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人老心短
以前，常听人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人老心短也。我在枣林河 真正领教了短见之人的厉害。
当然，让我觉得他们的厉害之处，并不是他们有多么强大。他们几个年过花甲的老杂毛，论打架不是我的对手，论计谋更无法与我具有古今中外知识武装的大脑相较量。我完全可以利用我在城市学到的为人处世的手段，让他几位老人家对我俯首称臣。多少次我都设计好了报复与惩治他们的计划，但是，一次又一次又把计划暗自搁置。不是我没有实施计划的能力，而是没有实施计划的心思。
我本为和睦、宁静、安详、愉快的人生追求而来。一个没有心思跟与我势力相当人、或比我力量强大的人较量的人，那里好意思跟几个老迈、顽固、心眼狭窄、可怜又可爱的、在世上活不了几天的老人们争斗？！与心何忍呀！
我决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孤寂的小山沟里，与大城市，与所有的繁华发达地方的人生滋味是如此的惊人的相似。
其实，也许不是他们的过错，而错就错在我的身上。因为我的到来，带来更大的利益的刺激，引起了更加激烈的欲望的渴求，甚至为他们引进了竞争，对他们产生了威胁……
我的梦想破灭了。是的 ，我的梦想必然要破灭。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找到我所希望的人间天堂，因为，人的存在无法与自己的利益决然割裂。而无法舍弃利益的牵挂，就无法处于圣洁的境界。
翻遍古今中外圣贤们的书籍，考察遍哲人们的思想记录，美好的天堂如果有过，那么只是存在于伟大圣贤的做人的品格里与理想之中而已。
而品格也好，理想也罢，只是人生的一种自我完善、自我净化、自我满足的一种境界与追求而已。再伟大的哲人或圣贤都无法把自己完善并证明的崇高的人生境界实施于芸芸众生，而只能在自我身体力行的生存证明之中一代一代地、用这种漫长久远的存在的力量去改变、影响、净化、完善人间这个小小星球。
是的，天堂的魅力，并不是存在于人世间的某个地方，某个城市，某个乡村，某个荒郊野外山林古寺，某个别墅大厦之中。没有。天堂的魅力，其实就在于自己的心中那份对人生的美好的存在状态的孜孜不倦、坚韧不拔、无怨无悔的追求与探索，并在这个追求与探索过程中达到了自我存在的豁达光明、坚强无畏的状态，并能以这个状态影响人类。
于是，我明白了一个公平信服的定义：一个人在城市无法获得人生的宁静、安详、豁达、坚定的人生境界 ，同样也无法在乡村……那怕是最宁静、最和善、最理想的乡村……也无法获得那个满意的境界。
做人的定力与功夫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应该是一样的。企求用离开城市、回到乡村获得人生宁静的人，与其说是无能，不如说是无知。
而无知比无能更可怕、可悲、可怜、可笑。
我在枣林河的事业，受到了亲人的埋怨与责难，得到了村里四个老人的抵制与破坏，得到了别人的讥讽与嘲笑。这就是我的事业的辉煌。真的，也许这真是一种辉煌。也许世界上再没有第二种这样的辉煌，因为这种辉煌只是照耀了我一个人的心的天堂。
我不埋怨与责怪我的亲人，更不会报复与憎恨枣林河的老人 。作为人生必修的功课……理解与宽容，我早已经圆满完成了。当然，人生的大智慧与大境界仅仅依靠宽容与理解是不够的。我也知道我的梦想与企求终究要破灭，因为无能与无知的人总是用梦想安慰自己、也愚弄别人。
这是枣林河两年生活告诉我的全部的注解的一部分吗？我不知道。
也许，我的人生中存在着许多的问题……在别人看来也许不是什么问题的问题。但这正是我迈不过去的、而又必须跨越的槛。这不要紧。我也明白，每一个人每走一步都不会是风平浪静、顺顺利利的。以前我曾经无情地嘲笑过别人，甚至嘲笑过伟大的圣贤，我为他们同样也有过平庸无为的人生而不齿，因为我在研究他们的人生经历的时候，发现他们也是具有同样的无聊、无奈、无所作为，甚至他们的有所作为还不如无所作为好。
不以成败论英雄。我一直都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大多数人在理解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这句话是在为英雄抱不平，安慰英雄。其实英雄根本不需要安慰与理解。现在，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这句话的本意，应该是：成与败，都是人生的求证，是人生的注解。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为自己找到一种注解，为了一个求证而存在。
现在，我平静地回到城市，边打工，边写作。我依然热爱枣林河那宁静与安详。那山峦孤寂，那天空的辽远，足以让我的思想的骏马驰骋、奔腾、歌唱。但我也发现城市的宁静与安详，在那用高楼大厦塑造的城市语言里，在那迷乱、嘈杂、欢快、多变的节奏里，在那迷雾总是笼罩的天空与那四季混沌的气流里，不也是同样有一片思想的空间在生成并不断拓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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