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诗歌-2009年十二月诗稿】3

弟弟出事的那一夜

我们睡下

睁着眼就睡着了

在做一个梦，真实得无可质疑

可我们依然在质疑

这怎么可能，一个三十八岁的生命

在一个黄昏说不见就不见了

无处可寻，无处可找

夜色是白的，清清楚楚

往事清清楚楚，话语清清楚楚

他躺在那里的样子就像睡着了

就像醒着要与我们说话

说吧！他说，我是一个不能再说话的人

可嘴巴明明存在，人也在

声音到底去了哪里

夜是轻的，事物是轻的

一切往事，是非争执

怨恨悲苦，都是轻的

轻得就像没有发生过

我们是轻的，轻得就跟飘起来

在一个死者面前

我们活着的人的肉体就是飘起来的

哦，死去的亲人

从我们的身体抽走一根肋骨

我们的生命裂开一道缝隙

我们看见一个从未看见过的地方

可他不再那里。我们也不可能去那里

那是谁居住的地方

我们望着，望着就睡着了

眼睛却睁着，看着那个地方

清清静静，一尘不染

　　二○○九年十二月四日

弟弟的遗像

黄昏就要来了

犬吠承载着心动

一种前往的渴望

一条绳索紧紧捆绑

心在深远

身在瞬间就能挣脱

我发现我在走

花朵清洗过黄昏来临前的澄澈

路在脚掌内诉说清纯

年轻的尘世

你却是花瓣早早离去

一道思绪之门裸露开阔

悲伤之云已拧干

天空如你幽深的眼

你吸引我凝望

沉思犹如深井把生命垂降

存在犹如发掘

而何处才是温馨的终止

黄昏就要来了

沿着飞鸟细爪的台阶

顺应心灵的羽翼飞跃

死亡的音符犹如一次站下

欲言又止的心情

被置入永不打开的嘴巴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第二场雪

这是第四十七个冬季

再一次送来洁白的艺术

而树木却无法伸出柔软的手指接纳

而只有褐色的木质牙齿

咬着洁白的肚皮，把水晶穿在身上

丢失调子的疯狗，睁着血红的眼睛

聚拢在诗歌――一具僵尸傍边

一些腥臭舌头吮吸枯骨里的油脂

没有多少韵律了

已然脱胎换骨的诗人说

乌鸦们，聆听自己舌尖的余音

为自己的固执添加一些生动的词汇

于是，他们红光满面，又有专著可签名发售

又有一顶帽子可遮蔽被阴谋与伎俩烧光的秃脑门

又有一些眩晕，可以点化成一种风度

而我又能有什么呢？缄默

听任一种洁白的艺术穿过生命

我只有雪白马匹飞奔的震颤

缄默，在水晶与梦幻的结构里

只有越来越敞亮。诗与人，融入洁白的笔势

　　二○○九年十二月十五日

冬藏

不。拿开。这是奉告。这不是拒绝

是接纳。犹如雪的空空身姿

接纳飘逸，接纳洁白。拿开你的手。枯萎啊

别碰她。你若试一试。你试过

她无声火焰的吞噬，犹如吞噬柴草白骨。白骨，你没有

看一看。不，柴门敞开着。那不是我

不是。那些浑圆的石头不是思想，幻想更别靠近

那些尖锐的箭引弦待发

不，是不发。那疼痛早已射穿自己

无声的火焰还在燃烧。试一试。你试过。冬是热的

　　二○○九年十二月四日

冬光明丽

晴朗的日子里

骨头是一支敞开的竖笛

听任血肉的大海吹奏妙密的曲子

手指是一只音符

也许可以变幻为无数只

但要借助于文字与思维

生命安于情感的荡漾

幸福的时刻人们仿佛失去情感

那时的情感的成为汪洋

甚至囊括宇宙，逾越宇宙

颂歌，赞美，显得过于微不足道

虚伪之词更是不值得一提

而生命到达这种幸运

是一种秉性使然。这种资质

人，与生俱来，与生具足

犹如婴儿刚刚来到世界

天真与整个世界的幸福匹配

纯真足以抗击一切邪恶

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

多少人沉迷与乌烟瘴气的会议

沉湎在一张麻将桌中

仿佛在与敌人做你死我活的拼争

生命一旦失去一种力量

无法再去做原本简单而崇高的分享

在这晴朗的日子里

多少人沉湎于纷繁的幸福

却往往不堪一击，稍稍一点痛苦

足以使到手的幸福全面崩溃

纵然如诗人写出美好的诗句

一阵贪婪的喷发又功亏一篑

幸福如晴朗的日子周而复始

生命的敞开成为一种自觉

接纳成为一种融入。看世界万物

一切恪守自己的方向

所谓尘世，所谓红尘，一种笑谈

而只有澄澈如天空，才游刃有余

　　二○○九年十二月十八日

冬季的果园

积雪躺在枯草里

她白得像你

可你穿着衣服

可你在瑟瑟发抖

你躺在他的怀里

一点点像积雪融化

你的肉体微微发凉

慢慢像一只小鸟安谧

哦，午后的果园安详

仿佛一座遗失的天堂

他走了四十年才找到你

可你转眼就要飞去

他一点也不敢怨恨

只有默默地忍受

就像寒风吹过大地

大地只有忍受疼的欢欣

他已习惯了孤独

忍受就是他身后的大树

果子成熟了就要摘走

此刻的忍受连着下一个成熟

　　　二○○九年十二月六日

冬季之媚

晨光走出石头的梦

清凉的皮肤

手指触及的破碎里

体温的柔水便被梦的海绵吸附

薄雾看护着冬眠的肉身

爱怜的气息充塞每一条缝隙

树木僵硬的唇边

悬挂着游刃有余的抵制

分享的欲望如此恬淡

犹如晨晖穿过树枝

纵横交错的挽留

有切肤之痒的游丝发出嘘唏

几声鸟鸣犬吠越过篱笆

田园呈现富庶状态的空无

一条宽阔的土路无人行走

杨树高入云霄，自作多情地颤抖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冬菊

黄昏的菊花

星一样的手鼓

缓缓敲击的金色声调低下来

再低，越过傍晚的界河

是欲望终于造就的层层锡纸

菊花

统领整个白昼的小小旗帜

缓缓卷起

完整的钟点

金色的时辰收纳于黑色的子宫

菊花，黑色之中

隆重行进的，迷宫的小小花车

多么愉悦的亡灵欢聚在花心

无尽的路程上，载歌载舞

芳香的泥浆，敲击仰慕者黎明窗棂

　　二○○九年十二月十一日

冬日品诗

午后的时光

犹如一只梅花鹿的柔肤

而冬日的气候更像尖锐的鹿角

积雪是绒毛的敷衍

诗意时常如鸟鸣撒下来

给生命酒浆般肉欲的欢欣

瞬间的生命之杯

到底盈满了什么，多想真切地咀嚼

诗人，并非无端摆弄文字

每当目睹充当文字搬运工的羞辱

撕痛会从手指激发火花

目光如冰河翠微

有谁幸运如诗人

有静谧的舞蹈。黑色的脚

在肉体――一座天堂之内尽兴踩踏

种子萌芽的欣悦

犹如海潮舔舐大陆

而灵魂却如稚子安居摇篮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冬日诗心

做一个诗人的美妙

就如同一颗树

安于自己的根系的不断庞大

延伸，而不觉得土地是一种束缚

诗人看起来无事可做

犹如树木在原地踏步

其实，那是更加独特的翱翔

泥土就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只有安于对生命本身的寻访

才能发现，生命深不可测

亦可高耸入云。因为他贯通万物

诗歌只是一种捕捉与承载

类似叶子。一旦冬季来临

树木会舍弃外在的华美

犹如诗人会弃绝诗歌带来的累赘

随文字如落叶自由前往

犹如树木根植土地

真正的诗人不担心生存的威胁

在别人看来的清寒的冬天

是诗人安享空无与寂寥的赐予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冬日芽苗

光，晨钟的花托沉下来

事物唤醒舌下的潮汐

黎明带走歌唱。歌

这只轻舟

仿佛积雪划过原野

留下被爱情斩断的白色车辙

星，从泥土中举起手来

撕开泥袍的颜色

一条蚂蚁的栈道，她说出

澄澈的季节。把海抽出古老的镜面

更多的轻舟

穿过手指的雨滴

每一个梦都在成真

冰雪的巢穴更换金装冠带

每道华丽的门

次第敞开。从幽深的箴言

她们抽出鲜嫩的雷音

祈祷的脸绽开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冬天，树木凶猛地生长

冬天，树木凶猛地生长

她贪婪四肢的蟒蛇吮吸太阳的殷红

根，潜伏在泥土子宫的喧嚣

凝固一场雪白戏剧的婚宴

即使轻微的翻身

即使发自深宫大院的轻微叹息

被沙石与暗流磨砺的爪牙

阴暗的血流，也使道路掀起甜柔尘埃

素洁的颂歌，一次次温情脉脉地审判

发自她褐色的咽喉

女性柔美的拳头叩击宇宙教堂

一只旋转的钟体，盈满海水的潮汐

藻的入侵，使大陆的床榻惴惴不安

使比蚁群更卑微的人类发出战栗

肢体犹如枯干的柴火

不堪火焰一瞥。首先凋敝的叶子

首先焚毁的总是镀金的权杖

冬天，生命凶猛地掀起轻柔之纱

迷雾覆盖陶醉之杯。糜烂的开口与尖端

卑微的生命之环一次次破裂

煅烧，击打。她们的乳杯再度隆起

花蕾积蓄喷发的浆液。她们磨亮勃发的羽翼

汹涌的媚眼揭开湖泊的长裙

鱼群次第推助帆板，滑翔的弦歌一再响起

　　二○○九年十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