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孤独的牧者
我也知道，在白旗山的后边，那些比枣林河更大的村庄里的人们，都在景仰我。我来到枣林河开辟了牧场。我从城市来，带来了他们仰慕的繁华的气息与想象。那是他们渴望的气息与梦想。但是他们谁也无法理解，是谁给了我胆量与勇气来到他们遗弃的枣林河而与孤独为伴？是什么力量支撑我而不被孤独淹没？！是啊，在乡下，莫名的好奇与朦胧的不解会常常对乡下人产生难以想象的夸大与盲目的景仰。是的，在他们的心中，我与孤独肯定都是同样高大的。
孤独的牧者都有高大的感觉。尤其是我在对牛群任意责骂、殴打，甚至任意宰杀、处治牛儿的时候 ，我的高大的状态更加突出了 。然而，我也发觉，我的孤独也在变得更加难以想象。
是啊，孤独可以带来宁静。多么好啊！宁静可以让思想的空间与境界 得到无限的拓展。孤独为生命带来了多么惬意的时空哪！在这个时空里，可以萌生高深精美的思想、进而可以俯瞰人生、审视万物，更可以审视自己的灵魂，可以让心灵的原野重新开垦、并走向收获……
是啊，我发现，我的思想与灵魂 已经与枣林河，与白旗山凝聚为一体，我的思想的目光在这里，在这块独立而坚强的时空里向枣林河之外的村庄、城市、原野俯瞰与审视着……我与枣林河与白旗山，同整个世界、寰宇，是那么的平等、和谐……
啊！突然，我意识到我放牧这二十头牛，与放牧所有的村庄、城镇、地区、国家、星球……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啊！我是一个怎样的牧者哪！
然而我不赞美孤独。但凡喜好赞美的人，都有一种企图与嗜好，难免有一种媚态与卑骨。我欣赏孤独中那份宁静的端详，那是一种心灵深处坚韧不拨的解读，那是一种心灵开悟的临近，犹如鲜花开放、明灯照亮夜幕……我仰视孤独。
我也不拒绝、更不会憎恨孤独。但凡喜欢憎恨的人都有一种恶意与卑劣用心，都有一种阴郁与污垢的标记。
是的，孤独有时会让懦弱与无知者在一起窃窃私语，把许多暧昧的时间与文明的垃圾堆砌在孤独的自留地里；孤独也会让懦夫把人生的责任与义务悄悄抛弃在阴暗的角落、面对祖先孤寂的坟堆、把卑微无奈的泪水搀杂在细菌超标的奶汁里、暗自吮吸。
是的，孤独与罪恶常来常往，在理智与正直一不留心或稍微打盹的时候，罪恶将生命的火花掐灭；孤独也常常为消极的情感提供人生最后栖息的端点：逃避；逃避，又在人生十字路口上苦苦熬煎，一旦执迷不悟便滑入永久黑暗的深渊：地狱。
是的，我也发现 ，站在孤独的边缘望地狱的时候，地狱是那么的的临近，仿佛只隔着一道墙，仿佛只差一个台阶。地狱，就是人生的消失，就是生命的灭亡，就是一个空白，一个无知。地狱不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也不在宇宙的某的层次，就在孤独者心中的另一个端点。
孤独者总是背负着两个帐房：天堂与地狱。
是的，谁能拒绝孤独呢？我不能。孤独不能消失，就象太阳的光芒不能消失一样，孤独撩开黑暗的帷幕，也能把阳光下的阴影打碎。
于是，不论在白旗山放牧，还是后来离开白旗山回到城市，我总是拉着孤独的手说，来到太阳光下吧，孤独是打开人生开悟之门的一把锁匙，而开悟之门就在阳光下。
现在，我回到了城市，回到了我的七层楼的居室，在大卧室里划出一块空间建立了一个书房。在孤寂的书房里每当扫视书架上的书籍，或者俯视城市的时候，突然，又有一种在白旗上放牧的感觉闪现。看那层层书架，都是人类文明的经典，而浏览这些经典与放牛的意义有什么不同？！看那寂静流动的车流人流，何尝不象那些山坡上吃草的牛群！看那孤寂的高楼大厦，何尝不似兀立在原野的巨石、山峦！看那大街小巷，又何尝不似那些沟沟嵌嵌！啊，我突然发现了我在城市的牧场。
啊，可爱的生活呀，只要人生理想的纪念册不要发霉，处处都会有你心爱的书房与秀美的牧场哪！于是，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于是也总能与孤独一起，坐在高高的星空，轻轻掀起笼罩城市的轻纱，任城市的车流与人流，任欲望的河流在我的额头穿梭。于是我也能穿梭夜的星空、采集夜的霓虹，也能穿梭阳光、采集希望，与孤独一起努力走向一个又一个宁静的港湾，穿越一条又一条新美的航线。是的，也许还要穿越大气层，再去寻找一个比宇宙更大的孤独。此时的孤独是平静而不可度量的。
此时，生命的空间里，只有大地，只有大地上小巧玲珑的村庄与城镇；只有时空，只有时空中那条温馨的河流……浩浩银汉；只有我与孤独；只有高大与平静的俯瞰和审视……俯瞰人生，审视生命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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