性原靜,而因情慾以動其心。情慾本無,而因外物之感而成。外物本無涉欲人,而因耳目口鼻五官百骸之具。故人生遂其靜則全其性,終於動則失其生。性道之真,非靜無以充之全之,而人不知也。徇聲色,貪玩好,以日動其心,搖其精,眩其神,惑其靈,而遑論於率性以順天,盡性以合道乎。故道之必修也,修道而後明之,而後守之,而後成之,而後可以毋悖其生。故聖人之教,必以修道為旨也,此修道謂教之義也。夫既以修道為教,則凡有違乎性道者,皆教之所不許。而本性道所生之德,皆教之所重。教之重者,當時習之,篤行之,拳拳服膺之。此即儒者之事,而見於經中所舉之各訓也。其不許者,必當戒之,克之,禁止之,以至於不動於心。亦即聖人所授之語,各經中所示之義也。故中庸以此明儒教之旨,而定全書之義,不可不深思之也。

亞聖講述——孟子

昔者夫子曰,分於道謂之命,形於一謂之性,化於陰陽,象形成體,謂之生。故人之生實受性於天,而性者因於道以取之。故曰,形於一。一者,太極也。太極初本一氣,因氣成形,故由一生二,而形乃賅陰陽。夫自未生至生,謂之由無入有,然非無也,不可名也,故曰道。人生於無,故曰分於道。然道者名之雲耳,其體仍一。人以分於道,形於一,而有性命,性命固生之本。迨化於陰陽,象形而有身,而後生之用以全,人之形以著,此生之此第,性命形體之由來也。不過形成於氣,氣化於道,其始猶同出。雖有性命形體之殊,而生之為生,猶是本於一道。故論生不可離道,而明生不可不明道也。道之生化萬物也,其始莫不同出,其為無形之氣,與有形之質,皆隨所化而異其生。故易有太極,而生兩儀,以及四象八卦,推而至於無盡,其原莫非一也。人之性命,分於道而形於一。故性之為性,始終不離乎一,即始終不外乎道也。故一者,生則主之成性,既生則化之成形,由化而生者日多。而屬於形者,則耳目手足,五官百骸具焉。其屬於情者,則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具焉。其屬於識者,則好惡之感具焉。皆由於化成者也,化者徵於物,動則化成萬物。其不動者生之體,靜則常持其一。故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情之欲也。物至知知,而後好惡生焉。故人生之本,本一而體靜,合道而承天,非情識之為本,形體之為生也。故聖人重性命之源,去情識之惑,順乎天道,以全其生。不徇於形體,以賊其身也。是以聖人立教以明道為本,而明道以順性為先。性之受於天,則則天以盡性。天之靜也,則靜以養其性。天之仁也,則仁以盡其性。天之高明也,則慧明以達其性。天之悠久也,則不息以和其性。天覆育無盡也,則致其位育之功,以成其性。故率性者,率天也。而靜也、仁也、明慧也、不息也,致其位育之功也,皆率天順性之道也。斯則聖人則於天道,以立人道之謂也。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義者,性之德也。吳子曰,道者所以返本復始也,返本復始,修之功也。故聖人准人道以教人修之,而返於本,復其始,斯即修道為教之義也。夫道體為無形,性成為一。而天法道,性承天。則所謂修者,返本復始者,盡之達之和之成之者。莫外於不違其性,不悖於天,不睽於道而已。故詳言之,聖人之教,包羅無盡,不可勝紀。而約言之,聖人之教,修道而已。而道本於性,聖人之教,盡性而已。性受於天,聖人之教,順天而已。天出於至道,則聖人之教,遵道而已。惟至道也者,其體為一,其德為靜,其名為中,其境為至善。故聖人之教,一貫也,主靜也,執中也,用極也,止至善也,皆同也。皆所以順天盡性,以修人道而全人生耳。天地之間,物類萬殊,人身所屬,事物多種,而皆足以引我情慾,蔽我靈明。不知性道之真者,往往陷溺其中,不可振拔。終至悖天違性,忘生失道,此凡人之大患也。高蹈之士,游於物表,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以遏其欲。窒其情,去其物,省其事,而謂可以全真,至於無生,雖愈於凡庸之夫,究失乎中正之道。蓋道也者,無不具也。不可無所有也,不可死其生也。必就吾生之本,明天性之原,察天道之盈虛,氣數之消長,人事之本末,物情之變遷。而皆致之於中和,止之於至善。使上不違道,下不違器,己盡其性,物盡其情。如天之日夜不失其時,寒暑不亂其序。生無其德,殺無其怨,並育而不相害,並成而不相賊。然後為人道之極,天性之和者也。故聖人之教,不可離道,道不可忘生,生不可失性。故常葆其太極,順其自然,養天地之中和,凝太一之靈明。而觀乎造化之端,以遂其生成,俟其命數之行,而主其轉運。則性可盡,道可全,德比於天,生成於先而不惑,化成於後而不迷。故曰,先天勿違,後天奉時,天道之極,人道之則,聖人之教,如是盡矣。昔者道家之徒,笑孔子勞勞無功,孔子嘗辨之矣。故唐虞之治,不待巢由。周孔之教,不擬老彭,非道之殊,為道者之殊也。此篇立儒教之則,而以修道二字溯其本源。可知儒者之教,不離乎道。而道之不外乎性,性之不外乎天。三語以明全書之旨,可謂深切著明也已。

第一章(之二)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宣聖講義——孔子

上言修道之謂教,以明教之為修道也。道既率性以立,人孰不有其性,即孰能不由吾性中固有之道。道之所以全人生,明人性者,豈可須臾而離之哉?苟離之,是自忘其性,自失其生,忘性失生,何以為人?故人之不可須臾離道者,生生之理則然也。夫道之為道,非奇異,非艱難,非力有不及,行有難至者。言其大也,包舉無盡。言其小者,不離跬步。故言夫道之為用,不可盡也。而天地之間,何物何事,不可外也。如空中之氣,盈天地可也,納於瓶盎可也,而生物生息其中,不可一時無之也。道之於人,亦類是耳。故人不離道而生,即不能離道而為生,設可離者,非道也。蓋無生可以不由是道,而非道者可以不由之也。若生息於道,而於離之,是猶生息於大氣之中,而欲去之,其可乎?可離非道一語,申明不可離之理,且有不能離之勢也。故君子守道不失,居道不忘,行道不悖,語默之頃,動定之間,無非率乎道也。故人生而欲不為人則已,否則不可有忘道失道之時,蓋即不可忘生失性之謂也!夫生而有性,性生而靜,此天所命,自然而然者。生而有形,形而好動,亦天之所化,自然而然者也。逐乎動則忘其靜,順乎形則失其性,此悖夫生生之本,而違夫天命性道者也。故道者,本天命之初,溯性道之始,就其渾全之德,立為至中之則,以適吾之生,而勿忘勿失之也。故道之為道,至中至一,中則賅外,一則包眾。故執中用一,可以致形性之和。御動靜之衡,而不為外物所移,眾事所拘。然後安居道中,不失其本。是故君子動不悖道,靜不忘道,形不以動而失其中,性不以靜而損其一。故時戒其情,警其欲,以守其天命之本,性道之中,此君子之修道也。夫形易動,情易偏,動則失其常,偏則失其和。此陰陽二氣之乖,五運之失,順造化之所致,則離其經。逐物慾之所窮,則睽於正。故君子一形性,和動靜,止於至善,而不失其中。乃能常全其生,貞固其體,形神泰然,百骸從命,以不失其本,不忘其先。故物物而不役於物,生生而不傷其生,此君子有戒慎恐懼之行也。

夫人生而不能無情,有形而不能離物,則持躬葆神,必有其道。道立而生以全,性以完,則離道不可以為人。故君子嚴於戒慎恐懼,敬於外,而後誠於中也。人之情慾,常以外物之接而增。故誠意之先,必明格致之學,此大學之始教也。格物致知,而後意誠心正,此其修道之大要,君子所致意者也。故戒慎者,戒於情之所之,慎於欲之所啟。恐懼者,恐於物之所誘,懼於形之所移。惟情慾不增,物我不惑,各得其所,而後全其天,此君子之修也。故不睹者,人之莫見,不聞者,人之莫知,莫見莫知,微而且危,如不戒懼,則其中移矣。故大學誠意章,首以毋自欺為教也。不睹不聞之際,人不之見,不之知,見者知者,我而已。所謂自也獨也,苟有所欺,是自欺耳,故君子所慎在獨矣。夫獨者,衾影之中,屋漏之下,固無人可見之知之。而君子則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戰戰兢兢,不敢稍怠者。誠意之道必然也,修道之教必然也。當此之時,人禽之辨,存亡之判,設有未慎,道已悖,性已失,生已不全,何以語於修哉。故君子修道不以顛沛易其守,不以造次易其操,雖人莫聞睹之時,仍存戒慎恐懼之念。何哉?為道之繫乎生,關乎性,不可須臾離之也。彼小人非不為善,而因閒居之不善,以乖道性,故其面人之善,不掩其獨處之惡也。人而背性離道,是失其所以為人。既非人矣,雖或時復於人,而不克全其人道,猶禽獸。雖或有人心,其類已異乎人。故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而誠意必自毋自欺為始也。夫人受天命以生,含靈之體,時通於天,天神昭昭,時鑒於人。不聞不睹之間,而天神實睹之聞之。天神之靈,通於人心,不徒行為之能睹聞,即一念之生,一意之動,舉能睹之聞之。故其嚴之訓,格思之教,皆所以明神之鑒臨,無時或爽者也。故隱者非隱,微者非微,隱微之中神明所矚。人以為隱,而不知正神之所見也,人以為微,而不知正神之所顯也。故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隱尚能見,微尚能顯,其非隱微,更昭昭如炬乎。然神者靈體也,無方而時格,故其鑒於人也,猶隱微之獨著。故君子慎獨,不敢有欺於不睹不聞之時,而必戒懼於隱微之際也。

人生天地之中,因天命之性以立形,形者聽命於神,而後性充而生全。故君子敬天畏神,為重生也,為反諸本以合於天也。天者非言蒼蒼之氣也,有神主之。禮曰:夫禮必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鬼神。其降於人曰命,其官在天,此言天神之體,而人生之本始也。命即性也,降於人,謂之性,人性與天神同出也。故天神雖官於天,而不離於人,人雖生拘於形,不能如本來之體,而其性之所受,不可失也。故敬神者,敬吾性也,畏天者,畏吾生也。非曰祭天祭神,而後畏之敬畏也。天神之在人身,與生同臨,無時不鑒於吾。故敬畏者,不可少閒,而毋謂不睹不聞之地,閒居獨處之時,而可自欺也。故君子以慎獨為修道之基,以戒自欺為誠意之始也。且人性靜而微,神之體也,其明察亦極靜極微之時。故隱者愈見,微者愈顯。故戒慎恐懼,尤以不睹不聞之時為嚴也。人生而秉天神之體,天神之所居,遠在天上,近在人心,靈氣昭彰,精神式通。惟修道之士,常湛然而明,凝然而定,不亂其神,不虧其天,則清明在躬,志氣如神,此先知之聖,大慧之哲也。故致誠之道,可以前知,修道之成,可通天命,非術也,非奇異也。本其固有之靈明,而全之充之,以盡其神通之用也。故天人相與,非有間,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非有術,一言以蔽之,明性而已。是故聖人察天以立則,明道以為教,而必先敬畏以戒慎恐懼,示人毋悖乎性命,毋逆於天神,而以修道為旨。蓋聖人之教,為全人生也,非為干福也。為盡人性也,非為惕禍也。而因修道之至,戒慎恐懼之嚴,而常能充其靈明,發其智慧,與神同體,與天同德,而吉祥凝焉,災祲避焉。雖不干福,而福自增,雖非避禍,而禍不至,此則君子之修也。故修道者,盡其性而已,不有所為也,福禍吉凶不與焉。然為常人言,則有俟乎警惕之教也。故勸導於善,禁戒其惡,以福之自召,禍之自取,不儆其行,則天將災之。不戒其心,則神將罰之。使之克全其生,不動於惡。庶可因律以飭行,因教而遷善,此凡人之所宜。而修道之教,不後因果之說也。夫禍福之召,吉凶之來,神之主之,亦由於道之所合。故善人念善,行善,語善,善德所感,天神自嘉許之。以其不悖於天,不違於神也。惡人則反是,亦以其悖天逆神也。故君子戒慎恐懼,修己以迎祥,居易以俟命。其為合於道,其行盡於性,雖無所為,而無不為矣,其修之至也。且神固在人心,其氣所接,固至近切。而形則違之,形生而隨化,化則變,變則趨污下。故耳目有聲色之好,口腹有肥甘之娛,其因而逞情逐物,無往而不悖其生生之本。自以為養生適以戕生,育身適以殺身。君子知之,故懍於情慾之害,懲欲物好之毒,而時警惕其思念,檢察其行為,雖造次顛沛之頃,不敢失其操持。故戒慎恐懼之功,足以全性命而通天神也。

——孚聖》

此節論戒慎恐懼,為修道之始基,即佛家以持戒為修行第一步也。修道為成道計,以存心養性為主。故修養工夫,即中庸最重之教,即儒教最先之義,而其理蓋因人受天命之性而後生。形體百骸,非生之主,惟性乃人生之主,故全性為全生第一事。性有未全,即生有所虧,而不復為人,何以語欲反本復始之道。故聖人垂教,以率性為人之道,而修道為人之本。修道必先存養,而戒懼為存養之基。故首章一二節,即明此旨,以見君子之戒慎恐懼,必時時如是,不可稍縱其心。而以申明大學誠意之義,使知慎獨之訓,有所為也。為以全性以全生,明道以返本也。故夫子再三講述其義,使人知敬畏之道,而非有求於禍福吉凶之事也。故儒教之旨,言修養敬畏,不外性命天道,而異於他教之但明因果報應者矣。夫因果報應之理,原在性命天道之中,明此則明彼,由彼亦入此。惟聖人以道為教,性為道,無時無事,不以此為旨,故於中庸僅述敬畏。君子以戒慎恐懼,為修養之始,而恐人或未明,以神道之見隱顯微,儆惕其慎獨之義而已。經文甚簡,含義則深。非夫子反覆言之,人多不知先聖立教之旨。而以持戒為二氏之教,禍福因果為非聖人之言,豈非自違於中庸之教乎?故夫子於講經後,復申明神人感應,禍福災祥之理,以見修道者,必先知戒慎恐懼之道,與神天見隱顯微之理,而後自慎自儆,毋動於惡,庶可全生育性,合道通神矣耳。故此文不可輕易讀過,要知敬天畏神,持戒守律,皆儒教所固有。而神人感應,禍福因果,亦聖人所重視,勿漫謂宗教家之言,有非中庸之說也。

第一章(之三)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宣聖講義——孔子

此節言人之修道,當時葆其中和,以致其位育之功。喜怒哀樂七情者,人生而俱具。生之有形,耳目口鼻,五官百體備焉。而以官體之接於物,則好惡之欲生焉。物之欲動於心,則喜怒之情發焉。故情者,出於內而見於外,動於外而發於內,此隨化之形有必然者。然人之初生,有其本來,所謂性也。性靜而淨,何有於情?何動於物?惟既生之後,性隱形著,靜者常牽於動,淨者常溷於濁。故情識漸長,欲好漸紛,此變化之跡,而由生入死之途也。故生者必死,壯者必老,隨化而至,莫知其然。而皆情識之使,物好之誘,五官接於外,五識發於內,逐致清淨之體,不可復葆。靜息之真,不能久存。此聖人之所憂,而修道者之所慎也。情之發也,則心易失其正,以逐化隨物,不能保其常也。故修道者,當先察焉。先溯其未發之時而時保之,及其既發之後而時持之。使中和常充,性道不失,此則聖人修道之功也。中者道之體,和者道之用,中和不失,體用俱充,雖置之造化之爐而不變也。故能恆久不息,悠然自得,與道同體,與天同德。及其至也,則神靈湛明,功用無極。雖位天地,育萬物,無不可也。故中者,為天下之大本。本,即體也。天下,言其極廣至極也。和者為天下之達德。德,即用也。言道之用,極於天下也。雖天地尚包其中,況天下之物乎。故致於中和者,聖神之功也。聖人言修,盡於是矣。

此節為明修道之功,而示其所底。故明指性命真體,及其用也。性命隱微,不可見也,而喜怒哀樂之情,則易得也。得其情,可知其性矣。情生於性,非二物也,一靜一動,一淨一濁,而情性判耳。故喜怒哀樂之未發,即性命之見也。其時湛然定然,明靜乾淨,光足神光,一塵不染,一波不起,斯即性之真相,亦即道之本體也。故名之曰中。此即前釋之道體也,即一也、極也、至善也、至誠也、之真境也。當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惟具此真體者存,人人皆然也。惟五官外接於物,五識內應於心,則向之淨者濁矣,靜者動矣,中之體不復恆存,而變化者見矣。此則喜怒哀樂之情既發之時矣。夫情之既發,則不易者已易,不化者已化,而逐起變化,則不知伊于胡底。此修道者,必時持之,使其不過於中度。不過度者,即中節也,此則和之謂也。夫陰陽並行,而為太極。情性並具,而成人心。則七情之發,有不可免者矣。故聖以其不能時保其中,而惟節之於和。和猶中也,蓋持其變者反於不變,化者復於不化之謂也。此即修道者之事也。故中者,本來之道體。和者,順道之德而返於道之體也。昔嘗聞之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蓋可知修道之功矣。夫修者,為持其將化,返於本始,克其情慾,復於性道之謂也。故常保其中者,情不生焉,物不惑焉,無所用其修矣。惟常人不能無情識之發於性心,不能絕欲好之動於物,不克常保其中,則不得不賴乎修,以致之於和。故和者,由變返常者也。老子所云,知和曰常者,即謂能和則能常也。夫天地之道,常則不息,不息則悠久,悠久則高明。性中之體湛然神靈,所謂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也,所謂誠則明也。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皆由於中之靈明,不染於塵,不蔽於物,光慧無盡,莫可方擬。故能通達遠邇,照澈天地,無微不矚,無幽不見。以充其俱生之神,而全其至靈之用。故老子所云,知常曰明,謂能致和而常,則無不明也。此即位育之功之所至也。聖人本乎性道之真,指其靈性之本能,以教人之修道,皆至寶至真之效,讀者勿疑其言耳。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極為明切。其經文中含有修真成道之義,後人久已不解,而謂儒教不重修持,實大謬。經言中和之效,能成位育之功,夫既位天地,育萬物,則其神通智慧,直無盡矣。不可但以文字釋之也。位者,定之也。育者,生之也。定天地者,能旋轉乾坤,天地皆聽其命。生萬物者,能覆載眾類,萬物皆順其性也。非空言可致也,亦非後所謂平治之功,敬謹之禮,所致而已也。要知聖人之修,進即為神,神功之極,大無可儗。以佛道之功證之,則所謂超三界,成正果,皆在此中和之功也。故佛家有六通之力,道家有飛昇之能,儒者亦有之。中和之至,則自致矣。故位育者,實有其功,非喻言也。實行之事,非想像也,夫子故能之矣。何以知之?昔者魏文侯聞趙襄子,見有出於石中,乘火煙而上升者,疑為鬼物,而驗之則人,不知何故,以問子夏。子夏曰:吾聞夫子之言曰,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之閡之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何不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然夫子能之,而能不為者也。可見夫子之修,已極於中和之功。其教也,亦其自驗之,自得之也。故位育之功,聖人所行不可疑其奇也。本諸性能,充其神功而已,無異術也。惟中和二者,中之義,前已詳,和則猶有未盡,人忽焉。夫和有天地之和,有人之和。昔淮南子曰:天地之氣,以和為大。又曰:積陰則沉,積陽則飛,陰陽相接,乃能成和。又曰:陰陽不及和,和不及道,此天地之和也。老子曰:嬰兒號而不啞,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列子曰其在嬰孩,氣專志一,和之至也。物不傷焉,德莫加焉。子夏曰,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此人之和也。故和者,同也常也,順乎道以返其本也,持其化以復其恆也。故和者,雖有情於,必使中節。節者,制之也,有所限也。人之生也,在嬰孩之時,其情慾無所過也,故謂之和。人能常保此態,則不失其和。不失其和,即不失其中。中也和也,一而二也。靜則為中,動則為和。故夫子之教,以中和二字,體人性情,而復勉修道者常守中持和,以勿失勿惑,而後可充其性道之用,致其位育之功也。

又曰,本章為全書綱要,足以通貫全書。而中庸之教,不出此章之旨。即第三節為義極深,後人多未明。因不知道之真諦,每每執泥不能一貫故也。二節,三節,頗有分辨。一為內修,一為外修,故所含之義至廣。亦如大學由明明德至於平天下,由知止至於止至善也。其中旨趣大同而更精。即本章猶撮大要言之,以後更推演至盡,可謂儒教之全義矣。

復聖講述——顏子

此首章言明聖人之義,及教之本旨。而更推演其功,以見教之所成。故溯人生性命之源,以立人道。明性道之本,以垂至教。首節三語,而推重修道謂教一句,明指儒教之天經地義。即中庸一書所述之全旨,蓋人類有需於教者,為其因人生之後,或忘於生之本,而無以保性全天。其所至,害及一身者小,禍貽人類者大。故必有以導之,使知道之所名,而各率其性。明生之所自,而各全其天。蓋教也者,將以成己成人者也,不徒一身之需已。故聖人以修道為教,以見人之不可不明乎道也。夫道者,聖人本天命之真,性道之源,而立其則,所謂仁與義也。然道本無名,亦自無行,而何以名之仁義?而勉人之行仁義耶?蓋即聖人立教之微意也。夫世在上古,敦樸渾和,人無異志,事無異趣。天地之間,純然至道,固無所用其教,即無所謂仁義之道。世降日下,人們習尚,漸趨奸偽,純樸不完,至道已殘。則必有以示之性命之正,導之天道之真,而教遂以興,而仁義之道遂以立也。故仁義為人之道者,自中古始,而以仁義為教者,自人情之不古始。推而言之,世俗益降,風趨益卑,仁義之道,不足以昭其教,必將更推性命之德,而著為人生之則。以為教者,故若禮、若智、若信,以及其他德目,皆將因時而立。而道之為道,亦將因時而廣,非聖人故為之也。故道本無名,名以時也。道本無行,行以所宜也,知乎此,而後可以明道,而後可以明聖人之教。故道也者,適用而有名。教也者,適時而有宜。不可執有無,泥今古而論也。故道在無為而無不為,教在無范而無不范,因宜而宜,因利而利,而後所成者大。故修道者,不可執道。為教者,不可執教。堯舜之揖讓,湯武之征誅,亦由是道也。謂堯舜必以揖讓,則湯武不可行。謂湯武必用征誅,則堯舜不可法,此昧道之言,而非 夫子之教也。故道有用世者,有自修者,有成人者,有成物者,何非道也。而說者疑焉。以為巢由務光之清,則善修,堯舜禹湯之仁,則非修,豈理也哉。故道無可名者,無定名也。教無可異者,不能異也。聖人知之,乃適時而為之名,為之教耳。故仁義之道,即無為之道。 夫子之教,即老子之教,不宜以其所異而異之也。故儒者以修道為教,亦猶佛道之修持。而以仁義為人道,亦猶佛老之主清靜,談苦空也。故通者達焉,執者昧焉。不明其本,而尋其末,不審其歸,而察其途,此門戶之爭不息,宗派之持不解也。 夫子之教也,以中庸為本,而其始基,則戒慎恐懼慎獨之行,及其成功,則致其中和位育之德。其一章中,言凡三折,以明教之不外乎道,修之不離乎道。道,即性也,性為生本。修道,即養性也。養性者,欲以盡性。故其成功,則盡性矣。其修養,則養性矣。觀夫此義,則知性外無道,養性盡性之外無修。與佛者之明心見性,果何異乎!夫心者,身之主,氣之帥也。而一秉天命之真而為性,一屬造化之氣而生情,二者同出異名。亦皆道也。惟人以形體而生,形之著也,性之隱也。著易移隱,此理勢必至。如未生之前,無形可質,故隱者見,而無可移,故神明顯焉。人以形體情識之動,使靜者不克主之,則偏於造化,而失其性命之真,乖於中和,而背其生生之本。此修養之不可或緩,而明道之教,不可或少也。本章既明修道之要,又述修道之方。與其成功,使讀者瞭然於聖人之教,而各盡力以行之。則庶乎皆全其生生之本,而合乎天道之真。更推而盡其性之德,以成人成物,人己同成,形神並育。則聖人教人之事,至矣盡矣。此中庸一書之大旨也。

述聖講述——子思

中庸一書,言教者也。而教為明道,故教不離道。此書之義,不外明道而已。道之為道,古今儒者未能實解明白。或疑其高深,或疑其平易,或謂自天所授,或謂自心所現,或謂自物所成,或謂自事所發。或爭其有無之名,或分其內外之途,紛紜繁複,莫衷一是。遂使道終不明,而學者終不及道也。故 夫子明定教義,指實道本,而溯其所自,明其所成。故有是書之記,而開始即以發明性道之本源為第一義。故道者,純係本人性之初,天命之真,而來者。故性受諸天,道成諸性,性外無道,性中有天。故性所含之德,皆道之用。性所存之真,即道之體。聖人能盡其性,故能明道,能見其性,故能知天。天之所覆者廣矣,所育者眾矣,所用者神矣,所制者常矣。所主者大而無名,所施者微而易象,此則天之德,即天之道也。人性所秉,無異於天。故性中之道,亦如天道,不可執一以名之,不可視異以辨之。蓋性中之本能無盡,道亦無盡。性中之天真至微,道亦至微。充其性天,則道在矣。性者,與生俱生,生不可無性,故不可須臾離道。離道,是失性也,失性是忘生也。故修道為人生急務,而中庸之教,必自是始也。夫修道之要, 夫子已詳示矣。惟修道之方,與夫慎獨之戒,中和之義,位育之功, 夫子雖已示其端,而含義精宏,有非簡語所盡,故命伋為申述焉。

修道之要,養性為先。養性之方,去欲為本。而生後情識日增,欲好日多。欲好可使情識陷溺,而心念則隨情識遷移。故意不誠,則心不正,格致不至,則意不誠,此修道必先去欲也。情慾之害於心,而意念不得誠正,則性將失。性者,至靜至淨,至真至一。雖因性而生情,而體用常相違。古人以情為人心,性為道心。故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誡。言性情雖同此心,其德各異也。性情既異其德,則保性者,惟順性之靜,必去情之動。守性之淨,必戒情之污。固性之真,必去情之妄。持性之一,必省情之紛。故修養之道,必以去欲為先也。情慾與性,同隸一心,雖二其名,異其德,而至微至近,不易為涇渭之分。蓋靜動之間,清濁之別,非有嚴密省察,不得其從違之道。故古聖以精一之訓,為師授之傳。而戒欲之先,必以戒慎恐懼為始也。人或高談道要,空言修戒。而往往忽於一念之微,斯須之頃,性失其主,而情慾奪其中。遂至徇情逐物,善消惡長,自以為是,而不知違生之正。自以為賢,而不知悖天之真。此皆由省察之未嚴,戒慎恐懼之未至。故戒慎者,必於不睹之地。恐懼者,必先不聞之時。以期持守之精一,而成修養之大功也。性情之間,隱微之頃,而君子持戒,必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者。以天性既隱微,人情至浮動,稍有失持,則奪其正,而念隨之不善矣。性固無不善者,情則以中節為善,過節為惡,故善惡常半。一念不慎,欲好過分,則惡念至矣。故誠意必自毋欺,戒懼必先慎獨。人心統性情二者,前已言之矣,而其辨之不易。聖人恐人之難體認也,乃為定中和之名,以便於省察也。喜怒哀樂,七情也。情識未發動之先,無所謂情,即性也、斯時果何景象,人人可自體認之,則得性之狀矣。情既發動,則性已生情,此喜怒哀樂已發之時,於此可體認情之狀矣。發而無過,猶是情之正用,所謂中節者也。如過此而偏,則非情之正,而動於惡矣。於此可體認情之正否,念之善惡也。故性之時,純然無名,道之體也,名之曰中。情之初發,夷然中度,道之用也。而不由是離乎道,仍返乎初,不失其純然之體,名之曰和。二者,道之體用。不失之者,為常保其性。故聖人以此為修道之基也。中和之道,易知難行,易行難至,然明道者不難也。人性合乎道而為體,情隨性而為用。則動靜得中,知行不亂。夫子於此以中和二字狀之,可謂精矣。中則常住,和則常和,而要在節字。節之有度,則情不過情,而仍時反其性。聖人以性為常,凡人以情為常。以性為常,則喜怒哀樂者,變態耳。雖變於一時,仍止於常態,此所謂發則中節也。以情為常,則喜怒哀樂,乃為常態。必至喜怒無時,哀樂任意,徇情不止,不復知有性者存,此則發而過節者也。故中和之道,非毀情隳知,而絕其喜怒哀樂之發也。惟度情適知,而節其發而。故聖人之道,不以難行為行,不以高談為言。而所行仍至行,言仍至言,莫非熟於天道,明於性情之學也。故中和之教,天之經,地之義,蔑以加也。

中和既盡性情之正,全道之體用。其功所至,蓋無可極矣。故聖人以中和而致位育之功也。和字雖異於中,而常有中之效,其義含常同二字之意。以和為節情返性,則情不害其中,而仍保其神靈,全其元氣。故和者守之以常,而致易變者不為變也。故老子有知和曰常之語。又和者,能克其情,而復其真,真氣充盈,精神不移,所謂至誠者也。人而至誠,已躋聖神之境,而外物不得為之傷。以其盡物之性,無所慊於中,故能大同於物,通於神明。此子夏有和者大同於物,物無得傷閡者之語也。由此可知和之為道至矣,非僅謂調和性情而已。故中為道體,通天地莫之改也,故為天下之大本。和為道用,通天地莫之害也,故為天下之達道。二者不可失也,得之則聖神之功,失之則禽獸之域。故修道之教,以中和為其基也。惟中和之道,如何以致之乎?聖人固示其方矣。蓋心為身主,養性莫先修心,存其心而後性存。故能以性主心,而後常致中和。以修養心,而後常見性道。惟生而有形,外接於物,情不自禁,乃傾其心。故養心必先去欲,去物必先持戒。惟耳目之官,無識主之,不足以察其美惡。手足之體,無識運之,不足以辨休勞。故持戒必先正念,正念必先明識。此大學之教,格致誠正,四者有序。而中庸之修,戒慎恐懼,隱微必嚴也。夫修道者,其致力固多方,然不能外是者,誠而後明,明而後誠。非先知,則不止,非先慮,則不得,此聖人述其所至而告人者也。故修道者,要知中和,即大學之至善。致中和,即止至善。而戒慎恐懼,不過為誠意之初,求止之方。其間尚須由定而靜,而安,而慮,而得。有得亦如此,要先有慎獨之基,而後可致中和之功,非謂修道之易也。然道只是率性,中只是情之未發,和只是發之中節。但用力性情二者,而立其大本,充其達道而已。則修道仍無難矣。

宗主附註——孚聖

子思子文,雖未將經文分別釋講。而所講修道之方,實三教所同,不可不知。因修道貴在自己用力,聖人示其途徑已耳。如此章,先講戒慎為修道入手。次講性情之正為中和,為立本行道之方。終講中和之至,成位育之功,為修道之成。蓋途徑已明,只本此用功,則自有所成。故其教簡而包義廣,其文易而寓意精,不可不細味之也。至於中和致位育之功,亦僅舉其大者。如修道至於至誠,止定至於至善,則聖神仙佛之功,均已盡矣。而修之為修,亦非僅慎獨一事。及其所至,則如孟子之不動心,養浩然之氣,顏子之坐忘,孔子之知命,耳順,從心所欲,皆其功也。故慎獨雲者,入手為修養之方耳。又如中和為性情之正,大本達道語,亦僅示其至理,及其用也。則孟子之謂養心知性,存心寡慾,盡性知天,操存捨亡,曾之三省,啟手啟足,顏之克己復禮,拳拳服膺,三月不違,皆其功也。無非為明心見性,存中用和,閒欲制情,順性正命而已。故言儒者之修,未嘗異於佛老。而其成功,亦未嘗不至仙佛。所惜者微言既絕,傳薪無人。秦漢以降,儒者只習文章之事,其賢或志於禮樂,崇於仁義。而僅得其粗,遺其精,拾其外,棄其內。反疑佛老之修持為誕妄,而不復求於大學中庸修養定靜之道,豈孔子所及料哉。故修道為中庸第一訓,豈可淡然置之哉。性命人所同具,修道以全性正命,人所同需。苟不知此,何以為生?而謂儒者可不知之行之者乎。故中庸之證釋,實不容已者矣。

第二章(之一)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宣聖講義——孔子

前已將中庸首章講明。而繼首章者,即述修道之義。修道不外盡性,故言道為明性也。致中和,為修道之則。中和,即性情之正。而致之,不外至誠。故至誠,為致中和也。首章既明道本於性,修道先致中和。故次章即以誠明示性道之真,為教之本,無非為明道也。亦無非為成道也。誠字為儒者修道至深功夫,至高境界。然至深,非奇也。至高,非異也。只是道之本來,性之本體,大學之至善也,極也,論語之一也。即首章之中也,莫非其境界也,止至善也,用極也,一貫也,中庸也,莫非其功夫也。故中庸之教,以誠為始終,能誠則道成,不誠則性失。故誠者,性之本體,道之本來,非由外致之,非自物成之。前章言性道之真,曰中和。此章述成道之則,曰誠明,其義一貫,不可歧視之也。惟性者,不可見,故不可名,不可修,故不可成。而言成者,有必修之道。言名者,有必見之義。蓋分內外體用言之,以便於教學也。故誠也,中也,至善也,一也,極也,其名也。致也,執也,用也,止也,其成也,無以名之,人將恍惚。無以成之人,人將訕謗。故聖人設辭以喻之,立則以示之,皆以便於教學者也。誠既不異於中,何以首章言中,而此言誠,人多疑焉。蓋中者體也,誠兼體用者也。故言性道之真,則中足矣。言修道成性之事,則必言誠也。故誠之為成也,言其終也。誠之為實也,言其始也。實習於修道之方,實踐乎戒慎之訓,實致其中和之功,而後謂之成矣。故誠者,始於實,終於成,體用皆具,本末一貫者也。知此,然後可以語乎誠。誠為性道本體。故成道見性,必由至誠。而性道之真,未有不至誠者。然誠是已成之行,則修道之極,必至至誠。而至誠即性,至誠見性,純乎靈明之境,晶然瑩徹,毫無可染,毫無可蔽,是謂性之光明。人而至誠,不蔽於物,不染於塵,性光自充,智慧自足。天下之至明者,不能奪其觀,至聰者,不能劫其聽。是則本來之智,天授之慧,雖神明莫能逾也,是謂成行之聖。天縱之真,而不待乎格物以致其知,而不籍乎修養以去其蔽,斯即性之至者,故曰自誠明謂之性。然聖人不世出也,真人多以修成。性至之誠,或未易得,則由中智以下,易蔽於物慾之私,而奪其本來之智。是則修養之要,而中庸之教之切也。教立於聖人,聖人固至性者,誠明之至者。其為教也,則本其既具之智慧,察夫凡人之性情,知不足以語於誠明,而將失其性道之本,則為之立其則,示其方,以勉其修養之功,而致其中和之道。人之率其教也,則能閒其情慾,正其耳目,一其心思,而後以存養之勤,省察之密,不失其本來,以復其天性。是則由修而成之哲,其所得,端賴乎教者。故曰自明誠謂之教。蓋教者,先使知性情之真,明物慾之害,辨耳目之蔽,然後告以修養之道,省察之方,日積其行,月累其功,而以致其誠。此即大學由格物致知,以誠其意者也,是教之效也。誠本於性,誠明者性之用。明本於教,明誠者教之功。故中庸立教,以致人明誠為旨。夫誠之明,聖人之所能。而明之誠,學者之所幾。以聖人為教,而眾人師之,則不明者明矣。志聖人之教,而修聖人之修,則不誠者誠矣。故教立於聖人,而修成於眾人。天道也,亦人道也。天生聖人,以明道立教。人奉聖人之教,以明道成行,此道之極則,而天下之大德也。故誠者,始於聖人,終於天下。一聖人推其誠,而天下之人,皆致於誠。教之至也,道之至也。故天下秘道,聖不秘教,忠恕之盡,而仁智之極也。此中庸立教之本旨,而率道之真義也。夫誠無不明,前已言之矣。既明而後誠,則教學之事。明者,明夫道也。明到而率之全之,以致中和之行,修養之功也。故修道者,為由明至誠之義。明之為明,非情識也,非知覺也,非感憶也。蓋始於格物,中於省察,成於致知,知至而後謂之明也。人之有知,緣於耳目,動於情感,因於物慾,此識也,非正知。故明者,不緣耳目之觀,不動情感之念,不徇物好之欲,而靈明通澈,智慧充盈。精神接於天,意志同於道。然後謂之至明,惟聖人能之。聖人能明,而以明其不明,此立教之所由,而眾人得明之所自也。故明有始終,行有初成。明於未明,始也。既明而不惑,終也。因聖人之教,而明修道之要,初也。循修道之方,以致至誠之功。成也,故眾人不明,因聖人而明。不誠,因行聖人修道之教而誠。其明也,誠也,雖異。其終也,成也,仍同。故誠者必明,明者必誠。由誠之明,由明之誠,聖愚之途,其既誠,既明,無異也,此之謂中庸之教。

第二章(之二)

誠者,自誠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宣聖講義——孔子

誠之為教至矣。而誠者非謂待於外者,必由其天命之性而成,故誠者盡性而已。不知性之體用,則無以致其誠。故誠者必先知中和之本,中為大本,和為達道。而立此本,行此道者,則在於誠。故誠之為誠,無非充其性之德,盡其性之用,全其性之體而已。性者人所同具,而無差別者也。人皆知性之為性,則誠至矣。故曰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以全性,全性以全其生。生不失,性不惑,則成行也。成行,則成人也。故自成者,言其誠之不待於外,一義也。言其以誠全性全生,二義也。言其能誠,而後成人,三義也。非知此旨,不足語於誠。夫誠為成人之行,即成行之境,合內外始終,而言之也。故一誠而學者畢生行之不窮。外應於事,內善其身,非致其誠,則人道不立。人道不立,則天道不通。故誠者又不獨自成己也。誠由自成,非聖人為之言也,本乎道也。道者隨物自見,隨事自在,隨時自存。不因外而動,不因內而靜;不因有而實,不因無而虛;不因大而大,不因小而小。而動靜虛實大小無不具也。此則道之所以為道,而明道者所當知也。故道在天,則為天道;在地,則為地道;在人,則為人道,道一也。天高地下,天動地靜,道不異也。而高下自宜,動靜自得,道之見也。故言道者,須知道之自在。不可執物以測道,不可泥事以名道。蓋道自道,非因事物而為道也。事物因道以成其用耳,故曰道自道也。道之自道,誠之自成,一也。故誠者,順其所成而成者也,是謂性也。性道一本,為誠者,可不知此義哉。誠之為誠,聖人所以成教,眾人所以成行。性之所存,道之所在。天不違其德,地不違其用,物不違其則,事不違其理,時不違其序。故人之於誠,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是故誠者,為天地之經,人物之本。雖聖無以加其智,雖神無以喻其功,何況於人物乎!故誠之為成也,言無不成。無不成,則天地人物,位育盡矣。天地人物,因吾之誠,而皆成也。此即所謂萬物皆備於我者也。惟誠以成天地人物,故誠者物之所生所全者也。物生於誠,全於誠,而各得其所焉,故曰誠者物之終始。物之,言凡天地萬物也,外包四極,內概毛髮,莫非物也。惟誠者全之,故不誠者不能也。物生於道,各具其性,同出也。誠者本於道,推其性,乃能始生之,終成之也。其不誠者,則無以宏道之用,廣性之德,無以生物,即無以全物也。且不特此也,內無以全性,外無以生身,一身之中,尚且不保,何語於他。故不誠者,不獨不成物也。夫物之為物,其義精名廣者也。若執其辭,則不明矣。蓋大學始教,以格物為本,即此物。物之所包,大則無外,細則無內。凡五官所接,情識所察,思慮所及,皆屬之。惟誠者始明,明則使之各得其所。不誠則不明,不明則蔽。蔽則物我不分,性情莫辨,是非糾紛,邪正倒置。何有物之為物,道之為道耶!故誠則生全於物,不誠則皆失其生全。無物雲者,不得生全之謂也。一身之中,無為生全之主。則人之為生之道失矣,人無以生,雖生若死,此聖智所悲者也。故君子必貴誠也。夫誠者之本於道,盡於性也。其所成者,全性之德,同道之用也。故道之所成者成之,道之所生者生之。不得違天道以生成,不得悖性之體用也。故誠者,不獨成己而已,將以成物也。成己為性道之體,成物為性道之用。體用俱備,而道成,而性全。有一未得,則非誠也。故誠者之成己,為成物也。成物,亦成己也。己物皆生於道,成己也,成物也,成道而已。故潛修之日,不忘度世之懷。成行之時,必先立教之事。非為人也,為己而已;非為己也,為道而已。道自在於天地,無所外也。人自生於天地,無所異也,一本所生,一氣所通。而成行者,不得有人己之殊視也,不得有物我之異觀也,故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聖無私教,神無私福,皆本道者也。人而欲成其行,能不由斯道哉。故成己成物,兩盡而後誠至。苟獨善其身,自高其道,不知行已未全,而欲致於誠明,此道之悖行,非聖人也。聖人者,法乎天,本乎道,盡乎性,仁至義盡者也。故成己仁也,成物智也,皆性之德也。性之德者,性之自出,由聖人名之也。曰仁曰智,以其體用而名之。仁為體,智為用,即上節誠明之義也。仁者至誠,智者至明。誠無不明,故成己必成物也。明無不誠,故成物,即成己也。二者內外始終言之,則有仁智之分。就道言之,則一本於性德也。故曰合外內之道,為時措之宜也。蓋聖人立教之微意也。聖人本性之德,充道之用,以成己成物,以成其性之德,而不能捨於仁智之行。然仁智一也,仁者必智,智者必仁。仁而無智,不得其道,失其用也。智而未仁,不得其本,失其體也。故本末始終,一貫也。此之謂時措之宜。不得其用,不可措也。不得其本,不能宜也。如首章之中和,上節之誠明,皆相須而成一行。失其一德,則行不成,而道不全,性不盡矣。盡性全道,而後以之成己而己成,以之成物而物成。位天地,育萬物,通神明,無不得也,此之謂時措宜也。時之言也,謂無量也。謂無物不宜,無事不宜,無時不宜,無方不宜也。蓋誠者之行足以致之,而誠之謂成者,即此義也言其內外鉅細,無不成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誠者物之終始節,後人多不明其義。此由修養未至,不明性道本來,及造化真像也。惟佛教於此最為明示。其言曰一切物由心生,一切法由心造,是即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之義也。人或知其粗而失其精,明其表而迷其本,仍未能澈解此旨。亦由僅詁文字,而不能以性道之真造化之原證之也。要知物之生也何自生,成也何自成,人之與物何所幹。而同生同成,道之於人於物何所則而以生以成。非至聖如孔佛,不得其真諦也。孔佛所得者,在其至誠。至誠者,即佛家之真定,誠明即定慧也。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斯即自誠之明,由定生慧之謂也。洞明天地所有,而微如造化之源,細如萬類之性,莫不晶瑩透澈,毛髮悉見,此其所以能知照一切也。故儒者重止靜,佛者重止觀,即道家之清靜抱一。亦為立其誠,致其明也。道宗之言曰,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斯物也,蓋即此節所稱物也。故以文字釋之,具精粗二義。就事名測之,有本末二類。夫子謂概萬物者,言包精粗本末者也。故求其粗,則此中深意,不獨不得,且不知其義何指。能明其精,而後知聖人此言,為至精深。凡性道之真,造化之本,皆寓於是。是非至誠,固不能明其旨。即有告之者,且疑其未信也。故天地至理,性命至道,非由聖智明之。不得其真,而謂拘守語言文字間者,能得其一二乎。

第二章(之三)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宣聖講義——孔子

誠為至行、為至性、為至道。其境其象,其德其用,無以加矣。故能誠則天地皆從,而舉一切皆化。是誠之為道至極,其為用至神。而舉凡道德,不足擬也,惟誠者如此。故其行為成,己成之行,天且順之,故誠者天之道也。人非盡聖,生非皆誠,則天之道,立人之行,是教之效。教成而人以誠,則因修而成行者。天不待修,自然而誠。人則因修,勉企於誠,故誠之者,人之道也。人之誠者,以人合天。天道至遠,而性見於身;天行至高,而道及於眾。故人之誠者,盡性合道而已。夫天之誠,本體之見也;人之誠,由用溯體,由外返本者也。故曰誠之,指有行也。行因修,修因教,教因聖,聖因天,天因誠。故誠之者,由人道以至於天道也。天道不二,人道如之。故誠之者,以修其行為要也。此義至深,非明天道,不得其說。蓋天者,清靜無為,光明自在,悠久不息者也。天以之而誠,則誠之者亦如之。且天道雲者,言至道耳。至道本來如是,故誠者亦如是。上節自誠明謂之性者,即天道也。自明誠謂之教者,即人道也。故天道自誠,性之本也。人道致誠,教之用也。本與用者,終始之義也。本如是,用不違;始如是,終不悖。此生生之則,天道之序也。故知性道之本,則修道之教之切要也。反諸本,則為逆;忘其始,則為悖。悖逆之行,氣之戾也。禽獸尚不可,況人乎。故誠者成也。成者,成人之行也。人道以成人之行,故曰人道。道,即性也,人道者盡人之性而已。

是故聖人立教,不外率性。而盡性之功,即足以合於天道。蓋性也,道也,天也,同出者也,一成而無不成。又況道之所出,天之所生者乎。故誠者,一誠而無不誠。無不誠,則無不生,無不全。無不生,無不全,無不成,此所以為物之終始,而可以致位育之功矣。誠之為德,如斯其至,故天不違其道,地不違其理,人不違其性。而後思也,行也,無不宜也。無不宜,故動而皆中,念而皆合,行而皆得。此前所謂時措之宜,而即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者也。夫不勉而中者,不待勉哉;不思而得者,不籍思也。既至於誠,已得天之道,執道之則,天何勉哉,道何思哉。易曰:「天下何思何慮」。老氏曰:「道無為」。皆指誠也。誠者之德如此,而能之者,則聖人也。聖人以生而誠,純乎天道,故能從容中道也。從容者,自然也,自在也;中道者,中庸也。即首章之中,為天下之大本也。聖人常守其中,不失不離,自然自在,無所容心。故中而不勉,得也不思,以靈明之極。智慧之充,塞於天地,包於萬物,更無外也。辨於精微,明於毛髮,更無內也。非生誠之聖,何以能盡其性至如是耶!故曰聖人也!聖人雖不易遘,而聖人不私其智,不秘其教。故眾人未誠者,仍得以修養而企及焉。修養者,自粗入精,自末達本。其所致力,自有道矣。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又曰誠其意,毋自欺,斯固示其端矣。性本靜也,道本真也,修養之道,以致靜守真為基,此擇善固執之謂也。擇善者去其妄,即戒欺也。固執者存其心,即知止也。知止則易靜,去妄則葆真。誠之者之所始,必從事斯教。故人道之致誠,有其行也。有其行,必待夫教,故教者人道也,俾擇善固止,以至於誠者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講義,貫通上下各節而言,以明誠之工夫及其境象。因後人多不明誠者之義,率作模糊影響語,失聖人立教之旨。夫子為此深有慨焉!故講釋最詳。其中如天道,人道,誠,誠之各語,無非明立教之意。而至要者,勉人皆誠耳。不誠則背人道,背人道之害,不獨一人受之。故誠為成人成己成物之德,而物之生全,皆自此而來,非虛語也。不勉而中,中,去聲;從容中道,中,平聲,或讀去聲,誤也。中道者即大道也,前之喜怒未發之時之中,大學之至善之極,皆道之本,性之體。從容者,道家之自然,佛家之自在,即無為也。言無為,而時在道中,不惑不失者也。不勉而中三語,即夫子縱心所欲不踰矩之謂,與老子之無為而無不為,佛氏之得羅漢道已。乃可信汝意之義同。蓋人生只性是主知,情識乃客知。去其客知,真知始見,此即誠明之謂。誠而後明,非平日五官情識可知。孟子稱為良知,言其所自出也。即後儒良知之說亦如是,不過為真知之初用,進一步則真知矣。真知者,無不明,無不見,無不通者也。良知者,見所見,通所通,明所明耳。以喻言之,真知發於中,良知發於和。中和之間,體用之分。故良知為嬰孩之知,真知為聖神之知。嬰孩無情慾之私,不蔽於物,而非如聖神之靈明通澈也。喻驗真知,捨聖神外,催眠之術,亦得其用之一。蓋性靈本體所見,有不可思義者也。佛家禪定,至四禪後,發六神通,智慧具足,此真知也。儒者自夫子後,顏曾孔孟,俱修至焉。漢唐以降,仙佛成者能之,而儒者鮮矣。如邵康節等,得其一二耳,不能全也。蓋知誠不易致,而修道之教失其傳。師授無人,聖智不作,此其故也。即佛滅度後,通禪理者,代有傳人,而修至至誠,亦復罕遘,蓋修道在實踐,得道在精進。徒事文字語言,符咒經懺,已落第二義。況於此尚難念茲在茲者哉。故教縱派別多門,實教之衰,非教之幸也。

第二章(之四)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宣聖講義——孔子

誠之為道,為天地自然之行,人物本來之性。故至誠者,至於道也。至於道者,成於性也。君子由誠,以成於性之體,誠之本也。性之德,誠之用也。誠不獨成己已也,必推而成物。此性中仁智之德,前已言之矣。故誠者,視人如己,視物如人。一夫不獲,是未誠也;一物不育,是未誠也。蓋性之用,即道之行。道之行,即天之德。天德宏被,人所以生,物所以育。性德周流,人所以化,物所以成。故性之盡者,無人不得其化,無物不至於成。有或未化未成,是性之德有未盡。性之未盡,何語於誠?生之未全,何語於成?故至誠之為成也,以盡性克全其生也,惟至誠為能盡性。而性之所同與者,人也物也。由盡吾之性,即以盡人之性。由盡人之性,即以盡物之性,皆盡其性而已。蓋自形言之,人己殊身,人物異體。自性言之,同斯性也。一盡性,則無不盡矣。道如是也,天如是也。性與天道一也,一盡而萬盡。天且不違,何況人乎?。人且不悖,何況物乎。故雨露之滋,天之道也。非為生物也,而物無不生。風日之煦,氣之運也。非為長物也,而物無不長。故天自盡其道,而人物皆得其生長。聖人自盡其性,而人物皆至於育成,此一也。天下之物,皆盡其性,是天地之功也。至誠之行,與天地同功。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而此節所謂贊化育,參天地者,即此義也。

第二章(之五)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宣聖講義——孔子

誠為盡性之行,其功至無量也,而所行不外致其中和。中和之為德,只在喜怒哀樂之未發,發而中節而已。明乎此,修道之教,固至平易者。奈學者不明,以為參天地,贊化育之功,必為難及之行,使至誠之道不傳,實先哲之所慨矣!故中庸者,明道以立教者也。既示其道,而必使人皆行之,此立教之旨,即聖人自盡其性,自致其誠之義也。夫如是,故言道仍重於教,言天道仍重人道。至誠者,道也,天道也,聖人之行也。而以聖人之行,示眾人之則,則教也,人道也。人道曰仁與義,其旨在修,即存養省察之事也。故前節有自明誠之語,誠之者,擇善固執之文,皆以示教之途,而明修之基也。修既以存養省察為事,則持其心者,不外先知所止。擇善固執,則知止矣。止於善,而固執之,有所定矣。擇即知也,知始格物,物格而知至。而後得擇其善而固執之,修道之要也。然人或尚忽焉,不知所擇,而忘其所執。或今擇焉,而後失之,猶之未擇也。故固執之義尚矣,後有回之為仁,得一善焉,拳拳服應而恐失之一節,即明固執之要。以心之不存,失操則亡。有所執始得而養焉。存尚未能,將何所養?故存為養之先也。必之亡也,何以知之。小人逐物,罔知所屆,則亡者不知其鄉,而養更不可得。故於語回曰克己復禮,又告以非禮勿聽諸語,使持其耳目心思,而葆其視聽言動,此省察之要也。參之言曰:吾日三省吾身。蓋省察之嚴,而後可辨心之存亡,執之得失。非是,則存養者不得其道。故省察為存養之先,而戒慎為修道之始也。人知此義,而後可志於誠。故未能至誠,必先修養。而擇善固執,實為修養至基。此節致曲,不外斯義。曲者,有所容。有所容,即有所執。有所執,而後有存。有所存,而後有定,此大學知止之謂也。止則不紛,不紛則一,一則靜,靜則安,此存養必然之途,即致誠不二之道也。老子曰:常有欲以觀其徼:又曰:聖人抱一,皆此義也。性之所見,在於能一。故致曲者,止眾為一也。一則純靜,靜則自誠。故曲有誠,而在致曲者之善用耳。曲之為言曲也,為委曲以致之,故在善用。不得其善,則不能固執之。故大學以止於至善為教也。夫心之紛也,必使之一。其動也,必使之靜,以合於性之體。而心之生情慾,易動於惡,必制之以善,以合於性之德。故致曲先擇善,而固性之德,以至於誠,故大學首重明德也。德之不至,則曲不誠。故曰能有誠者,言非善,雖曲亦無誠也。以其成於委曲也。夫曲者,為一其紛,止其動耳。非謂曲即誠也。故老子謂之有欲,言以一欲止眾欲也。然欲者無誠,必由是進焉。達欲不勉不思,從容中道之境,乃至誠也。

誠矣,而後能明察於物,以各盡其性。既盡其性,則天地以位,萬物以育,聖之德也,神之功也。聖德神功者,能變化之謂也,斯至誠之境矣。故形也,著也,明也,動也,變也,化也,各有其功,各以誠而次第致之也。此與大學知止有定一節相表裡,該內外之德也。故誠則形者,中有物也。

第二章(之六)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宣聖講義——孔子

至誠者,可以通天命。知數理,窮人事,盡物情,以其明也。明則無不明,故曰可以前知。夫數命者,道所自成,天所自定。至誠之行,天不違,道與同,何有數命之不知耶!數命因於道,見於氣,成於象,一所生也,易已詳之矣。人之性通天神,天神之功,性所自具。故觀象知氣,驗氣知數,明性知命,俟命同道,至誠者也。禎祥妖孽,氣之所感,像之所見。不離道也,不外天也,得於天道,而有不得於氣數者乎?不獨人之靈也,物之靈也,亦得之也。故麟鳳龍龜,各有先知。禍福禎祥,不待卜筮,人之至誠,靈無所蔽。性與神一,靈與天通,則氣數之應,禎福之感,自然知之,非有異也。故至誠如神者,聖人也,聖不可知謂之神。故先哲無不通神者,性之應也。故至誠者,行之成也,德之至也,道之同也。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講明至誠各節,系以數節合證,以明誠之意義。因誠之一字,至深至玄,有非文字直解可盡。須由各面體認,而後明其真詮。後人不知此義,往往執一節以釋之,致不得聖人之意,更有疑經文之重出錯簡者。可見讀者未嘗瞭然於誠,其間固由編錄之誤,若無頭緒可尋,而實在誠之意義,大都只解得一半,故不明聖人再三申明之旨。今夫子雖就經演義,而處處互相呼應,以期讀者盡能明白真解。不復恍惚猶夷,而有益於修道之教,尤為大也。

又曰:儒教立教精義,師授微言,全在此章。自尚書十六字,及易經全書,所含甚深微妙之義,皆可由此證之。而論語孟子中,所錄存養省察仁智諸行,皆為修道之教。不可或背者,要須一以貫之。使讀者知萬法不離其宗,而能實用其教以成位育之德。方知聖人不作虛語,且由此洞明天人道德,性命理數之微。俾知誠為物之終始,不誠無物之義也。

復聖講述——顏子(第二章之大義)

儒教以誠為主旨,合始終、大小、本末、內外、初成、而言。故一誠字,含義至深,含行極廣。由起居動定,持身接物,成己成人,莫不因誠以明其德,以立其道,以成其行。故誠者,本於天,而合於人者也。誠者出於性也,天也!誠之,而以成其性之德也。中庸言教,首重修道。道者率性以立,故修道志於誠,為其本於性之體,成其性之用也。自誠明一節,夫子既述其義矣。而人未能洞明者,不知誠之有始德,有終行也。故滯於名物,而忘其體者有之。騖於虛靜,而忘其用者有之,皆非成性者也。淺釋者曰:人性無可見也,奚有用哉?遂謂仁義不生於心,禮智不出於性,此大謬也。性之合於道也,道有德以成其行,德不至則道不凝,行不昭則性不成。故性之用者,本來之德也。又有曰性不可知,惟德為著,勤於其行,而戒其惡,即成德也。遂謂見性為虛言,立誠為實事,不求中和之境,不得性道之源,此亦謬也。蓋性者,待德而成。成德,為成性也。不明性體,德將何來?故誠者必以見性為終,成性為成。立其大本,行其達道,誠之事始備。捨一而求誠,猶飲鴆而求生,烏乎可?蓋誠之本來,體也,性之初也。求誠得誠,用之效,教之終也。故誠者,性之見。求誠者,教之著,二者先明,而後明於此節性教之義。

此節誠明二字,相互釋明。可知所謂明者,非如平昔知解者也。必洞明其實在,了無滯礙,不復猜疑,而後謂之明矣。故誠明者,不可分作二截。而誠者必明,明者必誠,此體用本來如是,非由思或學,幾及之者?故自誠而明,為性中之智慧所見,故謂之性。自明而誠,為依聖人之所明,以求至於性,此謂之教。教者以聖人之智慧,而率眾人由此智慧,見其本來之性者也。此智慧發於誠,具於性,不獨聖人然也,人皆有之。不過聖人以既誠而得之,眾人初未能誠,乃不得也。眾人不得其性之智慧,然依聖人之教,而增其識,以精進其修,亦至於誠,而得其智慧焉。故聖人之誠,自誠者也。其明,自明者也。眾人之誠,修以誠者也。其明,依教以明者也。一屬於天,一屬於人,而其誠也同,其明也亦同。故聖人立教之旨,為眾人之致其誠明,而莫非本其性有之德也。故聖人者,性之至也。誠之必明,聖人之所能。而明之可誠,亦眾人之所能。蓋性無殊,而見性有先後。成性無異,而致行有初終也。故曰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何以能明?以性中本具智慧,克全其性,靈明自充故也。性之具智慧也,必依性之光之煥發而後見,猶之鏡也,去其塵垢,無物蔽之,則照耀昭明。又必由性體之澄靜而後顯,猶之水也,止其風濤,一波不興而後明,故有明鏡止水之喻。大學之知止有定,論語之克己復禮各節,皆所以去其塵以求明,止其動以求顯,其行皆致誠明也。夫性,道心也。書曰道心惟微,微者難顯,性者難見,非知其本來之體,莫得其顯見之方。惟聖人能知之,能得之,蓋以誠也。性之靜也,非止不靜。性之淨也,非修不淨。故擇善固執,為求止之先。克欲遏情,為立修之本,皆誠者之事也。聖人明於中和之道,適於性情之正,不待止而靜,不待修而淨。靜淨之至,性體以見,此誠也。靜淨不失,性光以顯,此明也。誠則無不成矣,明則無不知矣。故聖人位天地,育萬物,察鬼神,知數命,神化不可量,道用無極者,皆誠明致之。誠本性成,明本性知,非思與學所企,故曰性焉。

聖人為教,以成其性而已矣。故立修道之則,示戒慎之方,明止定之義,指中和之道,皆為使人得以成其性也。人成其性,心皆誠矣明矣,聖人之教行矣,聖人之性於是盡矣。故聖人自盡其性,而眾人之性亦盡。聖人自成其性,而眾人之性亦成。聖人無所為也,而天下被其功。天下見其功,而聖人無所與也。斯則性之本,道之行,天之德,教之旨也,故曰教焉。

誠者自成也,道者自道也。自成則無不成,自道則無非道,返己而有得耳。非為人也,非為物也,亦非為己也。為性耳,亦非為性也;為道耳亦非為道也,故曰無為。無為而成,誠之至也;無為而修,修之至也;無為而教,教之至也。推而至於一切,無不如是。此乃謂之性道之體用,誠明之初終也。故聖人知性之不可不誠,以自成。知性之不可不盡,以成人與物。人物之成,聖人之誠也,而教之所以貴也。教之為人道也,其在是矣。故誠之行,為道之用,為天之德,為人物之所育,事理之所平。而宇宙以之建立,時序以之推移。上則天神,下及塵芥,莫不以之安其居,息其所。此其神化不可量,而德無以加矣。故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斯義至奧,非聖人之明,安能證之。

天地何自成乎?人物何自育乎?數命何自製乎?歲時何自遞嬗乎?星日何自光明乎?山水何自遷變乎?是蓋有為之始者,為之終者,為之主宰者,為之旋轉變化者矣。而就物測物,莫知其紀;因化觀化,莫明其度。必也由其本始,以追尋其源,而後可知其變者、化者、生者、育者。陰陽水火,吉凶動靜,莫不有為之先而維其序,為之後而易其次者焉。聖人於是遠徵諸天,近譬諸人,而識其由,名之曰道。故天也地也,日月也,山川也,歲時變遷也,人物生育也;吉凶悔吝,陰陽遞嬗也,皆道之所主宰綱維之也。夫如是,道之為道,實萬有之本始,而人物之所自生成者也。道既為物之自生成者,則無道者,物將滅矣。故道之於人物,實始之,終之。而物之待道以相始終,亦猶是也。前章言道之不可須臾離者,即斯義也。夫物非道無以生以成,則欲全其生致其成者,必自明道為始,而以成道為終也。誠者性也,性者道也。道在人為性,性在行曰誠。故誠者物之終始,而不誠何物之有哉,蓋可證諸天地也。天之覆,地之載,物之所以生以成也。設無天地者,誰與生成之乎?故有天地,而後有萬物。天地之沒,物類隨盡。此天地即道之見也,可證諸人也。性生情,心藏神,五官百體,以生以成者也。故性為一身之主宰,而五官百體所共仰者。性之沒也,五官百體,將安生乎。故性者,道之所存也,至誠盡性以推其用,成性以成其德,此為物之所生成者,豈虛語哉。故聖人者,至性者也,至道者也。世無天地,物不得其覆載;世無聖人,物不得其生成。而聖人之誠,宜為物所共始終者矣。故謂天地之終始於道,物之終始於誠,其義一也。苟達至誠,自明其理。故天之覆也,為天之誠;地之載也,為地之誠。性之德之徵於用,而成其行,亦猶天地之覆載也。其所謂參天地者,一誠而已。誠者非自己成行而止,必由己之誠,推而成人成物,是性德也。性之所具,惟德可見其用也。故上言誠為物所生成,而君子以誠致位育之德,是以誠之體無為,而其德無不為也。若以誠為虛靜,不全其德,是非聖人之致誠也。故成己者成人,成人者成物。夫子曰惟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即誠者之至德,而成人成物,即立人達人之志也。故曰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蓋由內言之,仁也;由外言之,智也,無殊用也。故成己為誠之體,成人與物,為誠之用,其道一也,皆性德也。性之德者,不可量其行而限其名。故事物所需,則應之;事物所宜,則名之,同一德也。前之所需,止乎仁,而今則待乎義,義亦仁也,不過因事物而增其量耳,同一德也。此之所宜,謂之禮,而彼之所宜,在智。智禮一也,因事物而別其名耳。故仁智皆性之德,而所名在所宜所需。聖人不滯於物,而以適成其性為道。故仁智雲者,聖人成性之行,推性之德而已。然誠者之成物,非為施惠於人也,非為見慈於物也。蓋仁者愛人愛物,非如婦人之仁,非如惜物之愛。其能成人與物,有其道也。人不知其道,遂謂仁愛為嫗育之喻。如兼愛之墨者,而無其成物之功。又有謂誠為返性絕情,而無與於人物,一身以外,無所謂仁愛也。如為我之楊朱而無其成己之德,是皆不知成己成物之真義,徒為矯情惑世之邪說也。故誠者,成己則己成,成人則人成,成物則物成,盡性之德,而無所慊也。人或疑於此義,以為聖人,人也,何能致其成人成物之功?中庸殆寓言耳!又有人或謂誠者成人成物,必待事功,或為民上,或事時 君,以政治之方,而後惠加人物。苟無其位,不得致其功也。是二者為後世儒士所疑,實足以亂天下者也。蓋誠之本於性也,成人成物,皆成己也。苟不能成人成物,則何以成己?成己之道,盡性而已,盡性豈待事功哉。故為此言,未之能誠者也。聖人不以成人殊其志,不因無位異其修,故時誠。其為德也,人見其仁則仁也,見其智則智也,聖人非為仁智之名而為之,亦非為仁智之德而為之。故聖人之德,人德之耳。此乃無為之義,而誠者之行也,故曰性之德也。性之有德,非體也,用也,知其體而後可至於誠。老子曰:上德不德,即誠者之於仁智也,非謂仁智之為誠也。眾人自修至成,非一蹴及之,故有內外始終初成之別。而仁智之德,亦由是名。如既誠矣,則無內外始終之可分,亦無仁智之可名矣,知此義,而後知誠。故誠者,如神之化,如天之德,無為而無不為,無成而無不成。此所以位天地,育萬物,通鬼神,明變化,無不得矣。無不得者,道之至也,誠之至也,故時措之而無不宜也。

誠者天之道也一節,即申明誠之為誠,而見己誠之行之不可思議者。上言自誠明謂之性,即天道也。天道由於自然,非人力所加。故性者,天命之也,生而如是,非思與學致之。而天之道亦然,天成於道,自然而然,非神之力所加。故誠者,非人事之功,而天性之自見也。天性自見,其體無外內終始初成之殊者也。誠之者則由人力所加,而因修道之教,致其行也。上言自明誠謂之教,即人道也。人道由教以示之則,由率教以成其功。此因性之用而立其德,盡性之德,而終其行,而後誠者。故有外內始終初成之分也。有之為人之道,無之為天之道,二者殊途同歸。不過自聖人眾人辨之耳。聖人誠於性,性無為也;眾人誠於教,教有行也。故性者天之道,而教者人之道也。以性自誠者,聖人而合天道也;以教自修而誠者,眾人由人道以達天道也。故未誠有天人之辨,聖愚之分。既誠則一也,天道也,性也。人道亦出於性!故首章率性為道,修道為教,仍示教之本於性,人道之本於天道也。其本既同,其歸自一。故誠之者究無異於誠者之成也。人往往不明斯義,以為人道異於天道,而視聖愚如天淵,謂自誠為不可及,實悖其性者也。性之一也,無聖愚之殊,其殊者情中之知識感覺也。故曰性相近也,上知下愚不移。知者識與覺也,識因情生,覺因物接,皆生後漸具者,非性中之智慧也。故知覺逐年而增減,而變易,無定量也。性之智慧,無所增減變易,無時日之殊,所謂正知也。今人忘其正知,而認其情識感覺,以為人之智慧,天性使然,豈不誤哉。夫性道不易者也,而生易者。故識覺出於心,而時易其態,易則化,化則盡,不易不化則無盡。故性之體,不可量也;性之智慧,不可極也,惟道為然,天下無與之比也。故誠者盡其性,而其功雖天地莫能加,況下焉者乎!人性皆同,苟致其誠,而情識感覺之不用,則性之智慧見矣,有何聖愚之異哉?故由性言之,無聖愚。有情言之,則有上知下愚之別耳。然情出於性,何以同一之性,而生不同之情?此中道理,非難知之,略述其故,可以得也。

萬物之生,本乎道。情慾之成,出乎心。而一本一末,一全一偏,是皆陰陽之氣御之,而數命以定。故智愚不齊者,生化之所為。由於二氣之遞嬗也。陰陽無端,而其正者全,反是則偏。全者智,偏則愚;全則善,偏則惡。故智愚善惡之差,由於氣感而成。氣者,隨化機以變易也,無一息之停。故常動不靜,常濁不清,以其隨化不止,而易偏也。如置球於地,浮木於水,其流走無定,必陷溺焉。況加以物之所觸,風之所吹者乎。故隨化之易動於惡,為勢使然。且情之正者,喜怒哀樂之中節也,謂之和,和則不至於偏。今之人情,其能和者蓋鮮矣。故上智不易見,而愚者多;大善不易逢,而惡行多。此則因人之所習,與緣之所生,而成耳。故有生而愚惡者,其緣也;有積而愚惡者,其習也;習緣各異,善惡智愚之所判也。故情識之有智愚,為事物所不免。猶天地之間,亦有惡祲厲氣之所鍾,而水火疫癘之所自。又如禽獸之有狼虎,草木之有毒藥也。氣之偏也,感而生者自偏,人亦然也。然情識由氣感所成,而有偏全。性則超乎生化之機者也。既無氣感之應,復無緣習之染,故其為善無不同也。明乎此,而後知誠者之無聖愚之殊。故言誠為人必修之行,亦以性為人同具之靈。人同此靈,則聖愚皆當致其誠。以誠而後盡性,而後成性;成性而後全生,而後成人。人而不誠,則失其所以為人。此致誠之道,雖下愚不可不力習之。而修道之教,雖上智不得不廣佈之也。

誠為天道,自然而成,自在而得,而無不周,無不備。蓋天地本來之精,神鬼共同之靈,皆此道也,皆以誠為其德,而萬物依之生成者也。故措之於事無不宜,應之於物無不中,其非思與學之所加,智與力之所奪者。故曰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明此而後知誠之為誠,有非文字可示者。聖人雖本歷聖之傳,精一之訓,猶不過著其致誠之方,以為修道之教而已。而於已誠之境,但可述其功,明其化,不復著一字以顯其量也。然聖人為人之不易明,不得不求其指導之術,免學者之彷徨歧路,乃委婉其詞,曲折其義,以形容之,使因此而洞悟,以德其真。故首章以天命示人性,以率性示人道。更以中和示性之體用,以情未發示性之本來。又以誠示性之德,明示德之見,而以成示誠。天道人道示性與教,已誠與修誠。復以位育之功,參天地之德,前知之神,示誠之本能。以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時措之宜,示誠之無為。以成己之仁,成物之智,物之終始,道之內外,示誠之所成。無非為性與天道不易言,言之不易聞,而精微之義不易盡。而後曲喻旁徵,以申其說。聖人教人苦心如此,而讀者猶茫然視之,道之不明,將誰咎哉。

聖人之教,無非欲人之盡性也。聖人,性之至者。故從容中道之聖人,未有不先盡其性者。惟其盡性,而後誠至;惟其盡性,而後可以盡人之性,以至盡物之性。人盡其性,人已誠矣;物盡其性,物已誠矣。人誠物誠,天下無不誠者,此仁之至,智之盡也。故聖人成人成物,皆自成也。人物之盡其性,即聖人自盡其性耳。聖人之誠,豈為人物者哉。而人物皆誠,性之德固如是,道之用固如是。故聖人,性之至也,道之極也。以性道之德,推而至於無窮,則功行無以加矣。故贊化育,參天地,功若神,化若天,而皆盡性之所成耳。此節要義,在使人知誠之為盡性。而盡性之至,人物皆得盡其性,人物皆得以生以成者也。天地之化育,即是生成萬物。人能贊天地之化育,自與天地參,至誠功德,於此可見。而化育之事,人每執為君臨天下之謂。不知君臨天下,固可讚化育。即無其位,苟有其德,亦無所慊也。蓋至誠之德,措無不宜;至誠之仁,施無不遍;至誠之智,明無不通,隨所用而皆得,此神功天德之至者也,豈待位而後有其行哉!人與天地並稱,原在能誠。苟不至於誠,是非人也,安能參天地乎。

其次至曲節,為申明上文誠之者擇善固執一語,而以見人道天道,其本一也。致曲者為誠之方,而中庸立教之要義也。上文擇善固執,即致曲也。人生而有氣感之殊,緣習之異,善惡不齊,智愚各別,前已言之矣。然為情也,無與於性。故惡者可善,愚者可智,教之立也,即在斯旨。以善止惡,以智明愚,為修道第一事,而致誠第一步也。故未誠者,人之道未盡也。依教以盡人道,即誠矣,故以修道之教為人道。而自誠之明,則天道也。惡者愚者,非生之本使然,由既生之因而然。既生者屬之人,故人道為生後必由之道,猶衣食之於養也。衣食養其形,仁義養其心,不得其養,則失其生,故曰人道不可須臾離也。擇善者,教其就仁義之德,擇最善者,以養其心。固執者,知其善德,服應之勿失,以一其志也。即致曲之謂也。曲者,示其與直殊,而言婉委之以至於其境也。又曲,若谷也,海也,有所受也。有所受,則不易動。又如阻也,防也,有所止也。有所止則易一,內止其息,外受其善,而後不因情識以移其念,不因物慾以動其氣。氣定念專,而後靜淨,靜淨不退,而後誠矣。故大學以知止為止至善之始,以慎獨為誠意之基。無非以止,止其未止;以一,一其未一也。人因情識物慾,常紛其心,馳其氣,而不靜。又因緣習氣感,愚其志,惡其行,而不淨,雖中智不免。故從善若登,為惡若流,非性之咎也。故修道者,必先去其紛者,使之靜;滌其惡者,使之淨,而後心就於性,復於光明。故夫子以克己復禮為仁,而戒於視聽言動也,如是而後致其誠。惟致曲致誠,必知其道,苟乖性德,則難有成。蓋致曲者,為以一止眾,而求其靜也,非謂即靜也;以善去惡,而求其淨也,非謂即淨也。性體純靜,若未至也,不為誠。故致曲者,盡人道以合天道,非天道也,必至天道而後誠也。故曰能有誠,謂可誠耳,須明此義,而後易成。此下形著明動變化,皆言誠之德可徵者也。蓋致曲者,善執其一,而心有所止。心有所止,則氣凝志專,而精神內存,充盈自在,此誠之見乎中者,故謂之形。精神既凝,光輝漸生,氣志永定,德容外見,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者也,故謂之著。著者內外俱實,神智俱足,靈光湛然,聰慧無惑,遠近所照,微奧所澈,莫不通明,故謂之明。通明事物,鑒於天地,察知命數,明於鬼神,德備於身而昭於外,善充於體而著其行,則應無不當,措無不宜。由靜生動,以周萬有。易之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通即動也,故謂之動。動於至靜,通於至寂,純然道之用,性之德也。故從欲不逾矩,而所動無吝。至既動矣,其德益明,其行益精,精明神化,不可端倪。如天之覆,如地之載,功德所至,萬物生成。此位育之資,旋乾轉坤之象,而變化徵矣。故誠者,至於變化,其德無以加。而成物成人之功,皆由是成,可謂至矣。變者變易,化者造化,變略簡於化,故由變而化,必經之級。蓋變易者,必己之不易;化育者,必己之已成。不易者,可易眾;已成者,可化眾。故天地之德,以悠久不息為用也,此中功行,修道之士皆能證之,非空言也。天下萬有,生於一誠,變於一誠,化於一誠,成於一誠。天道固然,人道之合天者,亦同其功。故世間萬有,皆聖神一誠所變化者。

前知一節,補述至誠之關於世道,而見天人之感應,禍福災祥之數象,有所自來。聖人無不知之。且欲以人道應天道之變,而免人民之劫也。天人一體,至誠者已同天道,而為變化者也,故災祥能知之。以誠能贊天地之化育,而致位育之功,故禍福能應之。人物皆同斯道,皆稟斯氣,故災祥禍福,雖降自天,而兆諸物。蓍龜四體,莫非物也,物之靈者,亦同此誠。以誠測誠,無不明矣。故誠則明,明則誠,性道之行,非素隱行怪者也。易經一書,無非通天人之道,述誠明之用,明性命之德,而為至誠之聖所立之教。欲證此節之義,當精求焉。

此章歷述誠明之行,以見聖人之德,與天道一也。聖人之教,為人道立,為人道不得外教,以悖其性道而逆其生。不得失於誠明,以違其本而害其真。此關乎人之自修,國之休咎,世之治亂者,非僅為一人言。天下萬有,均是性也,誠者通之,不誠則無一得焉。故誠為成行,豈必成聖也哉。天下之亂,國家之亡,人類之禍,皆由失其誠也。失其誠者,失其教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文極明,足證性情之源,而見儒佛之教正同也,不可隨便看過。要知儒家道功,只一誠字。內外皆盡,上下皆澈,成聖成神,為賢為俊,俱此道也。故佛以證果為修行之成,而儒以致誠為修道之終,莫外見性盡性而已。聖人不肯多言,且性道不易言。但以誠示其始終,其旨深矣。本章誠字上不著一動字,明誠之至,為無為,不可以人力幾及。顏子所謂非思與學所至,蓋可見誠之至境,必純清靜,證明性天之時,而後得之也。佛家言定慧止觀,超三界,證淨土,亦以不著為誠,以無智無得為成,其意正同。由此可知性之為性,成之為成,而始終內外功夫,自有真境,非徒執小乘者所可及也。

又曰,誠明之境,後儒無能明之者,實即道之太一先天,佛之三昧如來也。儒以中、至善、極、一、誠,種種字名,以狀性之實體。以性不易見,不易言,而後委屈訓之,以期托出真象,亦猶佛家菩提明鏡之喻也。要知實境本無可說,可說者,皆近之一部。若由是進一步,則真境矣。故中庸一書,只以中字狀其體,誠字明其德,外皆為此二字註腳,他無有也。有之,人道也,修道之教也。明乎此,而後知中庸全書之旨也。

宗聖講述——曾子(第二章大義)

本章性教天道人道諸語,皆承篇首三語而來。性出於天,教成於人。故誠者,性也,天道也。誠之者,教也,人道也。誠本無不明者,而未誠者則不明。不明者必待明於教既因教而明,所明者,聖人所示也。非己之自明,必由教以致於誠,而後明矣。夫明與誠,不可視作二事,不明固不可,既明而不誠亦不可。故教者以聖人之誠明,成眾人之明誠。人不明,而不師聖人,則永無明時。永無明時,則性失矣。性自誠明,不能誠明,則自失性。失性,則失生生之本。此明誠之教,雖今古遠近,不可一日異也。人之不至於誠,則不知何謂明?亦不知何謂性?惟自聖人設教,後人始知之。知之猶無徵也,必實踐之,以至於誠,而後一旦豁然性道之真,誠明之本。此聖人為天下至誠至明,而所教之及於人,無不由之以明以誠者也。故中庸以性道言教,而必以誠明,明教也。誠之也者,猶言致誠。言未誠,致之於誠,必由其途徑焉,即修道之教之謂也。人由是教,初則知人天之辨,性情之殊,而得性之所存,道之所在。繼則知性道之體,中和之真,而得修養之方,戒慎之義。此皆明也!但徒言無益,知而不行,則聖人自聖,愚人自愚。雖曰知之,同於無知;雖曰明之,實非自明。必由是一一致之行,日就月將,漸進漸通,而底於成。而後所知為真知,所明為真明。此即教之所志,而聖人成人之所在也。故誠明者,性之所成,惟聖人能之。明誠者,教之所成,凡受教者靡不能也。此節重在教,須知教在於成行。若徒聞聖人之言,頗解性道之義,而不求諸實在,驗之成行,則猶是迷離惝恍,不得究竟。雖曰受教,與未教無殊,豈中庸言教之旨耶,故教學必有所成。教之致誠,在大學甚詳,格物致知,為誠正之基;止慈止孝,為至善之始。用極也,知止也,皆以致誠也,皆聖人修道之教也。昔夫子詔參一貫之道,即指致誠之功。當時門人不得其旨,吾告以忠恕二字,即就所知以進之耳。忠恕亦致誠之本,吾嘗請夫子授至德要道,得聞孝行,而著孝經,孝亦致誠之行也。夫子教諸弟子,勖之為仁。論弟子之行,以顏子三月不違仁為最,仁亦致誠之功也。蓋誠之一字,含義至精,列德至廣,為用至大。其致之也,不名一途。不名一途,故教之也,不可不廣其道。而習之者,不可不見其行,非空言所冀也。故夫子一以貫之一語,實本一字。而致此一,非如斯簡單。吾之以忠恕釋之,固屬應有之義。而他如孝也,仁也,格物致知也,知止有定也。以及克己復禮,修身踐言,居易俟命,不惑知天,諸行,何非一之所包乎。一,即誠之道也。中庸之中,大學之極,皆同也。故言誠,不可執於行;而致誠,不可忘於教。聖人因道以立教,因人以施教。道一人萬,以一應萬。故為德至宏。以萬歸一,故為道至簡。此天下之大本達道,不獨教也,天道人道,莫不如是。故性之道一,而情之屬眾;生之本一,而物之屬多,各有其體用也。老氏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又曰有生於無,無名天地之母,有名萬物之始,二者同出異名。斯言也,明夫性道之本,生化之源者矣。有無一萬,同出異名,性情天人,同道異用。故誠之體一,教之本同。而施教之方,致誠之德各殊也。明乎此,而後知聖人之教,雖千言萬語,實則一以貫之。一者誠也,故明誠者,由成言之,已至於極。初非文言所加。以修言之,則為德廣,為行眾,必實踐之,而後有成。此節以謂之教三字,釋明誠之必由修。而以謂之性三字,釋誠明之無所為,其義深矣。性者天道也,非人力所加者也,誠即性之體也。教者人道也,由聖人立教以示其則,而待修養以致之成者。故誠字雖一,而一則屬天道,一則屬人道。人道不立,則不誠者無復能成。故聖人之功,參天地化育者矣。人知誠之為至德至行,不知致誠之方,則負聖人之教,而無以明夫性道之真,全其生生之本,此人也。不獨害於其身已也,天下之亂,從斯起矣。蓋誠者,天道之自然。天以之為天,地以之為地,而人物生成之本,命數變化之樞也。故曰誠者成也,言無不成也。苟有不誠,必有所敗。天地一氣,萬有一體,一有所敗,則皆受其害。故有未誠,亂之肇也。未誠者眾,亂將無已。故聖人之教不行,國家隨之以亡,天下隨之俱盡。人之不知天道者,輒昧於禍亂之生,以為數使然也,而不知人未誠也。天之德也,悠久不息;人之誠也,生成無盡,此道之自然,而亙故所同驗也。故世界一瞬,萬物一息,無非在至誠之德之中,而以生成變化者也。故人之有性也,天之有道也,神之有靈也,皆同以此誠為體用者也。苟無此誠,胥滅絕矣。古之賢人,謂之元氣,謂之真靈,即此誠也。天以之清,地以之寧,人以之聖,神以之靈,斯非元氣者為之乎。故言至誠之境,不可喻也;至誠之功,不可量也。明夫斯義,其惟老佛乎。故夫子贊之為聖,而經傳述道之語,皆足與中庸相參證也。雖然誠明之功不可極,德不可盡,而致誠者非奇行也。誠為性道本體,天道自然,實非外物,但盡吾性,則至誠矣。故修道之教,不外率性;率性之道,即可合天。天道與性,同在吾身。返而求之,隨致而至,故誠者盡人所能。而教者眾人所宜,無可異也。苟明此義,則聖人與人同性,何人不及於聖人哉?故誠者自明,明者自誠,所成雖殊,已誠則一。人之上智,頓受頓悟;人之下愚,漸受漸悟。佛言如是,吾道亦然,千古聖人,莫非自性而誠者,故不待教。教之興也,以聖愚之分,有下愚之不及誠,而後有上智之為立教。故聖者以愚而名,教者以未誠而立,此言教者所當知也。誠既為盡性之行,其致誠之方雖殊,其成性一也。言教以教人,必適其所宜。故夫子於弟子問仁,所答各異,而趨之於仁,固無異也。故中庸之教,但述修道為本,誠明為成,不著其方,非忘也。以方之不可備述,而教之不可泥也。然教不可度,而學則必切;道不可言,而修則必實。致誠之道,以實驗其行為先。故首章戒慎恐懼,顯隱見微之訓,皆為修道第一事,而立誠之基也。大學誠意一章,戒自欺,去好惡,慎獨其嚴之語,誠中形外之喻,皆為修道之要,而致誠之本也。推而上之,知不至,則不明性情之正,物我之害。物不格,則不明生生之本,性道之源,此格致即致誠之學也。心不知止,則定靜安慮得諸功不成。事不知止,則慈孝敬友信諸德不立。此知止一章,皆致誠之方也。故大學自明明德至止至善,內外功行,雖若有殊,實則無非致誠之行,成誠之功。由內言之,誠以盡性;由外言之,誠以成行,行即性之德也。故大學明德,為止善而已。除止善外,有何德可明哉?中庸成人成物,參贊化育,何非明德之明,而皆誠之所成。除成誠外,何行可言哉?故誠者,澈上下終始內外之德也,性之所有者皆具之。故其行不可量,而其修在於身;故其德不可極,而其道一於性。知乎此,而後知聖人之教,只著一個誠字。故修道之教,誠而已,誠則無不成。而天地人物,皆因教以成者也。惟修道之方,除前所述外,則首章揭其要矣。故省察存養,實為立誠不二功夫,吾嘗從事於斯。一言一動,一視一聽,必先察焉。大眾之中,獨居之時,必先存焉。雖造次不失,顛沛不改,念茲在茲,永持不失。而後外物去,內志定,心清氣寧,神凝體固。而後思念一,一則意誠,誠則漸通,而至誠近矣。故存養者先省察,有或未省,必有不存,心之浮動,念之紛亂,氣隨之散,神隨之昏,雖有智慧,無能誠矣,故省察以去惡存善為最初步。善則合於性,惡則逆於心;善育則性充,惡去則心淨。故去欲為存心第一事,欲生則念妄作,欲去則志寧靜;妄念則神氣為之浮,志意為之擾,而心不可靜矣。志意不擾,神氣不浮,而後心無雜物,性自光明,故去欲為要。去欲之方,則戒非禮;去欲之本,則主忍與勤。忍則物好不能誘,勤則心志不至逸、逸則淫,勤則善,此勞心勞力者之多善行也。欲生於情,情為生所故有。五官百體,與物時接,皆足牽其情而多其欲。必忍其所好,以節其情,不因情而動其中,不因物而逐於外,此忍之功也。故修道者,必先知之,先習之。習而不改,以同於性,則知我生有本,我身有真,善念固純,神明自見。不獨物不能惑,而且情無所移,性體自然,至誠立至,此修道立誠之大法也。或疑中庸言誠,極其神妙。化育之功,參於天地,前知之智,明於鬼神,遂謂聖人之言,有難徵信。亦有迂拘之士,則疑為理論之喻,有非實事。皆昧於誠,皆未嘗致力於修者也。清明在身,志氣如神,非奇誕也。人與天地,同此氣中,即性也。則盡性之用,自與天地同德,故人之誠者,亦猶人也。惟誠者盡性,未誠則失其性。失性者失其與天地所同之中氣,宜乎視天地神鬼之德為奇異也,故疑者以未之能誠也。人之平居,清靜安徐,嗜欲不生,妄念不起,情意不動,神志不紛,斯時氣自寧一,體自貞固,心自光明。其耳目聰明,思想敏捷,逾於常人,是即清明之見,而中和之氣凝也。其於此際,處事接物,莫不適宜,精神煥發,形於四體,此即誠之初境,而人人皆可驗之者也。當其清明既失,情慾乃生,內動其神,外紛於物,志亂氣浮,手足無措,精絕神惑,耳目不聰。雖至易之事,不足決其是非。至簡之言,不足辨其邪正。此即欲好之蔽性靈,情識之害中氣,而不能誠明之象,為下愚所同者也。故由前言之,則明因於誠;由後言之,不明由於未誠。可見誠之既至,神妙自然,非有異也。夫所喻者,非真能誠,不過一時之清靜耳,而即能聰明異於平昔,況永久誠明者乎?誠明之道,只在知此,即無可疑。而致誠明,只能知此,即得其道。蓋誠只是盡性,性只是清靜。本來無物可染,無塵可蔽,無力可動,無事可擾者也。人不明性之本體,遂信耳目之物,情慾之念,自動自擾,自蔽自染。遂更無清明之時,安能望於誠乎?故誠者非異,不誠者異耳;誠者非奇,不誠者奇耳。人在古昔,無人不誠,故無奇於誠,無異於誠。時至末劫,人皆不誠,遂以誠為異為奇,豈非聖人之所慨乎!故以誠為疑者,直未知誠,抑未嘗能修者乎。

述聖講述——子思

中者,道之體,生之本,萬物之樞。在人謂之性,其狀不可狀,其形不可名,蓋純然至德,不可以他物為擬者。故中庸首章,即指明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以使人人自驗之也。人之喜怒哀樂,情也!情動而易見,類而可名。故曰喜、曰怒、曰哀、曰樂。性則無是動之可見,無是類之可名也。故名之為中,謂其在動之先,為類之本也。在其先則動咸宜,為其本則類可眾。故道以太極為先為本,人以中為先為本,一也,同也。人有斯中而後生,其成者亦賴斯中。故中存則存,中亡則亡,其為道也,為人不可須臾失之也。故夫子本昔聖之傳,立中庸之教,而必以中為本,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性也,以中為本,即以性為本。故中庸之教,純明性者也。性之名中,人皆得而驗之。惟情生欲甚,幾不復知中之存,是性之不可見也,由於情慾蔽之也。故存中見性,必有其方。而本中之體,率性之真,而立其方,以志其成。是則誠之所由名也,誠者賅性之體用,為中之終始。蓋即為教者所定之義,而使人易驗其中,易見其性者也。但中、性,一也。誠、中,亦一也,不可視之為二。不過有中之名,則不言性而言中,以中可狀體也。有誠之名,不必言中而言誠,以誠兼狀用也。故由性而中,由中而誠,皆聖人為教,苦心為之名詞,非有異也。故誠明一章,純本首章而明性道之教者。中庸全書之旨,蓋全在此章也。

誠既為性道之體用,而致誠在教,則教亦性道之用。故由性言,凡人物生成,無不在教中。由教言,則成己成人,無不在性中。聖人之教,只是指明人之來處,與其歸著處。而致誠如何,則待其自成而已。故中庸言教,只在成性。人成其性,則皆誠矣。若明此理,則誠者天道也,性也,皆自成也,非待於外而誠者也。故此節言誠,無非明性道之真,中庸之本。而能誠者,則見性守中,自然而至。而聖人之教,自然而成矣。所惜修養不講,至道莫明,既忘其本來之性,復昧於聖人之教。於是為言日多,立則愈繁,而致至誠終不可見也。故仁義之道不明,而禮智信之德愈多,其途愈繁,其程益遠。捨本即末,宜其無成,此後儒之蔽,而中庸之教之不明也。惟至誠為內外本末始終初成功夫。約言之,誠為體,是本來性體,是已成聖功,是純然道境。誠之,是用,是依道之用,是充性之德,是作聖之功。故言體,前顏曾二子已大略示之。惟用最多而最廣,非細數之,人多不明。然細數之,恐猶難盡,茲請述其大要,以便初學。人之生而有身,生之自然,即道之定序也。由之則生,反之則死。順之則成,逆之則敗。故道者,本諸性,全其生者也。人道為聖人所立,即本聖人之誠,定其則,為之教,以使人遂其生成者也,故誠之用第一為明道。而誠之行,第一為率教。眾人不及見性,不能率性,故淺一層求之,先率聖人之教,而漸求其性之所在耳。率教雲者,實行聖人之言,而驗其所至。如上智者,則可由是頓入於誠。如中智者,則可由是漸入於誠。如下智者,亦可由是漸近於誠。雖其初未同,其終也無異,此為誠之功而教之旨也。聖人明誠之教,自身心始。以心本於性,身生於道。心外無性,身外無道。故修身為要,存心為基。心正身修,而後性成。故由內言之,則誠意先於正修;由行言之,則正修皆為誠意。蓋人非聖賢,內無所秉,以不見性故也。內無所秉,必外閒其形。外屏於物,而後身淨;內去其欲,而後心淨。身心皆淨,而後性存。性存而明,中體凝固。此存養之道,必從身心始。關於身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關於心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此心身大法,修養大綱。而其節目,則有如下所述者。修養以存心為本,存心以寡慾為先,此一也。閒邪在於正心,正心在於誠意,此二也。守真先須知止,知止先須辨善,此三也。故修道之教,必自三者始。而戒慎為要,致曲為基。非戒慎不足防邪,非致曲不得存中,二者互用,不可稍懈。故致曲者,即致誠之始;戒慎者,即修道之基。大學誠意一章,皆戒慎之教;知止一章,皆致曲之規。學者貫通之,庶於致誠之方,有所得矣。蓋戒慎在戒於心,凡一切慾念物好,均須戒之。而於隱微獨處,尤宜慎焉。方可念勿涉邪,心常清靜。致曲亦然,凡隨時隨事,皆須知所守,即造次顛沛,仍不失其持。方能時止其心,真體堅定。此為初學所重,亦即成行之根,不可或忽者也。能明此義,而後中庸之教,致誠之道,可大明矣。

亞聖講述——孟子(第二章之大義)

聖人之行,以性為道。性之所見於外者,謂之德;性之所存於中者,謂之中。德之至,達於本,本者中也。由外及內,謂之誠。誠之至,通於天。天者,性之所出。故中庸首章以中為大本,次章以誠為至行。人之由教以修道,而至於成,莫不由誠以達其本。故修身者為養心也,盡心者為知性也,養心知性,天不違矣。故誠之為道,作聖之功,成聖之境,無以加矣。吾常言存養之要,見盡心各章中。皆述立誠之道,皆紹中庸之教,而其至切者,莫如不動心一章。人之有斯身也,心為之帥。心之所思,志之見也;志之所向,氣之屬也。志一則氣定,志紛則氣暴。持志而氣不暴,然後心存而性不失。故存養先不動心,心之所見者德,德之所敷者事,事者物之所接,理之所寓。事理不明則惑,物情不得則妄。惑則離德,妄則德逆。離德則心忘,逆德則性失。故明德先存善,善則惡去,念無惡念,行無惡行,一志於善,而後純德。故善者,士之所志,為存養之本,人之性善故也。人有善性,故仁義禮智,心所具也。心之所具,背則不祥。故仁義禮智,人之當為,非聖人為之教也。聖人與人同性,同此善也,同此德也。惟存之則聖,失之則愚。存先充之,實之,光輝之,則德愈明,而性愈盡。故存心盡性,為立德之本,為成行之功。夫子曾語顏子四勿矣,無非謂其存善,而充實其固有,光輝其本來之德而已。故曰克己復禮為仁。克己者,去其惡也;復禮者,存其善也。仁者,德之全,性之初。不違仁,則成德矣。故存養之道,莫善於寡慾。寡慾則心無邪思,志一氣定,則存誠之基也。譬之瞽者耳聰,其不分心於目也。人不馳其心於外,則內全其神,葆其精。精神不失,光明自大。此道之本體,而修之所成。故聖之至為神,誠之至則明。謂其本所固有,而充實之,光大之,至無盡也。中庸誠明一章,即為明修道之要,及成聖之行者也。誠之至境,本無所名,即中也。為誠之行,必具其方,即教也。故誠者性也,致誠者教也。若以誠為教,必自修養始。若已至於誠,則性之本來矣。故此間分別言之,以見人人皆可誠,即人人皆可成聖。而聖人之心,固欲人人皆成其行者也。夫誠之言成也,成則其德充實,其行光輝,其道大化,其體用不可測。蓋由美信以迄於神,而後誠至。善之為始,神之為終。其間如信、如美、如大、如聖,皆致誠之德之名,而至誠皆具者也。故至誠者,超於聖神之域,極乎變化之功。故能照見一切,無不明澈。天下之道,莫不逢源,萬物之情,有如指掌,是謂極明。故誠者無不明,即猶神明之謂。蓋神無不明者,故聰明正直,而一其德者為神。人之至誠,與神同德,尚有不明者哉?故誠者自明,非求而後明也。然誠明之至,本非學問所增,肄習所長,修養所入者。蓋學問,肄習,修養雲者,明其未明而已,非謂待之而後明也。故曰性,為性所自具。但人常以物慾自蔽其性,性不自見,故不明。其蔽去者,性自見,明自著,非待乎外也。夫子之雲克己復禮為仁,即此旨也。克己為去蔽,復禮為見性,仁則誠矣。故不曰學問修習之謂仁,而以克己復禮為訓,足見性所具者,自存於心,心存蔽去,則成德矣。惟性之也者,必聖人之倫,方能不蔽於物,而時致其誠。若眾人,則常以物慾之縈其念,情識之紛其心,志不一而氣馳,意不定而神晦。不明性之所在,不知生之本來,又何以自明哉?人之昏也,罔辨善惡,徒逞情慾,如禽與獸,奚暇求其性之德。雖與生俱生之性,仁義禮智之德,蘊藏其心,而不知保全之,執之,守之。更安望其充實之,光輝之哉。故其性中之善,日以牿亡;而習受之惡,日以增長。雖非其才之罪,究不能自同於聖賢,故有小人下達之語也。為其如是,必有以糾正之者,此聖人之教為不可緩也。

教之為誠,必先明於性情之正,辨於善惡之行,察於修養之方。而後知人生之原,天道之本,物情之真。而不惑於欲好,蔽其心志,動於惡念。以時考其行,審其思,而後志一氣定,以致其誠。故教者使之由明入誠,其所明者,非因本性所照,為賴聖人所示。故仁義禮智之為善德,中和之為性情之正,向善去惡之為修道,存養省察之為成德,皆賴聖人教之而後明。苟無聖人之教,則何者為善?何者為惡?何謂之性?何謂之情?何存何去?何養何省?皆不知也,皆不辨也。故禽獸不能成其德,蠻夷不能底於聖,由無教也。故曰逸居無教,近於禽獸。又曰中教不中,才教不才,皆言教之至要,而人生所不可離者。聖人之教,本人固有之善,引之而已。故其立人道也,不外仁義禮智之德。而習之者,鹹樂受焉,蓋性所同然。苟得其導引,無不同歸。此聖人之教,順其天生,成於無為。非揉曲為直,拗方為圓。故其入人也,而其功也大。告子不知此義,以為性猶杞柳,是直以聖人違人之性,以為教也。豈不顛哉?惟其教之順成於性,故其所立之方,無外於道。從而習之者,亦不外於道,此謂之修道之教。而明誠者,亦與性誠之聖同。故先明後誠,與先誠後明,初無異趣。如水之就下,火之炎上,雖水火有異,其性同也。故自聖愚言之,則有性教之別,若就誠言,則一也。

誠為成人之行。故修道之教,以此為旨歸。昔夫子告顏子成人之行曰:通天人之道,明性情之本,達神鬼之源,可謂成人。又曰:仁義禮樂,成人之行,神化,德之至也。又於對哀公之問聖人,其意亦同。可見成人者,聖人也。致誠者,成人之行也。故誠者成也,至誠者聖人也。聖人者,至性者也。人以聖人為期,必至聖而後為成人。故不至於誠,不得為成人。而可知誠者人道之本,天道之自然。不由誠,無以明天人之道。人之情性,以中和為正。失其誠者,不得中和之道,故誠而後明性情之本。性者受命於天,天者神之本也。人以天命而生,故通神鬼之情。其未誠也,性蔽於欲,氣流污下,與神鬼睽隔。惟能誠,則氣通天神,智察幽明,精物之變,游氣之源,莫不知之。故誠者,聖人而神之德,即由人道達於天道之途。夫子於此,恐人不明,重以天道人道申性教之義。又恐人之潔身隱己,獨修自好,不宏其德,無以盡其性。故以誠之必成人成物為言,以仁智二者,見誠之用,性之德。昔夫子有言,仁智合,則天地成;天地成,則萬物順,可見天地萬物與吾同生。位育之功,實性中固有之德。仁智之行,實至誠必見之功,非可歧為二也。人之德行言之可百。溯其所始,性一而已。故曰仁、曰智,皆性之所出。由人己言之,內外別之,乃有二名。若就性言,仁猶智也,智猶仁也。故德之流行,以措施而名,非必辨其為仁為智也。蓋以德言,固有名。若以性言之,無可為也。此至誠之行,包舉一切,無不盡也。無不盡,故無可名。道之為道,固如是也。

惟誠之體用,至大至廣,凡德之所成,道之所在,莫不以一誠致之。故誠者,實天下之至行。由內言之,固曰成己。而於成己之行,則如大學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及知止有定靜安慮得,莫非誠之行也。由外言之,固曰成物。而於成物之行,則如大學之齊家治國平天下,及親親新民,仁慈敬信,莫非誠之行也。且如夫子常言禮樂詩書之教,溫恭遜讓之德,居易俟命之旨,克己復禮之訓。以及夫子不惑知命,耳順從心之深行,夭夭申申,誾誾侃侃行止容儀之常行,莫非成於誠。並如夫子告諸弟子,問仁問孝,問禮問政之語,答諸國 君問學之詞。及凡指授講求,教誨訓戒之言,莫不由於誠。故誠者,百行之本,萬善之源。無論何德,無誠不成;無論何道,無誠不達。此誠為至行,為至教,蔑有加於其上者矣。儒家言行,內外並重,或仁或智,不可偏一。而貫通之者,一誠而已。儒家言道,必歸於性,或聖或賢,其道不二。而其歸宿之者,一誠而已。故大學止至善,至誠也。中庸致中和,至誠也。上下本末,內外始終,莫不以誠致之。故其功淺而益深,近而益遠。天地不能外,神鬼與之通,若非聖之至者,其孰能之。故誠者,直天下之本,而天地萬物所自生成者也。天以之高明,地以之博厚,萬物以之生育變化,其德不可極也。故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吾物。

惟誠之行,既如是其至。其致誠之道,亦非有至行不可。故聖人教誠,以為人道獨具之義,非由精修實踐不得也。誠之為義,粗言之即實,推其極也,無不實。故實踐為致誠之基,而實德為誠之行,無實不誠矣。但所謂實者,亦具精粗二義。蓋初行之實,即粗義;而成行之實,則精義也。非粗無以得其功,非精無以極其化。蓋誠之至行,通天神,達幽明,無不隨措而當,則其功行必極道之變化。不過道之變化,實而虛;中則虛,外則實,此其用。就其致於道也,必中實而外虛。中實則不失其性,外虛則大化其德。此中虛實,以實行所至,而後得之,非可文言者也。故不實不虛者,道之體也;且實且虛者,道之用也;或實或虛者,功之行也;無實無虛者,德之成也。故大道以不化化,易以不易易。不化始化,不易始易。觀易經之理,了然此義矣,故老氏以道無為而無不為。此節以誠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皆一義也。天地順乎自然而成,萬物順乎自然而生。既順自然,何所為乎?既有生成,何不為乎?故執有無之爭,是忘道之體用。人之於誠,亦猶是也。謂以虛為高,而棄實行,是飾學也,飾學無成;謂以實為是,而忘變化,是滯行也,滯行不大。如斯二者,不至於誠。故夫子以止仁止慈止孝止敬止信,勖其行。而復以定靜安慮得,勉其至也。明乎此義,庶明誠者之行。

致誠之行,已如前述。但心者,身之帥。帥動則身無寧止,身之隨物慾而馳,心遂無清靜之日。故曰操則存,捨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操存為致誠第一事。昔夫子曰,毋入而藏,毋初而揚,槁立於中央,以見持心之法。必先示其所止之地,以求其不動之時,故致曲為存心也。所謂大學之知止有定,即此義也。知止者,知所止而止之也。若無所示,蕩漾紛繁,將何以求其止耶?故致曲者,立其極以系其心者也。如山谷之間,風雲馳逐,急湍之下,波濤奔騰。有曲則折其勢,而偃息不動矣。故人,以一念系心,制其他念,此始功也。既靜之後,中心澄然,神氣如一,所謂中極,是道之體,此成行也。故制曲之教,通貫上下,無不宜也。而所謂曲者,亦有數義,分內外言之。處事接物,曲在事物,所謂仁慈孝敬,皆曲也。獨居閒處,曲在身中,所謂定靜安慮,及戒慎恐懼,皆曲也。故曲者,委曲周旋,以安其心,使不馳不二而已。臨事而定,隨時而宜,無不有曲。故曰物有極,事有中。中極者,道之本體,人物所生息之根。以此系心,無有不定,故致曲能有誠。

至誠之境,為德匪一。由所造詣,各見其功。然就成行言之,必通天人,達造化,明萬物之性,矚神鬼之情,參贊天地,化育萬物。動無不宜,極而得中,用而無盡,神而能化,然後謂之誠已。在儒家言誠之行,以此節形著明動變化各德為最明。而大學之定靜安慮得諸境,與論語夫子之立,不惑、知命、耳順、從心所欲,諸德,無非成誠次第境界。又如吾所謂深造自得,居安資深,左右逢源,諸說。及善、信、美、大、聖、神,諸行,無非為誠本末始終功德,皆與此節表裡者也。蓋誠之始於修道也,修之基於存心也,其方一也。惟由是以進,則因功行之殊,見識之差,各有所就,而不一類,故別為各層境界。以徵其所至,非謂必歷如是次第,而後成誠也。如至慧者,生而神靈,心常自村,不待修養,一聞教義,頓知變化,是立誠之聖,而幾於神矣。故分析言之,為便學者,知諸功行,皆在誠中。誠於中者,形於外。內得幾何,外之所見如之。故曰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不期然而然。故吾於養氣之時,極求其不動心,而持其志,毋暴其氣。故能養其至大至剛,充塞天地,神化無盡,而自在自得。此行也,為夫子教人第一事,惟學者未盡能之。其不能者,不外多欲,故有棖也欲焉得剛之語。且人不知生死之理,兢兢於修短之數。故有子路之問死,及鬼神之答,與朝聞道,夕死可矣之訓。又人每以口體之生為生,以移其志於衣食。故有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未足與議之戒。故修道之不成者,率由多欲之害,生死之蔽,身體給養之累,而不明我生之真。以適情為生,而不明人性之本,以食色為性。故雖日語以修道之教,曾不至於誠。顏子三月不違於仁,拳拳一善而勿失,皆由明於性情,知於天人。簞瓢陋巷,不減其樂。壯歲蛻化,不慊於神,此乃能誠者焉。故修道者,必明道之為道,而後可以成其行。極天下之神化,參天地之生成,非有至行,安能成之?

故至誠之道,為聖神之德。儒者以此為成,而修以此為極。苟至誠矣,則天地鬼神,莫能違之,況下此者乎?然至誠之德雖高,而人人可企及之,只在修道而已。若聖人教之,而視藐然,而行昧然,不信其訓,不宗其方,雖讀其書,何益於事!故實踐者,即成行之機。不信者,即失德之兆。故夫子以知之後必好之,好之後必樂之,至於樂矣,而後可以入於道矣。不知不明,不好不行,不樂不進,以聖人之教,修聖人之道,有所心會而油然以興。其志於是定,其神於是一,其氣於是靜,其思於是沈。而後安處其中,往來於內,雖有他樂,不足易吾之道。而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故曾子有言: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是真能修道,而致其誠者矣。故修道者,必先師之。人或未明道之為道,以食色為生,以情慾為性,妄說橫流,人欲競長,道以日晦。而修者無人,安望有樂道之士,以成其誠者哉?此吾力辟告子之說,楊墨之言。為其亂道,而率天下於不誠。而不料荀卿之徒,又揚其波,以仁義為斲性之具,以性善為偽。人於是以道為聖人所造,禮樂為制性之機。而不復知性道之可樂,此天下之所以亂,而至誠之聖,不可復見也。夫道者本於自然,天地人物由之生成,豈聖人所偽哉?人由道則生,逆道則亡。成道則聖,失道則狂。道之不可斯須去身,為生生之本也,本失亡,而枝葉能獨存者乎。故夫子之教,修道而已。修道必至於誠,至誠自有可樂之境。為其順生之本,達天之道,明神之源,不為物桎,不為形害,超乎四表,獨行天外。其所樂者,豈人間虛榮妄質之可擬也耶。故曰返身而誠,樂莫大焉。巢由不樂天子之尊,而樂其隱;夷齊不樂國 君之榮,而樂其遁;老氏不樂祿位之高,而樂其屈。夫子不樂優遊之逸,而樂其勞。皆由樂於至誠,更無他樂,足以易也。故修道而無樂道之實,未見道也。苟見道之真境,純乎生性本來,神意自得,安有不樂者乎?夫子於中庸之教,以一中字示其本,一誠字示其行,二者固全書之眼目,亦儒教之本源。若於二字未體會盡,則所學全差,而所成不至於聖矣。故於誠,極言其功行。於中和,極言其旨歸。而他行他德皆自此出。又為誠中所最要者,亦並詳焉。蓋誠、中、性也。性之德,以仁為內,智為外。仁之德,以孝為首。智之德,以政為先。而極誠之功,必通天道,明鬼神。故及天神之德,中之用,必明必強,故及剛強之問。此全書所載,無非為中誠發揮之文。而其要,無非明人生之本,勖成德之行。使人皆知所以生,所以成,及乎天人相與人物相關,以盡道之體用。而為大學內止至善,外明明德之教之更進者也。故此章所講各節,實為全書綱領。亦即吾儒精神,首末貫通,始終一致。為學者苟細求之,則一生修習有不盡矣。故末節論至誠之慧,及於先知,通神入化,固然之理,而重在測天道以制人事。天道之常,有德以應之;天道之變,亦有德以感之。聖人之誠,為誠人物,以盡其性。故於天道吉凶,國家災祥,人民福禍。導其吉,御其凶。而明善惡之行,以示感應之徵,顯天人之道,以寓修養之教。蓋其義至微,而其旨至深;其理至明,而其心甚切。非聖人者,孰能語之。

《宗主附註——孚聖》

中庸誠明一章,經夫子及顏曾思各大賢講述,大義已明。惟儒教以中庸為要義所存,而中庸以誠明一章為全書精髓。又因儒者後來微言失傳,發揮未盡,所有教義,甚為希少。孟子於誠明之道,具有獨得功夫,故特奉夫子之命再為詳細詮釋,作為教論。亦如佛教之論藏也,使後人讀之,能引啟深智,洞明中庸之道,而於發皇儒家嫡傳微言之教,不復視為艱深。則聖人度世之功更宏,而世人得教之益愈大,故不得視為繁複也。

第三章(之一)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宣聖講義——孔子

本章承上前知一節之義,申述人神感通之道,及天地鬼神孚應之理。以明至誠之德,所通神合天者,固不外於性道之教也。

鬼神之德一節,即明人神感通之道,而以見至誠如神之理者也。蓋明鬼神之道,而後知禍福殃祥之所自。明夫禍福之道,而後知善惡感應之有理。明夫感應之道,而後知存養省察之必先。此聖人為教之苦心,而以見人天生死之常序也。夫鬼神之德,視之弗見,聽之弗聞,宜若無徵不信者也。而其德之見也,則愈隱愈昭,禍福相應,捷於影響者,則以其體物不遺也。欲明此理,須反求諸生。人生於天地也,秉中氣以為生,是謂性命。中氣者,萬物之源,二氣之精,天地所同具,人物所同本。故生而有身,必賴是氣以為之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陰陽之大源。禮所謂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別而為四時,變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在天,斯語也至明。可見人生之源,即天地之本,陰陽之根,鬼神之原,皆自太一出。太一者,太極之始,為萬有之先,人物之祖,鬼神所合,天地所同,莫非此也,是即中氣。人之性命,在吾身中,其太一之官,則在天上。鬼神以二氣所成,各有所合。人之既生,亦不外乎二氣,各有所通。故通於天為神,降於地為鬼,氣之升沉,自合之也。人之所以不能無合也即由此,苟不求其故,而疑弗見弗聞為弗我涉,是不知生之有始也。生之始者,同於天神,而未賦形。既生之後,仍宅形中。今執有形而忘無形,故謂與鬼神無涉,甚至謂無鬼神,皆惑也。夫人之與神,死之與生,一道也。明其一,知其二,不明者終不知也。人之通乎鬼神,以終始生死,固無須臾之違。惟其微隱之間,尤寓昭明之理。以無形者顯於無形,亦猶有形者顯於易見也。日中燈下,有形者見。暗室夜間,則不見矣,以有形者待明而見。若無形者,其事正反。故不睹不聞之時,為神鬼最顯最明之頃,此理之至當,道之必然,無可疑也。人不明此,遂謂鬼神無憑,豈非昧於道乎?

故聖人事神,為修道也。非為求福,為盡性也。非為務奇,故其祭祀之時,齊明盛服。閒居之日,戰兢自持。所謂如在其上,如在左右,言其敬慎之切。所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言其戒懼之嚴。無法修己以敬,反身而誠,以盡乎性,以明於道而已。而聖人之教人也亦如之。人之生既同鬼神之源,則其為生必明鬼神之德。以性善而行善,以合於神。故能積陽而升,此為反本之道也。人以誠為行,誠以敬為始基。戒慎恐懼,為立敬也。慎獨戒欺,為至誠也。必視鬼神如在,不敢稍移其心,而後居致其敬,身一於誠,其修道之方,故必以此為本。又神者,先聖之靈,先祖之魂,皆以二氣之原,返於所始。人之有生,固受天地之同氣,復感祖先之遺精。一靈斯通,萬古不滅。人之敬神,以其崇本始,敦仁孝,亦盡性之德,而成道之行也。故聖人教人事神,非素隱行怪,以神愚民也。非諂祀祈福,以神惑眾也。依至道之則,本人生之原,盡性成誠之行,明德達道之功也。故神鬼之德,必求明之。而敬戒之行,必求備焉,至誠之道,不外是矣。惟鬼神之德,既以微而愈顯,隱而愈明。故人之於神也,必時慎戒。而祭祀之時,尤須誠敬。以其感格之易,非如有形者之阻隔也。故詩所云:「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以明不可測度而戲侮之也。誠之為行,自始至終。故於敬恭神明之道,亦自始至成行,無不通也。惟其敬畏,而後能定其心志,此始行也。惟其通靈,而後能合其吉凶,此成行也。故中庸事神,為致誠之教。而欲至於誠,亦必先盡力於事神之道。故本節極言鬼神之德,而歸於誠之功,誠於中而後形於外。中有敬信之誠,而後能通於鬼神。中有戒慎之敬,而後能全其性命。無微不顯,則無誠不見,無敬不達。神鬼之德如此,人之事神亦如此。甚哉,修道之教,與如神之誠,其功行有不盡矣,故曰誠之不可掩也。此節與大學誠意章同義,要參看之。要知小人不善,遂不能見 君子。誠不足者,形不能掩其惡,以鬼神之在上也。故君子戒慎恐懼,不以不聞見而少輟。而戒欺慎獨,必時存十目十手之思,然後念無不善,行無不誠。此中既具性命之道,亦寓因果之理,淺深隨人見之。

第三章(之二)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

宣聖講義——孔子

上言神鬼之德,而重在以人之誠,通其靈,合其吉凶,故言鬼神仍歸於誠。此節則更由通神之道,推及於合天地之德,以見至誠之行,原不可量。易之所謂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鬼神通其吉凶,其義亦如是。此後各節,無非本是義而重申明之。蓋天地之道,即人性所自受之道。天命之而為性,即天地之中氣,前已言之矣。今更進求其故,以見至誠之成行,而徵參贊化育之有自也。夫天地之道,亦猶鬼神之德也。故或曰天神,或曰上帝,或曰神祇,莫非太一之官。而真境之宰,又莫非一氣所化,一靈所通。觀於禮之本於太一一節之義,即自明也。夫天地之道由道成,其德由道行。故前曰天惟道,道外天無有也。惟其生成於道,則其隱微無可名,惟其行於道而有德,則其顯著可見。故言天地之道,即指其昭著之德也。其德維何?曰:「覆物也,載物也,生物成物也。」就其覆載之德,生成之功,而以見其所自成。則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皆天地本來之道,而所以成其天地者也。蓋博厚者,地道也,而以成其載物之德。高明者,天道也,而以成其覆物之德。悠久者,天地之道也,而以成其生成之德。而皆不離乎誠也。

蓋博厚者,以誠成其博厚,非地為之。高明者,以誠成其高明,非天為之。悠久者,以誠成其悠久,非天地為之。天地無所為也,無所為,故成其道。而博厚高明悠久者,由無為而為之耳。無為為之,惟誠之功。前言至誠,不慮而中,不思而得。又曰誠者天道,皆明誠之為行,本乎天地之無為而無不為。故能成其博厚、高明,悠久之德,而以昭其覆載生成之功也。故天之高明,地之博厚,天地之悠久,皆自誠成之,無誠則無斯德。惟既著其德,乃克徵其誠。故由天地高明、博厚、悠久之德,而以昭其覆載生成之功也。故由天地高明,博厚,悠久之德,及其覆載生成之功,足以知夫天地之道,不外一誠。而人之通天地之道,以合其德者,亦捨誠未由。故誠者,天地之道,亦人道也。既誠者人之德,亦天地之德也,誠一而已。自下言之,有天人之殊。自誠言之無所異也。故人而至誠者,已由人而進於天,其德亦由修而達於成。所謂性也,天道也,位育之功也,變化之德也,何非一誠所致者哉?

且天地之誠,可由其悠久見之。而其克成其覆載之德,亦可於悠久徵之。果無誠,則不能悠久。非悠久,則不能大其德。此誠之為行,必以悠久為本。而天地之道,亦必以悠久為成也。然悠久雲者,非天地之力所致。其悠久也,由於不息之道耳。蓋天地之本乎誠,以成其德,而後能不息也。不息順道之自然,不失其中,故能悠久。若不得其道,無以持其中,將一瞬即息。息則安能久乎?故天地之悠久也,本於不息。而其成誠也,本於執中。此不息者,天地之道。而中者,天地之本。能知乎此,方足以言天地。夫本章之教,為人之修道也。為明誠之行,中和之功也。為溯生之源,復性全天也。故必求夫天地之道,以期合其德,同其功,前已言之矣。故既明天地之德,在於覆載。覆載之功,本於高厚。高厚之原,因於悠久。悠久之道,基於不息。不息之功,根於守中。守中之至,通於至誠。故誠也,中也,皆以不息而成。天也,地也,皆以不息而用。人之修道,亦必以不息,而後達天地之道,通鬼神之靈,合覆載之德,致位育之行也。故曰至誠無息。

蓋無息二字,為至誠最要功夫。道之為道,運行無窮,以不息也。天之為天,高明自在,以不息也。故人之修道,而致於誠,必以不息為本。人之生也,如駒之過隙,其速甚矣。故由壯而老數十年,轉瞬間事,而他物亦然。生死變化,不復常往,而造化之理,即由是見焉。故大道者,以不息為用。而隨運生死者,不息以生死。超象葆真者,不息息以常存。二者一合道用,一達道體。必明體之不息,而後可以保其本真。必明用之不息,而後可以卻其變化。故至誠之聖,全於道者,而能不息。以內持其中,外宏其德,體用兼致,道德皆充,而後合天地,通鬼神,明造化,贊化育,而無慊。故至誠者,察乎天地,明於性道,不以息域其行,而至無極。故能成其至德,充其至真,而與天同。故善為道者,先合道而不悖,次則適道而不違。若下愚之人,不知道之體用,隨生死而不覺,以求其強息,而不知輪轉於造化之環,莫得所止,此智者之所慨矣。故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明天道之當然,而後以不息求其所止故也。人昧於不息求止之義,而疑道之為二,是惑也。夫道之體,以恆存為德,故名之曰中。道之用,以流行無盡,故名之曰化。知中則常,知化則易,皆道之自然。能不息而後能止,能守中而後能化,此道之妙用,天之全德也。如愚夫不知止靜,而妄求不息;不知守中,而妄思不化,執此失彼,徒背於道。故不息者,惟至誠能之。誠而靜,靜而動;誠而中,中而化,此所以不息也。苟失其誠,則動者亂動,化者昧化。亂動易絕,昧化常昏。此愚夫之生,非可語於不息者也。故不息必先誠,誠以不息而後謂之道。

蓋不息則無盡故久,久則所成者大故徵,徵則所屆者遠,所存者常,故悠遠。悠者不滅,遠者無垠,是德之既大且廣,故博厚。博則包者眾,厚則承者多,仁德既明,大道以積,故高明。高以覆物,明以鑒物,天之德也。博以育物,厚以載物,地之德也。惟盡天地之德,乃符天地之道。悠久常存,與天地同,是謂無疆,言無盡無極也。人之至誠,純葆其真,自強不息,以致其德。守中運化,易宏其道。故其精神充乎天地,光氣被乎萬物。天覆地載之功,鬼神體物之德,莫逾於此。故化育之道,參贊無遺,性命之真,修養永固,而後天地不違。神鬼通息,誠之至也。苟如此者,順乎無為,依乎至道,用乎極而不見,守乎中而不動,物含生而眾隨化,功自大而德莫名。故曰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誠。與上章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一義。即誠之至德,而以見古聖無為之道,實非有異術焉。人不知天地之至德,大道之至用,不外乎誠。而疑神功莫測,變化微妙,莫知其端。且雖聖人教之,猶以為虛誕不信,爭執一偏,忘其中道,馳騖有象,昧其本來,是惑也,而道之不復明矣。當知天地之道,初無可異,鬼神之德,初無可奇。而我生之初,皆已具其同化之德者。苟不自惑自失,安有不能合其德,而同其道哉。

第三章(之三)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宣聖講義——孔子

此節仍言至誠,而推本天地之道。以天地之道,始終不外於誠,前已詳言之矣。惟誠則一,一則能生物。故天地不自生而人物以生,不自成而人物以成,皆誠之用也。故言一言可盡,即誠也。誠者守中弗移,抱一弗失。故天地常不息而覆載無窮,常自在而高厚莫測。即所謂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者也。夫人物之生,生於道,道始於無。無而成有,是曰太一。故一者,萬物之本,天地之能生人及物者,以此一耳。故天地之道,一而已,誠而已。誠則一,一則生。故上章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即此義也。一以生眾,其數無窮。蓋太極一變,二氣始形,陰陽既合,諸物以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氏已言之矣。易之溯始,由太極而兩儀,而四象,而八卦,而六十四,而三敗八十四,言其數也,二者一義。蓋一者太極也,而者兩儀也,三者陰陽之和也。故以數之分言,則有四象,八卦,六十四,三百八十四之辨。以綜類言,皆陰陽之和,而萬物之所成也。故太極為兩儀,此物之最始,而猶未成物。至陰陽既合,物形始成,而後有萬物之名。易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此語抉造化之微,探天地之本,文中有字是字至要。有者,明萬有之始。是者,明本能之生,後人多不知其義也。凡古文是字,皆作自是解。言其本能,非被他動。如佛經能所之說。是者屬於能也,即難經氣為是動,血為所生病,其義亦同,知乎此而後知萬物所自生。惟太極能自生陰陽,其餘物則皆非自生,必待陰陽之合而後成。故生生之本,太極也,其為物一也。天地不失此一,故能生物不測。

天地之德無盡,人物生成,不知其記。而至誠之德亦然,成己成物,不見其功,皆由於不失其一,永執其中也。上古聖人,無非以此明德達道。堯以授舜,舜以授禹,無非以此為教。故一貫之道,通天地者也。天地以一而成其德,聖人以一而致其誠。故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一之為道,至矣盡矣。故中庸之教,始終於至誠,則無不一矣。夫天地之道,人之至誠,莫不同也。人道以一而誠,故能成己成物,位育無盡。天地以一而誠,故能高厚悠久,生物不測。其道同,故其德無異。其誠同,故其成無殊。故明乎至誠之行,而後達天地之道。明乎天地之德,而後知至誠之功。此聖人言教,天人之道,有殊途,無異歸。而中庸之德,仁知之成,近人道,遠天道,皆一以貫之者。且天地之間,萬物資生,庶類並育,天地不見其功而皆成,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如天之經,地之利,日月山河,不知其紀。而振古如斯,未見其易。而瞬息萬變,莫測其化,何哉?內立其誠,外盡其德,中庸之道而已。故堯舜無為而治,則天也,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吾告賜之語,而以明 君子成誠之功,惜人未達也。

今夫天諸語,即言天地不二,而其生物之不測也。如天地山水之為物,莫非秉乎至道,而以生以成。即莫不依於至誠,而以長以化。此由外象之廣大,足以見其中之有持。更由垂象之昭明,足以徵其德之無量。皆順乎道,而盡其用者也。故其所生成之物,雖眾如一,雖遠猶同,雖至不齊而不乖其原,雖極變化,而不失其本。此其所以成其不息,悠久之德,致其不二,不測之功者。蓋莫非終始於誠,誠則道全故也。是故觀於天,無論其一孔所窺,其昭昭者渺然。而推之則極乎無盡。日月星辰,不可數紀,而為天者,仍不易其渺然之昭昭者,以其昭昭不二。故能系日月星辰,不失其度也,此天之中誠,而外德可徵者矣。於地亦然,一撮土者,地之極小,而推之至無盡,河海山嶽,莫知其數。而其為地也,不易其最小之撮土者,此地之不二。而能載物不測,不失其道也,亦以地之中誠,而外行可顯者矣。惟山亦然,惟水亦然。言其小,則不異於大。言其大,則不易其小。雖得之於至近,而不可極。雖數之於至眾,而猶可度。以其為道不二,乃能生物不測,皆同乎天地之誠。而執其中,遵乎性道之本,而用其極。故其道至大,其功至神,其德至宏,其名不可測也。故天地山水之為物,即天地之道。天地之為道,即誠之行。由於不息,則致其悠久之功。由其不二,則成其不測之用。此節之義,與上節相證,無非明天地之道,以徵至誠之德,而述中庸之教耳。

第三章(之四)

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宣聖講義——孔子

詩雲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又曰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以見文王至誠,乃能配天。故內存其誠,必外章其德。德之未章,誠之未至也。人以道配天,有比於覆載之德,而後謂之誠。故德未至,道不至也。德見於外,道存於中,而後德成道成。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凝者固也,固其中而勿失,止於至善而不息,是謂之凝。蓋道至微,而天至遠。微則必有以顯之,遠則必有以近之。庶微猶可徵,不至渺茫於虛無之境。遠猶可達,不至躑躅語歧路之間。此聖人教人苦心,而求有以促人修道者也。況道以德行,天以人像。固本大道之則,至性所成,非聖人為之附會牽強,以自圓其說者也。人之生於天地也,秉天地之中氣以為性,順陰陽之推移以為情。性則立其本,情則逐其用,斯二者相合以成其生。於物亦然,於一切事理變遷,氣象消息,莫不皆然。莫不因於道之體用,以成其體用。亦莫不順於天地之道德,以遂其生成。故天者則道,人者則天。道者有用,天者有德,人者亦有行,此不易者也。以天地之則,為人物之則,此善率性順天者也。以中和之行,通天地之靈,此善修道達德者也。苟無其則,則亂。無其行,則亡。求生而亂亡之,是為不道。天之所生而自逆之,是為不德。不道不德,禽獸草木,尚不可以倖存,而況人乎?故本節重言立德達道之義,而申明成誠力修之教也。夫天地之道,神鬼之德,皆以誠成。人之合天地,通鬼神,皆以誠致,其義已見前數節矣即此節於穆不已諸語,仍是本此旨,而徵於古聖之行,以證至誠達天之德也。於穆不已者,天之德。天德無盡,故深宏莫測。天德自然,故醇和至大。天之為天,固如是矣,而皆終始於至誠。能不息乃能誠,能誠乃能不息。配天之聖,如文王者,斯無愧矣。故詩所稱重在不已,不已即不息也。天之命也,文王之德也,莫不至於無息也。則學聖者,修道以致誠者,盡性以合天者,豈可不求其不息之行哉。雖然溯本復始之道,固在於一天人。其成誠執中之功,尤在於正性命。故由不息不二之行,而推及至德至道之凝,以明上者無為,下者有行。無為則盡於不二不息,純乎天地之道。有行則始於返己修身,必有得於仁義之德。德者得也,道無可得,以德得之。故仁義之盡,性之至也,天之合也。而德之成,斯道之凝也。不求於德,而空言道,將何得乎?不得將何凝乎?故言凝者,示其有所成也,有所成必先有所行。不求至德,將何行乎?故至德而後道凝,力修而後德至。人道之盡,而後天道合。克己復禮,存養省察之至,而後中和之境見,誠明之功成。此皆由下而上必經之途,而即中庸修道之教必詳之則也。故本節至德一語,實為指明修道功夫。而人之欲由修而至於成者,亦必本是語而求其德之所至。故君子諸語,即推夫至德之旨,以盡於成德之方者也。蓋德者,舉萬行而言。凡行有成,皆名之德,而莫不出於性,故前曰性之德也。此言尊德性,亦是義耳。夫道以教明,明而後誠。眾人之事,求明必先問學,賴教以進於誠也。非廣大無以博其知,非精微無以探其妙,非高明無以宏其成物之行,非中庸無以致其不息之功。由故以知新,因新以證故。敦厚者仁知之誠,崇禮者敬戒之實,為道本末,成德始終,莫不盡矣。

《宗主附註——孚聖》

夫子所講內中精義,重在指明天道,及陰陽原氣,與人生關係。使知數命根本,造化樞紐,為明神之學,自來易經講述最詳。皆由古聖教人明道之學,能求其真理,方知各教敬信神道之由來,不可不留意也。

又曰,是章為儒教明鬼神天道之道,以人道合之,而見成聖之行。不獨內功,亦不獨外德,必內外並至,而後謂之至誠。以後言各德,均自是章出,亦即次章性之德也一語註腳,以見德行至眾。其要必先仁知勇與孝行,功行至宏,其極必以成人成物,平治天下。所謂修道之教,合世法出世法二者而並極也。故儒教最重要之旨,幾備於是章,不可不注意也。

(第三章之大義)

復聖講述——顏子

人生而有命,本於陰陽二氣。二者相為消息,而數以成。故壽夭不同,窮達各異,莫非命為之,亦莫外陰陽之感召。神鬼者二氣之主帥,數命之樞機。故禍福災祥,各以所合而至,非偶然也。天地之道,有冬夏寒暑之往復,有水陸遷變之異同。在常人觀之,莫明其故,以為偶然或當然。而不知皆二氣之循環,五行之消長,司其令者,即鬼神也。故天道以鬼神而靈。人物之生也,得天地之中,以為性命,陰陽形氣,各有所附。而性命之間,即與鬼神通。故禍福災祥,人所不免。生死窮達,數有難明.實皆二氣環行,生剋盈虧為之。亦即鬼神監察,賞善罰惡所致。故曰積善餘慶,積不善餘殃。又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又曰鬼神非人是親,惟德是輔。皆可見人之數命,鬼神司之。而獲福避殃,惟善德可致。因果之道,感應之途,別無奇異,可為疑惑者也。故明鬼神之德,而後易飭其行。嚴戒懼之誠,而後易致其誠也。蓋善者性之本德,仁者生之大原。以善行而後不悖於性,仁人而後克全其生。善仁皆陽,為神之德所合,而獲福受報,自然之感應,必至之因果也。惡與不仁,悖性違生,先失其本,氣降為陰,鬼闞其室,獲禍受報,亦自然之感應,必至之因果也。故鬼神之德,極為昭彰。而善惡之報,最為顯著,明道力行之士,先須知之。性盡而後誠,誠之行,即性之德。故修養省察,以致其善,而後能誠。而行善念善之士,即未至誠,以陽氣所感,亦以合於神而獲福。更進而充其善,以成其仁義之德,則誠至矣。誠至則鬼神合其吉凶,於禍福災祥之數,無不了明,而察其先機,又不獨一己獲福而已。故至誠如神,其次合乎神而獲福,其次畏敬神鬼,而不致罹於災禍。是皆修養省察,以善行善念,不悖於性,不違其生之所致也。故善惡之辨,禍福之門,吉凶之途,誠否之道,要皆一理所同,一道所出,非有異也。聖人設教,擇宜為辭。故與賢者,明性命之道。與其次者,述鬼神之德。又次者,詳禍福之律。所言雖有深淺,究皆為使人盡性全生,無動於惡而自作孽也。書雲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可見人之禍福,必自召之。苟有仁善之德,雖天命不祥,猶可改也。陰陽二氣,盈虛隨時,非必不移易也。善則陽升,惡則陰降。神鬼者,氣之宰,亦氣也。氣之所感,捷於影響。一屈一伸,皆隨所感而應。故人之為善,雖數命不祥,可化為福。人之為惡,雖數命無咎,可易為災,豈有常哉。庸夫碌碌,善惡不著,天命所制,無所移易,此謂之常。大善極惡,禍福隨其行念而易,天命不可限之,此謂之變。常者謂之因果,以善得福,惡得禍先有其因,今獲其果也。變者謂之感應,以善感神而應以福,惡感鬼而應以禍。陰陽二氣,隨所感而消長也。故神鬼之德,為人生所時通者,善惡皆然,性命自具。人欲盡性全生,避禍全生,必先明此義。若至誠之行,參贊化育之功,前知如神之智,尤必先知之也。故本章鬼神為德諸語,即接至誠前知而來。以見天道之與人道,有本末始終之所關。而修養之與鬼神,有福禍善惡之所繫也。

鬼神之為德一節,明鬼神之靈,與人生相關。以見敬神之為道,非徒祈福也。鬼神無形,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若無可憑。而其德,乃體物而不遺。斯則鬼神之為鬼神,其靈固昭昭,其道固不可測。而人之事神者,豈可存狎侮之心哉!其為體物不遺者,正以其無形,無形而後麗於形,無不在也。正以其弗見,弗見而後照於色,無不明也。正以其弗聞,弗聞而後通於聲,無不聰也。故其在也不以形,其視也不以目,其聽也不以耳,皆靈為之。靈者通於天地之間,萬物之體,無不存也。故神鬼之顯,顯於微。而其見,見於隱。靈之本質,既微且隱也。靈以無物而備於物,無形而全於形。故不可見者愈見之,不可聞者愈聞之。凡世間之不可為者,神鬼無不能之。人情之不可違者,神鬼無不通之。事理之不可明者,神鬼無不知之,靈為之也。故靈者神鬼之本體,人物所共通者也。靈之附於人而為慧,見於物而為精,無可奇也。人不知之,乃以為奇。從而疑之怪之,或相訾為妄,或相信為邪。皆不明神之真,靈之本也。人之有靈,亦猶神鬼,生而具焉。性中所賦,一氣而感。故能通天地,合鬼神,知命數,察往來,無不明也。明生於誠,誠而後靈見焉,故至誠前知如神。位天地,有萬物,皆本有之靈所能也,所為也,非有術也,非可疑也。惟人之靈,以誠而見,其未誠也,則不知靈之何在。故聖人之智慧,非常人可及者,即誠與未誠之故也,誠而後靈。鬼神者,固以誠見其德。人之欲通鬼神者,亦以誠而接其靈。故本章述人神感應,禍福先知之道,而必先致其誠。誠然後神鬼之靈接於人,人之靈通於神,人神斯合,而禍福可知。真靈既見,而智慧始足,故聖人與鬼神合其吉凶。而國家災祥,無不先見,由於一誠所致,亦基於平日戒慎恐懼之功。故誠者,必先有敬神之誠。敬畏神明,而戒慎於心,恐懼於事,心行不苟,志念斯一。此敬神之功,直達成道之域也。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此敬神之道,神鬼依其誠敬,而時契其靈。於是此心不移,至誠可致。非謂神鬼之為禍福,必以祭祀祝其歆饗,而為默佑也。而神鬼之靈,亦依善德而陟降於人。不以犧牲酒醴之具,而為之福。亦不以禮儀文節之荒,而為之災者。必也,德足以稱其禮,善足以致其情,誠敬存於中,儀文備於外,而後來歆來格,時感時通也。不過此節重在說明神鬼之德,使人知神鬼之靈,愈微愈顯,愈隱愈見。而必時存畏懼之念,常致誠敬之心。不得有瀆於平日,不得或忘於祭祀。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此詩之旨,實足見古人明乎鬼神之情,而戒於敬畏之道,達於禍福之旨,而勤於省察之思。故夫子引之,以見神鬼與人,無時不近。來也忽然,去也倏然,來去無形,莫測其跡。而靈感斯通,無遠弗屆。使人懍然知所戒懼,而起其敬畏之念。知所省存,而致其誠一之功。而後至誠之道可幾,修道之教以成,固不為禍福災祥之說已也。惟人之恆情,易為物蔽,心無適主,易動邪思。必因所欲,而興其嚮往之忱。必因所惡,而戒其貪戾之念。故禍福災祥之語,最易閒邪存誠。而性命道德之言,常籍此以為途經。雖不違於道,卻有始終深淺之殊。故聖智之士,明於性道而誠一。中人以下,戒於因果而敬畏。。取途若殊,成功猶一。不必因此疑於聖人之言,更不當謂聖人以神道設教,為無稽也。故誠敬之道,為修養也。祭祀之事,為誠敬也。明鬼神之德,為盡性也。知禍福之數,為全生也。聖人之教,修道而已,致誠而已。誠至而後道成,道成則無不盡矣。故至誠之德,不可量也。天地鬼神之道,惟誠以通之,況其下者乎。夫鬼神為靈,固如是難測。禍福災祥之變,固如是難明。而聖人以一誠測之,明之,而無遺者,以誠之德之至也。誠之為行,內存則外見,無形而在,無物而存。無所睹,而莫與爭明。無所聞,而莫與爭聰。固已奪鬼神之靈,同天地之化者矣。故誠於中者形於外,見乎微,顯乎隱。莫可測度,莫不昭著。鬼神猶莫之違,況其顯見者乎?故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掩。蓋言神鬼之德,莫能明知,而誠獨明知之也。禍福之數,莫能先見,而誠獨先見之也。雖微而能顯,隱而能著,靈通無盡,故不可掩也。惟誠之不可掩,不獨人之謂,即物亦然。有其內,必見其外。誠者自見其內,而外之微者,隱者,皆見也。是猶鬼神之德,自知其數,亦明人之數。人有善惡,莫逃其明,不獨隱微不掩,而隱微者,且愈昭明。故一念之善惡,而禍福隨之。一瞬之誠否,而真妄辨焉。故慎獨之誠,毋欺之訓,其嚴之語,無非為明其不可掩也。譬之耳目,物也。耳有所聞,目有所視,人或未知,靈已覺矣。果愈靈之不覺,必先慎於耳目,此即敬畏所由重。而存省為修道之基,其理一也。明乎此,則知鬼神之靈,繫於吾心。而善惡禍福之數,本乎吾念。敬畏之道存於吾志,而祭祀禮儀之事,關乎吾誠,非自外也。性之所立,命之所成,生之所全,身之所存,非有他道,一誠而已。非有他術,一敬而已。誠敬不渝,則行已至,德已極,而性盡矣,而生全矣。鬼神之德,禍福之數,又皆在其中矣。尚何可疑?可怪?可訾?可迷者哉?故明道之士,無所不明。昧道之士,無所不昏。聖人之教,無非昭其明,而章其未明。明矣而後有誠,斯則自明誠之教之謂焉爾。

天地之道,至誠無息各節。皆明至誠,與天地同德。以見前所言位天地,育萬物,成己成物,參贊化育之行,原非虛語。而至誠之德,實無以加矣。易以乾之德況天,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即此節無息之義也。無息者,道之運行,自然循流,永無所止之謂也。驗之於物,惟天地可見其德焉。故此節因無息而推及天地之道,使人知至誠之行,必有以配天地而無疆者。道之本體,靜也,靜則制動,一也。一則生眾,有所止也,止則運行不息。故至誠,即成全其道之體用,而後能化,而後能不息焉。化由於不生,無息由於不失其中。參夫前數章之義,則可見無息之功,所自來矣。大道微茫,運轉不停,生成無盡。在其中者不知其端,隨機而化,莫測所由。數有奇偶,時有修短,知識不足以思求,能力不足以篡取,謂之曰造化,或命,殊不知皆道之所為也。道本無形,而為有形之宰。道本至一,而為萬有之源。故能超乎物表,建立中極。中極既定,萬軌並行,如環無端,永古周回,莫知其紀,是謂不息之理所自出。而天地人物,莫不由之以生以成,以死以滅者也。故不息者,由於不失其中。用中而後不息,失中則一駛即停矣。如置桿地上,不失其方,四周環以繩,循行不斷,不復息止矣。若去其桿,則行者不知所止,馳之障礙則阻,超於空隙則沉,尚何能無息哉?故無息之道,即中庸之教。而至誠之功,即大道之用。能明此,而後可語於修道之旨。至誠而後能不息,未誠則否,不息之德至矣。蓋不息,已盡道之用,而能超乎物表,建其中極,司造化之數,為生成之宰者矣。故不息者,與天地同德,其為道至矣。不息則永存,故久。永存則德著,故徵。德著則生成者眾,故悠遠。生成者眾,則栽培者多,故博厚。栽培者多,則覆育者廣,故高明。高明者,天之德。博厚者,地之德。悠久者,天地之道,永古不息者也。故至誠者,實包天地之覆載,宏人物之生成。而其德無盡,其道不窮,與道終始而無始者矣。能如此者,其行已成,其人與道同其體用。更無所不明,無所不達。雖位育之事,猶無所為,況其他乎。故誠之至也,奪造化之功,洞數命之原,察天人之際,明鬼神之德。雖天地之大,萬物之眾,無不通其情,盡其性,斯則所謂誠。而誠之為誠,其德雖如此,若不可及。其行則非奇異,不可思議。蓋誠者,道之至境,性之本來。性為人所固有,苟無背其德,而能充之全之,則已誠矣,豈待於外哉?故其為德,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此則誠之所以為誠,而道之所以為道也。天地之道亦然。天地為萬物之主,所賴以生成者也。惟天地之道,不以生成為德,故能生成萬物。其道也,無非能用其中,而充其不息之德耳。用中者止於一,不移不失。故曰一言而盡,謂其誠也。誠者,盡乎性道之用,即守中也,抱一也。守中則不偏,抱一則不紛。中一之道,即萬物生成之本。前言誠者,物之終始,即此義也。故天地之道,不外於至誠無息而已。其所謂不二,不測,博厚,高明,悠久,覆物,載物,成物,無非至誠固有之德,即前所述者也。故天地之道,與聖人同。聖人之德,與天地同,一誠而已。不誠則天地失其覆載之道,聖人失其位育之功,尚何以有此世界萬物,以至於今乎?故誠者,天人共通之道,而儒教獨揭之旨。人而致誠,方謂之成德。即天地萬物,亦無不以誠為其德也。

天之德,以不息而大。人之為誠,亦必有不息之德。詩所頌文王純德,足以配天,而見文王之誠,已足同天地之道。夫子於此,引證至誠無息之功,而明聖人位育之行。可見至誠之道,古聖人所曾至。而修道之教,實古聖人所共傳,非獨夫子所創也。惟至誠之道,基於成德。德者,性所出。性者,天所命。皆道之大用,為萬物生成之原。物以之生存,人以之成德。苟無其德,則於性未盡,於天未全,於道之用未完。又何以成其誠耶?故至誠,必以立德為本。大學言教,以止至善為歸,而必先明明德。堯舜為治,以無為於變為成,而必本克明峻德。故文王在帝左右,民無能稱,必其純德不已。草木皆被其化,而後配天無極也。故成德者為成道也。德有未至,則道有所虧。道有所虧,則誠有未至。至誠之始,必自成其德。所謂仁也,智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斯即至誠之本,而修道之基也。蓋道者,不可見也。誠之至者,不可名也。必先其善行焉,而後可見其道,可名其誠。天之為天,,以其高明而覆物,為其德也。地之為地,以其博厚而載物,為其德也。人之至誠,亦以其成己成物,參贊化育之德,而後見其道。若無其德,何以昭其道乎?故德者得也,言其善行於己於物,各有所得也。物有所得於我之善,而後我有所得於道。此道德相為體用,而為道者必先有所得,以成其德也。且德者非謂藏之於己也,亦非謂付之於人也。道本至公,不可私也,道之為用亦然。故德者,順道之用,為之而不居其功,行之而不有其利。而人得之則為功,物得之則為利。是則謂之德也。非謂得之於己或物,為吾之功或利也。如天之生物也,天不居其功,而物生焉。地之利物也,地不有其利,而物利焉。方謂之天地之德,以其無為而為之也。故為德者,不可以德為德,而自為之也。道之本也如此,聖人之德無可名者亦如此。能知此,而後可語於成德。是故成道之行,先有成德。德成而道至,非德外有道也。道成而有德,非道外有德也。惟德已至而後道凝。一者言其精永存,不失不退也。大學之慮而後能得,即凝也。用極止善,執中守一,無非為凝也。必凝而後弗失,必凝而後弗退。擇善固執,拳拳服應,皆所以致其凝也。不凝,則或得而復失之,或進而復退焉。則至善不能止,中極不克建,何以致無息之德,至誠之行哉?故凝之一字最要。而凝之之道,則在德之至。德至者性之盡,天之全,無可加之行也,如是德之明且凝矣。德明且凝,即天地萬物,無不位育生成者矣。天地萬物位育生成,道之用至矣盡矣。尚何有於不凝哉?故曰至德為道本,惟德為成道之本。故君子為道,必先求其為德。而凡善行善言,性之所具,道之所存,無不求之以實踐。而於進吾之知,加吾之識,足為模範,足資講究,足相證印,足增閱歷者,皆當求之。以為吾進德之助,明道之輔。故求學擇師,會文取友,皆為成德,皆為成道也。讀書習藝,明禮肄樂,皆為成德,皆為修道也。而博取於學,必約之以思。廣集於聞,必徵之於實。行於事者合諸理,見於物者考其道,必內反諸德性而無誤。上極於高明而不失中,旁及於廣遠而益精,深達於本源而歸一。而後學不違道,行皆成德,修不失性,成至於誠。斯則中庸之教,概始終內外之途而無不盡矣。此章綜結中庸至誠之道,以明天道性命之源。而啟中庸成德之教,以明人道仁義之用,學者當於此注意焉。

亞聖講述——孟子

儒者罕言鬼神及天道,為其尊嚴不可褻,變化不可測也。常人以無所聞之,遂疑神天之道難憑,實非聖人之旨。中庸為明道之經,道出於天,與天地鬼神一德。而修道者,不先明天地鬼神之德,無以立其德。故夫子於此,再三致意焉。神天之道,道之原也。人物所出,道也。所生所成者,天也神也。非道無所循,非天無所生,非神無所成。人之由修至於成,必能與神鬼合其德,天地同其仁,而後謂之成行。是曰至誠,至聖者,即儒者之至德也,故曰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又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明乎此,而後明聖人之重敬天神,人之不能外於天神之德以為道也。人生而受命,為天之道所見,鬼神之德所依。故窮達壽夭,命之所定,天神主之,而莫或違。仁如堯舜,勇如賁育,皆不得不順乎天,敬乎神,以俟其命者。天神之道之大也,道大則物莫能外焉。故命者,天所授,神所司,而莫之易也。非命之不易,天神之道不易也。故天神之道,近顯於身,而人物之生,莫不依遵天神之道,以生成者也。要明天神之德,先明人生之原。精氣二物,為生之本。生而有身骨肉形骸,物也。精神靈明,氣也。氣通於天,物屬於地。禮曰神魂歸於天,體魄歸於地。二者分而死,合而生,生死之間,即人神之別。人者合天之氣,地之物,以成身也。故呼吸需乎氣,食飲需乎物。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天則不生,無地則不養,故合天地之德而成人。人介天地之中,而並具其德,以與天地參,故曰三才。人以參天地而生成,而無須臾能離天地以自立者。即生生之則,有所限也。身中一息與天通其氣,一日與地同其養,固盡人皆然也。惟其不脫天地之生成,故必有以符天地之覆育,而後盡其性之德,故盡性為全生也。性者,天道所存,神氣所藏。凡天神之德,備於是中,故盡性所以合天。而天神之道,即在我性中,明性之至,謂之明。全性之至,謂之誠。至誠之聖,未有不知天者,未有不能合天地之德,通鬼神之吉凶者。故曰至誠如神,又曰可與天地參。中庸之教,為明人生之原因,以明鬼神之德,天地之道,由類及也。人性與天神,類也。一息之微,無不達也。一毫之末,無不明也。為其無形也,無形而後不隔於形。故微者愈顯,隱者愈昭,天道然也,神鬼之德然也。故人能誠,即能明其難明,而於天道神鬼之道,無不昭昭矣。此章由誠明之道,以喻天地鬼神之德,使人知天地鬼神之德,不外於道,道不外於性。性之所盡,天地鬼神皆在其中。雖並其覆載之功,通其吉凶之兆,可矣。故儒者以誠為成行,以盡性為成道也。

古來祭祀之典至重,而以敬為先。內誠而後能敬,為其易感通也。然誠敬者,非求福之為。以性中之德,常因至誠而盡,不誠無以盡性也。人性本與神同德,苟具誠敬之念,則眾惡俱淨,而至善見前。此神明所契,自然無間,不待多祈求也。人以誠敬而全性,一葆其生。神之所格,災禍自遠。作善降祥,實道之則。天道無所私,惟以德為重。亦性中固有之善,為生生本來之體。苟具誠敬,善念自充,而禎祥自集。故祭祀雖非求福,而已邀神眷,亦可知矣。故言自修,則敬誠足以成道。言處事,則祭祀足以弭災。道之為用,無大小一也。人不知此旨,謂祭祀之禮,將以愚民。鬼神之說,將以蔽眾。是自昧於道,而不知天神之為德矣。人於平居之日,念無停息。四體所觸,情慾隨起。身中一點靈明,為之擾惑,噁心以生,而性中固有之善以失。於己則失其生生之本,不足以成其德。於人則貽禍害無已,不足保其安全,此為聖人所悲,而教有不容己者也。蓋教之興也,莫不先以事神。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言其功也。人唸唸於善,必有所惕然於心,而後自戒其行,自警其志。否則未有不徇耳目之私,情慾之蔽,而動於惡者。惟其明 夫人生之原,鬼神天道之本,一息不離,至微不昧。雖獨處,人所不見,神實昭昭,鑒臨不爽。自警自惕,不敢稍縱其心。而後志一意誠,性靈不失,此神道設教之本旨也。

誠敬既具,惡念不生。人自謹於禮,惡行不起。民安其居,無相殘害,天下乃治,此人道也。人恆誠敬,神志清寧。善業日積,招致嘉祥。惡行永絕,災殃不逢。天神所眷,人民乂安,國家亨利,此天道也。故祭祀之典,以德獲福。天神之道,以善免災,此神道設教之功也。儒教由人合天,從初溯終,必先人事,必崇實踐。故言道必本人道,言教必先人生。但不囿於現在,必求其所始。不限於空理,必見之行事。以人合天之教,固應如是。即循人生之原,求其性道之所始,亦必如是。若不此之求,而徒言神天,是誕民也。或昧乎本原,而但務現在,是悖道也。君子所不取也。故中庸之教,以盡性為本,以至誠為期。神天之道無他,盡性以盡其德,至誠以通其道而已。故此章言鬼神天地之道,即本上章至誠之行而來。以見人之能誠,即足以明天地鬼神之道。而人之重神敬天,亦足以達於至誠之境。其本末終始,非有異同。不過誠者明之,未誠者有所未明。必待乎聖人之教,而後由之以達於誠耳。

此節最要一語,即體物不可遺。足以明鬼神之德,與人物之間所接,有不可離之理。並足以明古人重神之旨,祭祀敬奉之義也。蓋鬼神者,主二氣,列數命。人生之原,物生之本,莫離陰陽,莫外數命。故有生之類,無不通其精氣焉。而人為最著,以氣之備而所感之易也。所謂體物不遺者,為其精氣時通,無所隔也。鬼神,氣也,空中流行,無處不存。人物之身,以秉此氣,而有性命。性者主於道體,命者根於數運,一氣而為二焉。故性之正者,無制於命。而人之善者,無咎於數。氣之所感,鬼神聽之。為其盡性之德,成乎道也。性生為情,情易於惡。人之惡者,氣隨之降。鬼神鑒之,而得禍殃。此盡人皆然,未有不以命生,不以情育者也。故不能無禍福之運,即不能絕鬼神之緣。鬼神體物,物自與緣,非鬼神來緣物也。物有其形,自通其氣。氣有升降,自為陰陽。陽接於神,陰接於鬼。善惡所生,福禍以至,此所謂不遺也。人生無賢愚,惟性情之辨。率性則善,至善則誠。誠則神,神則天,天則道,此聖人也,福祿綏之。徇情則惡,惡則害生。害生則降,降則鬼,鬼則入地,是為悖道,而禍災至焉。此小人也,未能免禍,則受鬼罰,無升天之日。故君子上達,小人下達。以善則升,惡則降,陰陽之道,禍福之門,可不慎載!故夫子曰:「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其意戒人深矣。神鬼之道,不外陰陽。而性情所合,善惡所歸,生死所分,皆由於此,不獨為禍福言也。人之修養,為明道也。道之所在,為率性也。故性盡則誠,而至誠則明。鬼神之德,以誠明之,無不盡矣,故曰誠不可掩。

內有其誠,則外可見其德,以其志一而氣定也。氣定則神凝,而光明自充,以接於神。氣散則神昏,而暗昧與神遠。故感召之道,在己之誠。誠之為德無以加,而其感神尤易。蓋神之為神,亦不外於誠。故曰神者,聰明正直而一者也。惟志氣堅定,神光自充,內有其誠,智慧自生。然聰明正直,人所能為,必由一 而後神。一者道體,即中也。至誠而後能一,故神者必至誠。而合神之德者,必已誠也,此功行必實驗而後見。苟存養不虧,善念常存,惡念不生,則內中浩然之氣,自充塞於四體。放之則盈於天地,無往而不通。故可與天地同德,日月同明,鬼神同其吉凶,萬物同其生成。此誠之可貴,而修養之為重也。不特此也,神之於人,無時不通。其氣所接,無遠弗至。故敬畏之念,不可少懈。而誠一之志,不可少疏。此修養工夫之基,非為禍福言也。大學誠意章,與中庸首章,皆以慎獨為戒。即為神之鑒臨,微而顯,隱而見。必恐懼於不睹,戒慎於不聞。以明道之念,行敬神之功。以畏神之心,勵修養之志。此首末一貫,初成同途,不可不知。故聖人之教,內主於誠,而其方甚多。不外敬畏修養,敬畏而後克己,修養而後復禮,此曲禮以毋不敬為始教也。故聖人重神,為己之修道也,而福隨之。今人事神,徒為求福,而忘其道,此所以失聖人之旨也。敬神之教,萬古不易。惜道之晦,而誠者不遇,遂使人疑事神為小乘,真可慨矣!吾教繼述古義,揭出真詮,以授後世。深望讀者,明此旨焉,庶不負夫子之苦心耳。

夫子於天道所不常言,而中庸則說之詳明,為傳教也。教以明道,道之體大,惟天可則,故言天以喻道也。吾聞之師曰,儒者於天道常驗之於性,以性命自天。天遠而人邇,故言人道以明天道,天道惟在性中見之。性之德也,即天之德。故仁義禮智,天之德也。天以仁義禮智成其德,人以仁義禮智成其性,其道一也。故人之盡其性者,謂之誠。誠者天之道也,前章已言之矣。天道以誠而高明,地道以誠而博厚。天地之德不可極,而其道則一,一於誠而已,故曰可一言盡之。惟其誠,始能不二;不二,始能不息;不息,始能悠久;悠久,始能上而高明,下而博厚;高明博厚,始能生物成物,以至無盡。故天地之道,惟誠盡之。而成其覆載生成之德,人亦必誠而後致其中和位育之功,此人道以合天道也。人道至近,切於吾身之性。人皆具其性,皆能成其天地之德。非天道不可知,實人道之不能盡。非位育之不可為,實吾性之未能全。非天神之不可同德,實吾心之未誠。反而求之,則天地在吾身。棄而遠之,則天地誠不可知。而位育之功,誠不可致。此為聖愚之辨,君子小人之分可不勉哉。

天道至微,而其德則顯,以其不二不息也。此為道之體用,誠之全德。人之修道,必明此旨而後明道,必循此行而後成道。故不二者,為存誠之門。不息者,為生成之本。人之生也,本原何在?則太極是也。太極之初,純然一氣,靜而不動,元真自凝,不紛不惑,謂之曰中。即不二也。太極之動,陰陽相環,圓轉自如,不失其樞,是謂之常。即不息也。人物皆以此生成,天地亦以此運行。不由此道,則天地已息,萬物以絕,尚有何生成可言?故修道者,必先求之。求之有道,在存其心,養其氣,一其志,凝其神。以充其固有之真,而育其本來之體,是在修養之功也。故夫子之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即為此也。吾嘗告門人以知言,養浩然之氣,而不動其心,亦為此也。其他則克己復禮,養心寡慾,操存捨亡,擇善固執,拳拳服應,定靜安慮諸語,無非為此也。吾嘗有言,盡其心者知其性,及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皆為言人之修。至夫明天道之功,又論樂正子善人信人諸語,亦為明指修養所成,以見人道之終,則天道也。天道之始,即人道也。人天之際,一以貫之。此夫子之傳授,為修道之金針。所謂一者,不二也;貫之,即不息也。一則生,不息則成。生成不失,乃與天同,道之大通,不外於此。故修道之先,必求其不二,不二而後不息。二則不可久,安能不息哉?不惑也,不動心也,擇善固執,拳拳服應也,知止有定也,用極也,致曲也,皆求其不二爾。不二則心一,心一則靜,靜則明,明則通矣。此皆誠之德也。能通,始不息矣。前章之變化,即不息之功。不息而後可知天命,可耳順,可從心所欲,可位天地,育萬物也。故誠必以不息為成,大而化之,聖而不可知之,即至誠之行,亦不息之所致也。故曰至誠無息,所以配天地而無疆也。

然至誠非易幾及也。人雖同具固有之善性,而其情則不類。或善或惡,或智或愚,至不齊也。且以父兄所遺,境遇所遷,因緣所得,而心思以異,感覺以殊,非可以上古之民論也。故於性情之間,邪正之辨,非有指導,不克成才。是教之為貴,而聖人故汲汲也。夫教之於道,猶舟車之於行路,載人物以至其地。必其馬力之良,舟師之善,而後濟。又必其人之勇於前赴,不憚艱險,而後得達,非舟車自致之也。人之率教以求道亦然。必依所教之方,而盡心力以行之。必堅所抱之志,而勞筋骨以赴之。雖險阻備嘗而不餒,恬澹自足而不憂。毋馳心於外,毋存物於中。不以耳目役吾之思,不以情感擾吾之念。而後富貴浮雲,窮達朝露,一心永定,萬緣不生。以學力所加,師友所益,因其所至,以瞻其成,庶乎可矣。故修道之士,道外無所營,求道而已。如巢由不以天子易其志,老莊不以官位分其神。故能絕俗軼塵,超象忘物。其所行雖似偏矯,未當人情。然而克全其天,不失其性。至於成道,毫無所慊,迥乎遠矣。夫子之聖,過於數子,游於方內而獨不染,繫乎萬物而與同仁。是為得道之中,體天之大。故所修與數子齊,而所成獨超其上。是以垂范至善,設教至周。仁義為綱,智勇為緯。內充其性,外宏其德。故天地不獨有覆載之德,人物鹹被其生成之施,其行其功,堯舜之後,一人而已。惟其言道,至正至中。而言修,盡內盡外,必依天地之覆載,而推為人物之生成。必從人物之本來,而溯源天地之所始。以誠為行,以一為方。故其教,如天之春,地之暖,無物不生,無物不長。率之而進,必能成為聖神。習之不違,亦可冀於賢哲。此至聖至誠之德,足徵諸無窮。而不二不息之功,足驗之萬世者也。夫道者,以德為用。性者,以德為行。誠者,以德為成,未有德不成而成道者。故夫子以仁義為人道,而修道之要,必先成德。君子以成德為務,為成道也。故曰志於道據於德。仁德為行所依據,捨仁德將何所行乎。故求道必先求其德焉,德成而道自成,非道外有德也。成道必先成德,非道外無德也。以德成道,猶入門登階,必有所踐。德者所踐者也。以修道言,道無所修,所修者德也。故德不至,是修未成。修之未成,何有於道?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語為儒教本旨,亦中庸之眼目也。凡修道之士,其三致意焉。

(第三章之大義)

《宗主附註——孚聖》

世人不明天人之際,以神鬼不可信。或假為聰明,謂信之則有,不信則無。皆不明人生之原,天神之本,而強為說辭,以文其為惡耳。試思人生性命,為天神一氣所分。人有思念動作,氣隨之而見,善惡皆然,無不與神鬼感接。愈微愈顯,毫無所隱。何至不信則無之耶?人之禍福,由善惡而定,神鬼司之。雖不信,亦不能避其監察。果何益於己?惟神以善惡為準,欲其不禍,必先行善。且古人重神之旨,又不在禍福,只在敬於其心。以止於至善,保全其氣,以通於天神,無非為修道也。佛家禮拜誦經持咒,亦即此義,並非教人求福已也。夫子因此旨不明,實為道之障。而天下人民,因誤於事神之義,相率輕視神道,誣衊宗教。甚至毀及聖祀,使人胥陷於惡而不知非,不徒一己之罪,無以全生返本。而惡業山積,天神所怒,災殃並至。人不重因果之說,欺詐強暴相尚,干戈四起,無以相保,人類且絕,實為最大之患。故命孟子詳指人神之道,以明重神之教,使人共喻而反省也。文雖博宕,實皆至理,不可大意看過也。

又曰。此文指明天人之道,為儒教之要旨。天道以人道為基,即道以德為用之義也。天道茫茫,與未誠言,不可明也。必先以人道之顯近者示之。使修而進於誠,既誠則達於天道矣。前章誠者天之道也一語,已明指天道之真,惜乎人之難誠,而天道終不得之。是以孟子教人盡力於人道,而勉於修,庶由修而成,可以明天人之源。不言天道,而天道即在其中,此即夫子天道難聞之微旨也。世之修道者,當注意斯語。

宗主疏述——孚聖

溯人道之本,即天地之道,神鬼之德。故鬼神天地之德,為人道之所同,至誠之所合。本章即本首章次章之義,而申明之也。首章言修道必慎獨,為其戒於行止思念。而以神鬼之靈,無時不在其上,而所感禍福至捷。蓋神者陽氣,鬼者陰氣。福者以善合神為陽,禍者以惡合鬼為陰。故言行思念,皆與鬼神相接。人不知見,不知不覺,而為鬼神所入。故善惡之報,有如影響。以鬼神為德,固微而顯。而不睹不聞之間,固至易見易聞也。惟其如此,故必明鬼神之情,而後克持其慎獨之戒,此修道之教以此為最先下手處。人如至誠,能明鬼神之德,而後知禍福之先機。前知之聖,所以能致此智慧者,亦由知鬼神之情,而有以合其德也。故鬼神諸語,即申明此義,以見儒教明神之功,重善惡因果之說,實有所本,非徒假神道設教者也。至誠之功,必贊天地之化育。天地人為三才,即以人之德能合天地也。故天地之道,不可不明。而人生與天地同道,人受性於天,其生同也。人苟不合天地之德,不為成行。故天地之道,為人道之本始。不可異視,此至誠必實行天地之道,以成其覆載之功。天地之道以下三節,皆申明此義,以見至誠聖人,常與天地同德。而所謂參天地,贊化育者,非徒喻其理也。人之成道,必先成德。德為道用,人之由凡入聖,為反本也。以用反本,此必然之理。故成性者,必盡性之德,此至德二節之旨。而申明至誠之行,成聖之功,如文王之配天,由其純德,非徒人尊之也。故本章大要,在申明前二章而詳演其義。以見儒者之行,不外以人合天,以德成道而已。

自首章至此章。純為明性命本來,天人淵源,而見修道之教之所成也。修道以至誠為期,人所知也。何以為誠?以何而誠?則人多忽之。為聖人之言簡,而後賢述之鮮耳。夫中庸為儒教獨有之經,特立教義,指示修道之門,及成道之境。首末初成,以一貫之,即誠也。誠之於初而為修,誠之於終而為成。示人以成人,為成德,為成道。其實一誠皆成,未誠則將一無所成。故誠之為成,而人之所貴也。誠以字言,從言從成,言其成也。然其義不止此。人之誠也,先誠於言,言者心之聲,非言之誠,心之誠也。心誠則言誠,心偽則言妄,此中外相應者也。此致誠者,必先視其言之誠否,而鑒其心。大學小人一節,誠於中則形於外。孟子知言一節,詖辭知其所蔽,皆其義也。又言者,隨其志而見諸辭,動於舌則擾於氣,惑於聲則昏其神,傷於欲則搖其精。此為聰明智慧之樞,而定一凝固之本。不先慎於言,則無以守其中。論語之非禮勿言,禮之安定辭,幼子常視無誑,及金人多言之戒,皆此義也。故誠者,先求於言。言之未誠,是不能誠,。尚何望於修道載?宋人頗明此義,如溫公之無不可言,安定之自不誑語始,皆能致力於誠者。佛家口戒,無非求言之誠,亦無非求誠之成。言誠而後身誠,身誠而後道成。義無終始,致力有先後。此孟子不動心之道,卻首重知言也。

由修道至於誠,在智慧之士原易。在中人以下,則非勤勉精進,不克有成。為情慾之為蔽,而無以守其中也。故聖人教以致曲,而擇善固執之。教以去惡,而戒懼省察焉。此為修道之方,致誠之本也。然方法亦非如此易做,必先以教指示其心。使有所悟,以力戒止其欲。使有所畏,而後志可一,念可誠。此敬畏之訓,恐懼之誡,為誠意之始。而明先於誠,教先於學。加以指導,輔之勸戒,庶不迷所向,不失其本。而後啟之則發,引之則從。聖人立教之苦心,有非尋常可擬者矣。故中庸所言,鬼神天道,禍福災祥,無非示道之原,為誠之本,不徒為言也。誠之為德,通天地,達鬼神。中之為用,合陰陽,化善惡。其極也,不可測。而其始,則不外於目前之事,且不離於一心,此佛有惟心之教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以人物莫不生於道,成於道。人亦同斯道也,惟誠而後明耳。人以誠而明道,而盡道之用。則萬物由吾之誠,以生成於道,固自然之理。故誠者,為天地人物共成之德,又非獨一人所成己也。本章繼上述誠之德,而及鬼神天地之道,皆此義也。非誠明之德,無以明天地鬼神。非明天地鬼神之德,無以成其誠,故始終一也。由明天地鬼神之德,而生其敬畏之心,戒懼之念,以時存省,而守其中。此修道之教所先,而敬神之義所重也。以聖人既誠,而明其故,乃為人告之。誠而後明,不誠則無以明。天道之高遠,神道之微茫,又誰知其通於吾身,成於吾生,達於一本之道者哉。故易曰,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以其功非莫之致也。

神道之教,在以鬼神之德,禍福因果之事,警惕愚民。啟其敬畏之心,止其情慾之惡,固一義也。而其本旨,則在使人知生生之本,人道之原。而導於孝悌之行,盡其性道之德。以不失其真,永守其中,而至於誠。此聖人立教之微意,而吾人敬神之要義也。蓋人生之先,陰陽未判,形氣未分,所存於天者一氣耳,與神同類。既生之後,賦於人身,宅於人心,通於人腦,而謂之神,或曰靈曰光。為性之所見,心之所藏,聰明智慧之所出也。是靈也,猶與神通。以其原同一氣,若子之於母,無所異也。不過神者,至清至明,高居天空,無色無形,遠達四表,惟性至善,惟質純陽,光照入微,靈通無極者也。人之既生,形氣各具,陰陽遂分,性情以名,善惡乃別。性以至善而靜處,情以易惡而動行。動以奪靜,情遂蔽其性,惡以蓋善,陰遂損其陽。故慾念日多,惡行日積,善德日減,而陽氣日微。陽者升而陰者降,降則遠於神,於是與神道絕,而不獲返其本來矣。故宜修道以養其靈,充其性,育其善,以宣其陽。而必時警其心,惕其念,抑其情,窒其欲,去其惡,而消其陰。無降而近於鬼,以入於地,不可復拔。此聖人戒慎恐懼,存養省察之教,必以神道導之。而立誠守中,明性成道之行,必自神道明之也。神為人生之本,天為人性之原。故明天神之道,即以窮人生本原。敬畏天神之教,即以返本復始。無非充其性,明其生,全其真,守其中,以至於誠。又無非育其德,推其仁,廣其用,以止於至善而已。故聖人之教,首重崇本。為子先孝,為人先敬,敬天孝親,仁德之大者,即不忘本始。而充其性,全其生,即在此崇本之功。崇本而本立,本立而道生,人生以天親為本。樹之有根,水之有源。培其根,浚其源,而後本不匱。敬孝之道盡,而後生不失,此天下之至道也。人若不明此旨,而忘乎敬與孝,自敗其本,自虧其生,是曰自戕,尚何足語於道哉?故敬畏為修道之本。敬天畏神,為立誠之基,不必以禍福言。而避禍獲福,自在其中矣。世人罔明聖人之旨,而妄議神道之教,多見其昧於道耳。

至誠之德,而以神鬼天地之道為極境,即返本也。人窮呼天,哀則吁其父母,皆性之所見,返其生生之原,有不能自己,非人力所致也。故人以修而誠,誠而通乎神,合乎天,為性之所成,非聖人教人以通之合之也。天神之道,生成之原,由生溯於未生,不至天神,將何往乎?其不至者,則以罪孽所積,陰氣下降,以入於地,而親於鬼,不復返其本始。然猶不能超乎天地之外,脫乎神鬼之藩,以自置其身也。人受天地之中氣以為生,感神鬼之間氣以為命。升沉繫乎善惡,而所合必居其一。以性充而積善,則升天而通神。以欲迷而惡積,則沉於地而儕於鬼。失其正命,則不能返於本。此修道必先葆真,而至誠必合諸天神之德也。人修道之始,兢兢業業,戒其慾念,勤勤懇懇,充其性善,則雖不至於天神,亦不遠矣。故善人常通神靈,獲天祐,而福祥不求自至。亦性中之德,自然感應,非有術以禳之也。中庸之教,重在明人生,立人道,而歸本於天神,以其所同出也。故由成言之,人即天道,。由修言之,則人道為始,天道為終。而由道言之,則天道為本,人道為末。由生言之,則天道為內,人道為外。總之本末內外終始,一以貫之。聖人就近立言,故以人道為教。而溯原推極,又必以天道為成行之境。此言誠之德,必明神鬼天地之道也。

天道至微,無形而徵,無象而顯,以其誠也。誠則內靜,內靜則一,一則運用不窮,故天地生物不測。運行悠久者,即由於內靜也。本章不息一節,極言天地之道,以不息之德,為悠久之原。而不息者基於不二,不二而後不息。故天地之道,以不二為本。息者呼吸也,一呼一吸謂之息。人物之生,以是驗其生。故隨化之物,有息則生,無息則死。惟道不然,道者常而不變,存而不化者也,故以不息為長生。蓋息者,心之所應,氣之所存。一呼一吸,心隨之移,氣隨之化。息息無定,心以不一,氣以漸失。紛其念,散其志,搖其精,惑其神。故一息之不停,而化機之不可息。一息之不止,而生意之不復留。蛻化無形,生死老病,隨之轉換,不可稍駐。死而後已,萬象皆灰。此息者,天地化機之見,人物生死之門。設不持之以方,止之以道,機輪時換,此心何存?形氣日非,此身何往?達生之士,所最寒心。視之畏關,名之險阪。急湍萬里,危浪千尋。必於此立定腳跟,不隨流轉,方可超於生死,脫乎輪迴。此為修道之關,亦即至誠之本也。

惟不息之道,非謂止其呼吸,使息斷也。論語之屏氣似不息者,為無息之妙訣。然屏氣,非謂急持其呼吸以力迫之也。老氏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佛氏曰:「調息觀臍」,是皆不息之方,而為屏氣之善法也。氣之一動,心隨之移,命隨之傾。四十二章經,所謂命在呼吸間,即以息之關乎生死。為修道者,所宜注意者也。呼吸之間,一出一納,氣因之換,而生者化矣。故曰息者,謂之生死消息。息息相續乃生,一息不接即死,息之為人命所繫,重矣!惟其息之關於人命,則欲保其命而持其生,必先求其不息。不息乃能悠久,無復斷續之慮。氣不出納,乃充於身中。心不移動,乃定於腔裡。此禪門與道家均以調息為解脫生死之法。而至人踵息,真人龜息,莫非調息之功。佛家入定,身心凝固,氣息內潛,即不息將成之候,而為至誠將至之時。此為修道至要至真法門,亦即三家同重同秘之教義也。儒家言修,以知止、致曲、擇善、固執為基。而先須調息,即所謂養氣是也。存養之道雖屬性,而氣為門戶。故養氣為養心之本。氣之浮動,心未有能靜者。故一在定其志,一在調其息。志定則氣內安,息調則氣不外洩,此為存養最先工夫,不可不知。即上言知言一層,亦與調息相應。呼吸出於鼻,言語出於口,呼吸少則鼻不洩,言語少則口不洩。氣不外洩,心不他移,然後可止可靜也。故不息之道,直修道至要工夫。而至誠之德,必以不息為其所成也。

不息之境,必先不二。為先止其心,使之靜一。靜一則心不紛馳,而志念不妄起,此為不息之本。蓋有其內,而後可制於外。內之未安,強制其外,無益也。故外調其息,必內一其心。心一息調,內外俱靜,而後不息之功可見,至誠之境在前。此不二為不息之本也。且不息既由調息而來,內復心志凝定,則不息之德,實有奇境。觀於佛家四禪九定之說,則可見其所詣。而本章高明博厚悠久之功,尤可證其所至。蓋人能內充其氣,以育其真。純陽上升,接於天神。光明內凝,比於日月。則其聰明智慧,超於聖神之域。仁德法力,合於天地之道。固可致其無量之德,成其莫測之功矣。道家有言,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內靜其心,外清其息,氣充神足,光凝靈澈,自可奪造化之功,移命數之規,合天地之仁,並覆載之德。所謂位天地,育萬物者,即由此致之也。故不息之道,不可量也。以其超於生化,脫於輪迴,不隨大氣生息。而固有之真氣,自養之充之也。故不息者,不假呼吸以生者也,不因空氣以吐納者也。人皆有其真氣,謂之元陽,惟真清靜,乃得知之。苟內無紛心,外無接息,內外合一,真氣自通。育之充之,塞於一體,直養無害,彌乎太空,斯則仙佛之倫,聖神之至。所修至此,可謂成矣。是故至誠無息,必由調息攝心,為入手之方。吾教內功,純屬此旨,亦即夫子知止致曲之教也。若不知調息,以養氣攝心一志,則心無所止,曲何由致?失其中守,何以致不二之功?紛其氣息,何以成無息之道?此後人日讀中庸,究無能致位育之德,通天神之靈,以成其至誠者也。故無息一節,實教中最精要之義也。

——孚聖》

中庸以明道為教,以修道為本。自首章至鬼神天道章,為最精之義。夫子以其關於修道工夫,不以空言為教,必將內中工夫逐層說明。與大學知止,及孟子盡心,養氣,信善,各章之教證明。以見由凡入聖,由聖通神,一貫之道,為人之本。不得其途,則枉用心力。不明其趣,則相隔霄壤。此以命諸賢詳講之後,並命重加疏釋,使世人知儒家修道之功,有獨到處。而佛道成真證果之行,即此法門。不復迷以歧途,疑為異軌。則儒教之效,可以實見。而大道之明,即在是中。故於孟子講述既畢,輒申其義,以為修道者引其徑雲。

《宏教附註》

中庸以二三章,為內功最深功夫,即修道最要教義。設於此不明,即不得明修道之教何指。亦不明成誠作聖之功何在也。言修決非空談,言道豈徒外行。故無此二章,即不得為修道之教。不通二章,即不得成聖人之徒。雖言行可觀,學識有得,皆其末也。以不足返本復始,自凝於道,而成其誠也。故中庸一書,可分內功外行言。以致誠為內功,以中庸為外行。蓋明誠者,成也。致誠者,由初至成也。中者,體。中庸者,由體達用也。一以下反於上,一以內推於外。故分言之,即一內功,一外行。而合之,則一初成,一體用而已。因便於學,而明道之本末,則必辨其工夫有內外也。不然,既言致誠,何又言中庸?既重中庸,何又重致誠哉?二者雖一貫,中猶誠也。而一者有二義,致誠,異中庸也。即致在誠上,示用歸體。庸在中下,示體宏用。當時立言之微旨,亦可見矣。此夫子教人之深心,願讀者勿誤會之。本來道無可名,惟德以用名。曰致曰庸,皆其用也,其德所立也。即所謂修,是也。設修之成,固無可言。德尚不可名,況其他乎?故為初學言,則必有多方也。

第四章(之一)

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宣聖講義——孔子

上 章言 君子尊德性,道問學。致廣大,盡精微。極高明,道中庸。溫故知新,敦厚崇禮,為人道之則,修道之規,以成誠之行,盡性之德。而立身行事,齊家治國,莫不由是綱領之,以成其道。故儒教立教,包舉於是。而人類修業,亦盡括於是矣。惟修道者,為致其德,德致而後道成。故以後所講,無非成德之事。成德之要,必有其極。高遠之至,必還於平易。精微之極,必慨乎廣遠。非執兩而用中,則道失其畔岸。故成德之本,必先中庸。中庸雲者,以道立極,不失所依,以性建樞,不易其守。而達於萬物,無所不通。用於萬殊,無所不化,是謂中庸。即一以貫之也。一者,極也,中也。如日之懸空中,眾星系焉。如山之峙地面,眾土仰焉。而明無不照,重無所滯,此謂之中。故中庸者,道之用也。本道以用,非以道用也。人類以性為中,性之所用,無滯於物,無害於情,而不失其守,不離其樞,是也。故中庸者,由擇善固執,而進於無所執也。又中庸者,止於至善,而入於不息也。是非體道之真,明性之本,不能致之也。

中庸之德,為天道自然之極。人道至中之境,無可假飾者。人之平居,澄心靜慮,一念不浮,乃見中極之境。首章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是也,此為中體。本是體以應事,而見其德,是即中庸之德。惟人之生也,擾於情,役於物。其體且失,何以推其用?故中庸之道之不明,人欲害之也。人之喜怒哀樂,非盡惡也,亦嘗因以成德。然非中庸之德,為其有所偏而失其正,有所激而移其中,有所為而出於偽,有所欲而動於私,皆非中庸也。非中庸者,德不成德,道不成道。為失其本性,喪其真宰。仁義雖美,必依中庸以行之。知勇雖善,必依中庸以達之。成德達道,捨中庸不能。明性全生,捨中庸不克。故中庸者,萬行所由始,一道所由致也。今人群知仁義之美,而不知擇乎中庸,是仁義無與於人也。知知勇之善,而不知擇乎中庸,是知勇無加於人也。譬如道路,不由正途,雖捷足何益?以失其中守也。失其中守,雖得幸成,必受其害。況不可幸成者乎。故中庸之道至矣,中庸之德盡矣。聖之所聖,誠之所誠,莫不由中庸以致之也。故堯舜之治,不外用中。湯武之功,不外執中。中庸所在,道不違之。猶物之重心,不傾不倚,而後久立不蔽。天之覆也,地之載也,日月之明,鬼神之靈,皆依中庸而致其德焉。故中庸者,道之用也。人物莫不由道以生以成,則莫不遵乎中庸以長以育。中庸之德,靡有加矣。

中庸之道,既如是之要。故成德之士,未有不求中庸以進於善者。本章首言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者,含道蓄德,葆其天性,全其生者也,故曰君子。君者主也,一國之主,曰君。一人之主,曰心。故心曰天君,即性也。性為天君,百體所奉。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守之不失,葆之永固。推之為德,盡之成道,是曰君子。言舉動不違於性,德業不失其初,而克充之育之,以復其本始者也。故君子之行,必先成德。德成而性盡,而生全。德未成,則不得謂之君子。易曰,君子以成德為行,即此義也。夫君子既以成德為行,而德之成必待中庸,是以君子無不率中庸也。中庸亦性之所見,道之所施,君子依乎中庸,乃能盡性成道,故曰君子中庸。小人則不然,小人不明性也,不見道也,不知成德之可貴也,乃不能依乎中庸。不獨不依中庸,且昧於性道之本,徒逐於情慾之私。以食色為性,以物慾為生,徇物妄真,肆情妄本。內無所守,外無所秉,生身濛濛,莫知其主。固不惟不能遵於中庸,而且反中庸以行。反中庸者,即以心徇情,以奴役主之謂也。心無所主,隨情慾為轉移,喜則逐於所歡,怒則逞於所憾,哀則傾於所悲,樂則溺於所好。不知所止,妄念妄作,反其常態,而失其本來。惟外物之系戀,曾莫能脫其束縛,此小人之所以為小人,而與君子之行正反。故曰小人反中庸。

夫君子中庸,以何道致之與,則在時時自省存耳。省察以去其欲,存養以充其性。時時如此,乃能常守其中。事事如此,乃能永用其中。故曰時中,言能慎獨也。能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也。能存十手所指,十目所視之心也。能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之志也。能居易俟命也,能永執厥中也,能止於至善也,能無所不用其極也。故能時藏其天不失,時全其德不惑,此所謂時中,所謂君子之中庸也。小人則不能。惟情慾之紛其心,物好之擾其志,內無所守而失其性,神無所依而惑其明。則由於閒居不克省察,靜處不能存養,日謀為不善之行,時思存不善之念。無恐懼於鬼神,無戒慎於禍福,惟昏惟惡,以逞以恣。靈明日汩,知識日陷,而無以自見。其中日亡,其性日失,其生日虧,其德日墜,莫非由於無所忌憚而致之也。蓋人之生,秉天之命,天地司其生,神鬼鑒其數。禍災召於惡,福禎徵於善。不自省察,則流於惡、不自戒慎,則溺於欲。皆積於平時,肇於微末。必自敬畏於細節,恐懼於獨居,以防閒其情。糾正其志,明辨其善惡,存育其性天。其嚴其審,如履春冰。其危其懼,如蹈虎尾。方足以持之不失,葆之不惑。稍有自肆,江流日下。此敬畏之所重,而存省之必先也。故中庸者,非自存養省察不得也。君子能之乃時中,小人反之乃失中。中者,性之本德,生之全能。存之則誠,失之則賊。小人以無所忌憚,遂失其中,可不慎與!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中庸,即中者人之大本。人以中用,即盡性也。時中二字最精,須深玩味,非如後人所釋也。時中言時時事事,葆其喜怒哀樂未發之體,而推之無極,即在存養省察四字。又中庸與仁相近,克己復禮為仁。既仁,即中庸矣。小人不能存省,故反乎中庸。無忌憚一語,點明小人之失。可見中庸之道,不外敬畏。而君子小人之辨,不外存省與否。其理見大學誠意章,及中庸首章,可參讀之。

又曰,中者道之體,性之真,天下之大本。天地萬物,莫不依此以生存長育。即首章喜怒哀樂未發之時,所具景像是也。為其純乎自然,不待智力,不因作為,謂之無為。而其致用,無不通達。萬物萬事,無不因之而成。故曰無為而無不為。中之本體,既為如是。本是體而應之事,不加雕鑿,不為智謀,以順其自然,措之皆當,是謂中庸。庸者,用也,常也。尋常日用,無時不宜,而獨順適於性道之中。不為情激,不為物動,悠然自得,天理流行。任所施而恰好,無功而功莫與大,無智而智莫與巧,無力而力莫與爭。是為天地妙用,大道神化,中庸之德也。故中庸者,為以中用,為竟道用,為盡性德,純乎先天之真,萬有生化之本也。天地之大,人物之眾,運數之神,生死之秘。皆不失其次,不越其序者,中庸之功也。中庸之德,惟誠顯之,惟仁近之,惟存省致之。故言中庸,必先修道。修之未至,不足與於中庸。蓋不明性之本來,道之本體,依後天之情識,極人生之智能,雖敝精疲神,無有是處。為其不得其本,徒揣其末。中極既失,聰明何用?此夫子有予智之歎,及中庸不可能之語也。

中庸之道不明,為教之不行也。教之不行,世乃日污,甚矣!教之不可緩也。夫中庸為行,發乎性,本乎道,止乎仁,成乎德,道之至矣。天地之所以長久也,萬物之所以生存也,中庸致之也。故能中庸,天之道也。天道恆生,萬物被仁。天道恆育,萬物不賊。世之所以治,民之所以安也,由乎中庸,無不善也。無不善,則無善矣。天下無善,純乎無為之世,不待教而明,不待修而性全。故老氏曰,上德不德。又曰天下皆知為善,斯惡矣,此中庸之所至也。而反乎中庸,則胥將於惡,惡則亂矣。民之生也,豈好亂哉。欲驅之為惡,遂失中庸之德矣。此三代以下,愈見世之亂。而中庸之道,愈不明矣,故有鮮久之歎焉!民之有道,中庸,行之常也。世之無道,中庸,德之至也。常德則治世,至德則世亂。民之不能久於中庸,而斯為至德矣。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系慨世道之衰,中庸之德不講,民皆爭情逐物,莫知克己復禮。遂釀為戰爭之紀,而同淪於離亂之域。返觀中庸之德,古人視為常行者,今且高不可及。洵為人生至行,有非常人所望,豈不可慨也哉!人孰不有其行,而皆忘之。哀莫大於心死,忘其性者,抑何生之貴耶!此節美中庸之德,嗟民守之難,正與可使由不可使知之義同。蓋週末以降,去古日遠,道之不存,人胥陷溺於情慾之阱,而不可拔。一二智士,又鼓惑以邪僻之說,誘導為權謀之爭。以巧為智,以強為勇,以利己為生,以害人為得。春秋之後,繼以戰國,刀兵之災,歲月不歇,要皆有以致之。此所謂道之不行,中庸之不明,而後肇此亂也。聖人見於幾先,知亂之未艾,欲以力挽之而不能。求其次而設教,以修道明中庸之行,指性命之真,為以救世之危,拯民之苦焉。

第四章(之二)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宣聖講述——孔子

素隱行怪一節,為明中庸之道,不在奇高,而在尋常至中至易之道也。夫周道既衰,文武之教失墜,雜言紛陳,莠語兢起。以道自詡,而竊名為高。以德自矜,而肆行無忌。教之不一,而師之失傳。修之異途,而學之失宗。於是談玄者流於怪誕。遁志者肆為潛行。不以昭昭示人,而好讖緯之術。不以明明自修,而好新異之談。語焉不詳,以為大巧。習焉不察,以為至道。斫性為生,縱情自逸。乖道為德,假詞以文。乃啟多教之端,遂成歧流之學。此皆中庸之道既失,而好事之徒,相與弄其狡猾。至誠之行無聞,而小智之士,互率溺於頑嚚也。為君子者,不隨眾流,不和世尚,矯焉獨處,以安於道。卓然自立,以葆其性。中庸之所存,至誠之所見,時亦僅矣。故處清世之以善著者,非善也。居濁世之以惡名者,未惡也。必視其所守,觀其所持,察其所行,究其所成,而後知其人耳。其人果為守道不撓,明性不隨,必有以異於眾也。故世之既污,道之既晦,斯有違世之士,以負中庸之行,以授至誠之教。決不為詭隨以誣人自誣,作淫巧以惑世自惑也。信道貴篤,守道貴堅。道之在身,如生命不可失。此中庸之士,不以外物移其中,不因世俗易其操。而後能安於貧賤,屈於下位。不慕人之榮,不枉己之志,而後能持其守。故中庸非難,守之弗失為難也。君子遵道而行,日求其進,以至於成而後可。若半途而廢,則所遵者何在?所守者何存?道不離人,人自離道,何以有成?此君子之所慎也。然世道之傷,至教之夷,人不以道為貴。老子所謂下士聞道大笑之。夫笑者,笑人之不講,而獨行之也。惟其見笑,而後見其道,不笑不足以為道,可慨焉已。人皆處於污下,不復知道之可貴,間有修道者,反為眾所笑,其世道蓋可知矣。而篤行之君子,不因眾人之笑,而異其修。不憚世道之非,而懈其守。何哉?樂乎中庸,有以明其性也。故君子守乎中庸,遁世不知而不悔者,必其行道有得,而自信不渝。苟非已聖,安能致之?故中庸之道,待聖人而存。非聖人傳之,人舉不知所重。堯舜文武之道,相繼不墜,以至於今者,聖人負其寄也。故知之易而信之難,信之易而守之難,守之易而樂之難。苟樂之,而有成矣。則惟擇人授之,以傳其緒,此教之所急也。故中庸之道,待教而明。而中庸之行,待學而成。教學所至,道之所由興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亦慨世道之言。以中庸至尋常之行,而竟異於時。非自負甚大,自信甚堅之士,決不能終持其守,而以傳之後世也。此夫子自述其志,亦以見當時道之晦塞也。人皆趨於浮誇,樂於偽誕,不復知中庸之可貴。故以隱怪自鳴,不遵正道者有之。初聞道行,不能堅守,半途而廢者有之。為其時尚移人,賢者不免。若夫子信道之篤,守道之堅,不求苟合,不為枉取,寧遁世而不悔,以存中庸之教。非至聖如夫子,孰能致之?此中庸之教,為千古所獨傳也。

第四章(之三)

子曰,回之為仁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矣。

宣聖講義——孔子

中庸之德,以時而晦。周道既衰,世道日下,而士民舉不能守中庸之行。民德日微,天下愈亂。故有志之士,必以違世存道為務。而道之不亡,中庸之德不滅,亦胥賴焉。余之門多士,其能恪慕古聖,堅守中庸之行者,曾無幾人。以力未逮也,志未堅也。皇皇於干祿之學,汲汲於貨殖之途。遂無以澹泊自甘,簞瓢自樂,惟學道是謀,中庸是守者。然眾中回也獨能焉,原憲曾參閔損輩,亦嘗有志於是。而回則尤賢,以其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虛心求益,終日如愚。故所全於天,所明於性命者,獨勝乎眾也。人之為道,以不失其天性。天性之見,以仁為德。仁者人也,生之本也,仁則全其生矣。故人而不仁,不得謂之人,以失其所生也。人生受命於天,天之道不外於仁。人而能仁,則能全其天。故仁者人道也,天道也,聖人以仁建人道以合天道。由仁成德以成道,不外本其所生之性,而推其性中之德,以造乎至善,成其至誠而已。故仁者,德之基,中庸之所先也。中庸者,道之用也。道以德為用,中庸以德為行也。故中庸以立德為本,而仁者中庸之所始也。是故中庸之道,必先仁德。仁之所至,則無不中,無不合於天道,全其性命。而仁之為德,重在守中。故曰知及之,仁守之,謂守中也。知言其知,仁言其守,勇言其行,此三德,天下之達德也。達德者,謂一切德之本也。非立本不能有成,此三者之未善,不足與言他行。故曰達德,言所以達眾德也。非知無以知,非仁無以守,非勇無以行。故知則不惑,而信心生,仁則不失,而樂心生。勇則不怯,而堅進心生。此為立德之本,成道之基。無論所求如何,必依此三德而後有成。故言德言道,皆必自此始。中庸之至者,道之體,德之成,尤必由三德以達之。如回之為仁也,為其欲成乎中庸之德耳。中庸本無所見,惟德見焉。知見其明,仁見其守,勇見其行。故回之為仁,將以守中庸之行也。觀其擇乎中庸,有其知也。得一善,拳拳服應,有其守也。而弗失之,有其行也。是其為中庸,已兼斯三德。而以仁稱者,則尤嘉其守焉。蓋中庸之行,及門之士,多能知之,而能行之。而所患者,不能守之。故或作而輟,或進而退,或始明而終昏,或此入而彼出,皆由不能守之以恆,而持之以久也。不能守,是不能仁。不能仁,安能中庸?故仁者,中庸之所先,而成道之所始也。仁德為中庸之先,至善為中庸之本。性,至善也。中,至道也。故成道必致中,全性必至善。中也、善也、誠也、一也,皆一義也。故致中庸之行,即止至善之功。或曰執中,或曰用極,或曰抱一,工夫一也。回之為仁,擇於中庸,得一善焉。而服應不失,即能致其止善之功,達其抱一之道,期於至誠之境,明於用極之道也。故仁,美德也,待中庸而後成,知勇亦然。回之樂道不渝,三月不違於仁,可謂仁矣!而其成也,則以擇中庸而服應之勿失也。故天下之好仁者,必先求於中庸,一如回之所為,則可矣。此節以仁之為德,明中庸之行,引回證之。為仁言,即為中庸言也。

《宗主附註——孚聖》

此節釋中庸之可貴,而及於仁。與下數節言知言勇之義一也,惟仁為首德,故先及焉。仁,人,二字古通用。為人,當作為仁解。夫子嘗稱顏子三月不違仁,其餘不過日月一及焉。可見孔門之能仁者,當推顏子第一。其為仁究何如而致力焉,人或未審。此節遂明示之故,以告世之好仁者。仁之為德,德之至矣。然非仁之難,中庸之仁為難。仁而中庸,無往不仁。仁非中庸,則得於此,失於彼,必為仁之病矣。故中庸之仁,仁之至者。而顏子之三月不違,即由擇乎中庸,而服應弗失也。一善二字,宜作至善講,言其得中庸也,中庸無不善也。擇乎中庸,謂於道中擇之,得中庸焉,非謂中庸有可去取而擇之也。中為道本,中庸即道用。乃至中至善至一至極之處,安能為去取之擇?所謂擇者,言就萬事萬物之間,眾德眾善之內,而辨其孰合乎天,全乎性,本乎道,而為至中至善至一至極者也。中庸之得,則措無不宜。仁而中庸,則行無不仁。三月不違,猶淺言之也。蓋仁而中庸,無施不仁,無念不仁,無一事一物之不被其仁,無一言一動之不見其仁。非謂僅此被而彼失,前見而後吝也。故天之仁也,永如此不息。不息而後見其仁,不息者中庸之德也。中庸本乎性道,內存諸仁,外用其德,而後能恆久不息,道之功也。人之修道,必懷是念,育其天性,充其仁德,內不失其本來,外常見諸實踐,是能德至道凝,中庸不惑者也。故中庸之行,至行也。仁之德,至德也。非自存養省察始,不可也。擇而得之,省察之功。服應弗失,存養之效,仁之所始所終也。故曰仁以為守,有守而後有成。非仁何以守?故中庸以仁為守,仁以中庸為成,此德與道之用也,可不細味之哉。

第四章(之四)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宣聖講義——孔子

仁而中庸,已見前義。知之為德,亦猶仁也。知主乎知,知則明,明則不惑。故修道先知,致誠先明,成德必由不惑。不惑者,知之至也。然知之為知,非謂以巧取,以譎謀也。必有所循,而不失於性道之體用也。天下之大,萬物之眾,其類至雜,其跡至紛。要不越於軌度,逸於法理,即道也。道之所在,中庸是也。中庸之知,察乎天理,明乎性命,協於眾情,宜於事制。故大知者,盡天下之所知,明天下之未明,而不以知著,以明見者也。老氏曰,大知若愚。言其察於先,審於微,盡物之情,適人之性,不以為知而愚人,不以為聰而昧物,故若愚也。若愚非真愚,則若知必非真知。今之知者,見於面,盎於背,自以為昭昭然。人亦視之為察察然,而不知此非真知。為其以知耀人,使人疑若知焉。內失其性,而惟外之明。內昧於道,而惟物之察,其本不立,曰知而實愚耳。故知者以中庸為本。中庸之行,原由知而知而明。而知之德,必由中庸而後能知能明也。今人不明中庸之行,群以己之情識為用,詡其知巧,而不明性道之本。此何異乎自納陷阱,而不知避,自投罟擭,而不知逃者與。夫情識之於人,生與俱生,長與俱長。其所以用之無過者,為其有性存焉。聽命於性,而後情識正。不聽於性,而任情識,則將受其害。故有罟擭陷阱之喻也。人之情識,以正於性命,而後免於陷溺。性者,中庸之所本,故由中庸而後離於罟阱也。今人自以其知,不復求中庸之道,雖或得之,而不能期月守,此其所謂知者,直愚耳。故知,美德也,必中庸而後成其德。苟失中庸,其本先乖,雖有巧譎,徒害其身,尚足語於知哉?此節為明知之為知,必先求中庸之行。其所取譬,至明至當。下引舜之大知,以見知所成者,非能實踐中庸,雖知猶愚。何況其未嘗有知者哉。舜之大知,為能用中也。知者以得物之情,盡己之性,為先。盡己性,則不失道之體。得物情,則不悖道之用。體用不失,乃為至道。至道之成,必因上知。舜之為知,實能盡力於此。其好問也,是其虛己以求人之情。其察邇言也,是其明近以通遠之志。其隱惡也,是其抑情慾而行仁。其揚善也,是其盡性道而行義。其執兩端用中於民也,是其本大道之體用而立其極,推天性之德而守其中也,斯其所謂知之至矣。蓋知者,有天道焉,有人道焉。天道成乎性,人道求諸方,二者相成,為道之至。二者失一,則有所未盡。故大德者,必盡人以合天。人道既盡,天道不違,然後道成。舜之為舜,先諸人道,以善其修。繼之天道,以竟其成。故好問察言,隱惡揚善,人道至矣。執兩用中,推之無盡,天道至矣,此其為中庸之知也。中庸既得,何德不成?又不獨知之稱也。故中庸而知,無不知矣。知而中庸,無不明矣。知明之至,無不聖矣。舜之大知,豈非欲知者之師也乎!

《宗主附註——孚聖》

此兩節,應作一節講。因為中庸與智之德,與上節之仁,下二節之勇,同屬指明三德之義。夫子所講中之知字,有作智字讀者,有讀本音者。大約與明字對者讀本音,與中庸或仁勇對者讀去聲也。智之為德,以明知為本,而要在中庸,為其合乎性道也。德生於性道,合於性道始為德。不合性道之德,非其德也。故德亦有善惡吉凶之別。能本性道,不失中庸者,斯為至德。至德無不善矣,無不吉矣。知之為德,亦如為仁。仁以中庸為仁,知以中庸而成。知非中庸則知者非真知,明者非真明,必有所過或不及焉。過與不及,不獨害智,且非智也。人皆予智一節,即言不能中庸之智。雖自以為智,實反成其愚。愚故不能避陷阱之難,逃罟擭之危也。故不能守乎中庸者,智不及也。不能避於罟阱者,愚之甚也。故智者必先志乎中庸,如舜是已。舜之大智,為其不自智也,為其能本性道也,為其執兩用中也。不自智乃能得物之情,本性道乃能盡人己之性。執兩用中,乃能成中庸之智,此其所以為大智也。夫子舉舜而稱為大智,以見智之必由中庸。凡不能如舜者,皆不得謂之智也。由此可知中庸與智之德,其所關之重要。而中庸賴智以明,智賴中庸以成,亦猶其言仁也。

第四章(之五)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宣聖講義——孔子

上古之時,禮制未備,民之習於道者,不待禮之為范。而以生育增繁,生計變易,境遇所致,常易起爭鬥之心。為初民披荊拔棘,逐獸獵禽,習於勇敢,遂成風尚。故樂於武事,喜佩劍戟。殺戮之舉,若無所恤。而義憤所激,白刃不避。仇怨所在,茹血不辭。民氣之成,積有年矣。三代之政,以禮制情。武俠之風,因之少戢。周道既衰,世俗又變。好勇之士,遍於閭閻。赴義之徒,接於筵席。春秋戰國之世,其流風餘澤,史不絕書。蓋皆習俗使然,化行有自。剛強不屈,義俠自名。以身許人,毫不為意。軌之於道,亦難厚非。為勇者,性德之一。成道成德,待諸堅毅之心。抑此固先民所嘉,抑亦人道所重者也。時至周季,尚勇之風,與日俱盛。及門之士,如由也輩,為眾所推。而其所長,固可稱許。其所短,亦難遽信。蓋中庸之道既隱,縱有其勇,尚非成德,況勇者以義成者也。義之所在,見其勇焉。非義之勇,徒為暴亂。此中庸之行,為所重也。人之好勇者,往往激於義憤,忿於仇讎,誓不顧身,直以生殉。在常人視之為難,在勇士貫之實易,此勇使之然也。又有矜於名節,誇為磊落,自甘退讓,不以榮利壞行。自矢苦寂,不因欺奪敗志,亦常人所不能,而勇者不恤也,此義之所使也。故尚義勇者,不以貧富易操,貴賤移節。不以奪余強暴,不以得於孱弱。其志所至,不因利祿而改。其力所及,不因刑罰而餒。此就人事論之,實有足多。而其未能合道者,不及於中庸也。偏激之行,過甚之為,君子不取焉。故今之好勇者,為勇失德。勇之失德,為不能中庸。激於名者,名蔽之。惑於利者,利蔽之。尚於義者,義蔽之。好於勇者,勇蔽之。凡有所為,必有所蔽。有所蔽者,必受其害。故為勇者必求中庸。中庸之勇,斯大勇已。今之勇者,天下國家可以均於人,爵祿可以辭於己,白刃可以蹈於身,其勇可以稱矣。而獨於中庸則不能者,何也?有所偏激,而失其本性,有所為而不合於道,故不能中庸。不能中庸,則所謂勇者亦失德也。勇為三德之一,天下之德所由成也。而不能中庸,則反足以敗德。故中庸之行,由勇以成。而勇之德,由中庸以成。亦如仁知也。苟能明此,則成道矣。

勇之為德,在內曰剛,在外曰強。剛則不屈,強則不辱。古之勇士,必能不屈不辱,而後能成其勇也。剛也者,本性道之用,抑情慾之私,而後不屈。其氣壯,其志堅,其神充,其精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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