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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东:谁没有落脚猪的时候

“《夏洛的网》实在是一本宝书。我觉得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应该只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读过《夏洛的网》的人,另一种是将要读《夏洛的网》的人。

有时候,半夜里醒过来,摸摸胸口还在跳,就会很高兴,因为活着就意味着还能再把《夏洛的网》读一遍,而读《夏洛的网》就意味着还活着。”

这样的话,与才气无关,惟有从骨子里喜欢了这个作品,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叫严锋的人,对《夏洛的网》的评价。这样的评价“与我心有戚戚焉!”

也是在这样的晚上,我拿起书,五角丛书的字都特别小,特别柔软,淡绿色,不刺激眼睛,它似乎是专为心灵而煲的汤,一点一滴的融入到心里去。

也许不能暴殄天物,越是美好的东西越需要慢慢咀嚼,反刍,吸纳。于是,中途强行放下;可是半夜的时候,醒来,在床边摸来摸去,迷迷糊糊地拿起来,还是把它读完了。在夏洛气若游丝的告别声中,眼泪不由得从心底里涌起,无法断绝。

我不知道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但肯定是很久之前了,眼泪流过之后,不是一种忧伤,而是一种干净,心灵如此洁净和明朗。

四下里没有风,树影参差,月光明晃晃的,如同白昼。

一、公平和爱

这只小猪真的不走运,生下来就是一只落脚猪。母猪一胎会生很多头小猪,最后生下来的,先天不足,又弱又小,就叫做落脚猪。落脚猪是很难养活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养猪的人是不会养落脚猪的,都会把它干掉。

当阿拉布尔准备干掉这只小猪的时候,被8岁的小女儿弗恩发现了,她紧紧地抓住爸爸,眼泪汪汪的说:“不要杀它,这不公平!”

爸爸说:“弗恩,你要学会控制自己!”

 “控制自己?”小姑娘叫到,“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还说什么控制自己?”

但爸爸坚决不答应,“落脚猪的麻烦大着,现在让开吧。”

 “可是这不公平!”弗恩叫到,“小猪生下来小,它自己也没有办法,对不对?要是我生下来很小很小,你也会把我杀了吗?”

 弗恩就用这种方式保护下了小猪。

真正具有宇宙意识的是孩子,她们更具有一种物我同一的整体观与伦理观。她们比我们更靠近上帝,她们具有天生的同情心,追求公平和平等。

泰戈尔在《同情》中这样写到:

如果我只是一只小狗,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当我想吃你的盘里的东西时,你要向我说“不”么?

你要赶开我,对我说道:“滚开,你这淘气的小狗”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当你叫唤我的时候,我就永不到你那里去,也永不要你再喂我吃东西了。

如果我只是一只绿色的小鹦鹉,而不是你的小孩,亲爱的妈妈,你要把我紧紧地锁住,怕我飞走么?

你要对我摇你的手,说道:“怎样的一个不知感恩的贱鸟呀!整夜地尽在咬它的链子”么?

那末,走罢,妈妈,走罢!我要跑到树林里去;我就永不再让你抱我在你的臂里了。

这就是孩子的同情心,以及物我同一的朴素思想。最朴素的也是真深刻的,每个孩子都是哲学家。

但光有同情心和公平还不够,对于一只落脚猪,还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爱。小姑娘弗恩身上的爱让我们感动。

弗恩给这个小猪取名威尔伯,“她爱威尔伯胜过一切。她爱抚摸它,喂它,把它放在床上。每天早晨一起来,她就去热牛奶,给它围上围巾,拿着奶瓶喂它。”一天要喂好多遍,而小猪威尔伯也抬起头,用深情的眼睛看着她。

这里有一个细节,极为动人,当老师问弗恩,宾夕法里亚的首府在哪里?弗恩回答说是“威尔伯!”弗恩的努力,让一只落脚猪成为一只健康的,自信的,快乐的小猪,难道不给我们巨大的启示?

其实,每个班级也都有“落脚猪”,那些先天不足的孩子,胆怯地躲开老师的目光,藏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活在阴影之中。很多时候,他们自卑,窝囊,自生自灭,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些老师也对这些人失去信心,另眼相看,彻底把他们打入另册,永世不得翻身,只要他们不违反校纪校规,彼此就相安无事,一旦他们搞出一点动静,就必定深恶痛疾,必欲除之而后快。

不知道校园之中,有多少落脚猪终于呆不下去,被老师定点清除,当他们怀着怨恨离开本该属于他们的校园,他们凭什么在社会上立足?他们心灵的创伤又如何才能得到医治?

二、赏识和自信

威尔伯渐渐长大了,长得白白胖胖,还交了很多好朋友,尤其是蜘蛛夏洛。我们永远记得夏洛的出场,黑暗中传来一个很细很好听的声音:“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喜欢你。”

可是有一天,谷仓里最老的羊告诉威尔伯,到了圣诞节,它就要被杀掉做熏肉火腿。真是晴天霹雳,威尔伯嚎啕大哭,扑到在地上尖叫:“我不要死!救救我!”

还是黑暗里的声音,“你不会死,”夏洛轻轻说,“我救你。”

夏洛终于想出了办法,因为人总是最愚蠢的,好骗的,有时候,人都在自己骗自己。

夏洛在网上给威尔伯织了“王牌猪”“了不起”“光彩照人”。威尔伯出名了,很多人都来瞻仰他。

下面这一段,让人百味丛生。

威尔伯站在金色的阳光里,真是光彩照人。自从夏洛开始扶助它,它就尽力活得跟它的名声相衬。

夏洛说它是王牌猪,威尔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是只王牌猪。

夏洛说它是只了不起的猪,威尔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是只了不起的猪。

现在网上说它光彩照人,它就尽力让自己光彩照人。

那么,谦卑的猪,也只有威尔伯是了。

作为一个教师,这一段让我久久吟味,夏洛对威尔伯的褒奖,本来是针对愚蠢的人,来营救威尔伯,没想到对威尔伯却进行了重新塑造,这就是典型的皮格马利翁效应,又称罗森塔尔效应。

远古时候,塞浦路斯王子皮格马利翁喜爱雕塑。一天,他成功塑造了一个美女的形象,爱不释手,每天以深情的眼光观赏不止。看着看着,美女竟活了。

“皮格玛利翁效应”留给我们这样一个启示:赞美、信任和期待具有一种能量,它能改变人的行为,当一个获得另一个人的信任、赞美时,他便感觉获得了社会支持,从而增强了自我价值,变得自信、自尊,获得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并尽力达到对方的期待,以避免对方失望,从而维持这种社会支持的连续性。

美国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得到启发,他又来到了一所普通中学,在一个班里随便地走了一趟,然后就在学生名单上圈了几个名字,告诉他们的老师说,这几个学生智商很高,很聪明。过了一段时间,教授又来到这所中学,奇迹发生了,那几个被他选出的学生现在真的成为了班上的佼佼者。罗森塔尔教授这时才对他们的老师说,自己对这几个学生一点也不了解,这让老师们很是意外。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罗森塔尔教授是著名的心理学家,在人们心中有很高的权威,老师们对他的话都深信不疑,因此对他指出的那几个学生产生了积极的期望,像对待聪明孩子那样对待他们;而这几个学生也感受到了这种期望,也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从而提高了自信心,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标准,最终他们真的成为了优秀的学生。

世上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父母和老师。教育学、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潜能充其量开发不足10%,每个孩子的生命都存在无限的可能性。所以,哪怕天下所有的人看不起你的孩子,做父母的也要眼含热泪地拥抱他,亲吻他,赞美他,为自己创造的生命喝彩。

著名的赏识教育家周弘老师说:“赏识你的孩子吧,让那些感到孤独的孩子,充满恐惧的孩子,失去自信的孩子,重新燃起生命之火,重新找到安全感,永远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三、生命和死亡

《夏洛的网》中,散发着友谊和爱,也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从开始落脚猪差点被斧子杀死,到威尔伯很可能被做成熏肉火腿,整个故事甚至可以看成是——拯救小猪威尔伯。

在威尔伯歇斯底里的“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的哀号中,夏洛坚定的说:“你不会死的,我救你。”

其实夏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威尔伯是自己的朋友,她不能让他去死。很多黑夜,她倒挂在一根细细的线上,让血液都涌上她的脑袋,她终于想出了好办法。

给威尔伯织网,织出非同寻常的字,告诉人们威尔伯独一无二。实际上在夏洛的心里,威尔伯本来就是无法取代的,他们互相驯养,彼此付出真情,像小王子对待玫瑰一样。为了这个承诺,夏洛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其中,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她不要求任何回报,只为了友谊。

这种友谊如此单纯,只有朋友间无私的关爱与生命中纯粹的友善。当现实中已经严重缺乏这种感情的时候,这个故事无疑感动了读者的心。可能每个人都在内心里寻找,我生命中的夏洛在哪?我生命中的威尔伯在哪?

夏洛吐出一根根丝在猪栏上织出了被人类视为奇迹的网上文字,从“王牌猪、了不起、光彩照人”,再到“谦卑”,这里寄托了夏洛甚至作家所有的温情和热望。威尔伯终于在集市上赢得了特别奖,换来一个安享天年的未来,小猪威尔伯终于得救了。但,这时,夏洛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死的时候,夏洛如此安详。一声“再见”,伴随着曾经的蛛丝随风飘散。夏洛已经在我们心中,留下了一张永恒的网。夏洛本来就不应该去的,她知道自己去的后果,但为了对朋友的承诺,她还是去了,她是用生命去践行一个诺言。

夏洛编织了一张美丽的大网,这张网既救了威尔伯的命,也唤起了每一个读者心中无尽的温情。

生命是严肃的,庄重的,死亡也是。夏洛的死不是一个悲剧,因为她的生命已经达到了圆满,夏洛的精神必将被我们一再的 “深思”,所以她的灵魂永生不灭。

四、友谊和成长

《夏洛的网》中,还提示我们友谊和成长的内涵,友谊不是雨后就能长出来的蘑菇,顷刻就可丛丛一片。友谊是一棵大树,是要经住风雨慢慢长大的。有的友谊甚至需要利益来支撑,比如老鼠坦普尔顿,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绝不肯干的。

但夏洛却不这样,她用生命织出的文字,在露珠的点缀和阳光照射下,光彩夺目,光彩照人,这是夏洛内心的外化。夏洛之所以愿意为威尔伯付出,是因为它爱威尔伯这个好朋友,它希望在它的生命里留下这个好朋友,也希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为自己的好朋友付出一些。但真正的友谊又绝非单纯的付出,或者奉献、牺牲那么简单,我们帮助朋友实质上也是在提升自己的道德境界。

夏洛和威尔伯诀别时说:“生命到底是什么?我们出生,我们活上一辈子,我们死去。一只蜘蛛,一生只忙着捕捉和吃苍蝇是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也许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谁都知道人活着该做一些有意思的事。”夏洛帮助了威尔伯,没有向威尔伯索取“感激”,反过来却认为这是自己该做的,可以提高自己生命价值,这种高尚的品质,让人敬佩。

书中对成长的描写,也不可小视。威尔伯的成长,意味着可能被做成熏肉火腿,夏洛的成长意味着生儿育女。

还有小女孩弗恩,她那么善良,那么喜欢威尔伯,那么喜欢和他呆在一起。一度到了她的家人都认为她有毛病,给她看医生。而医生的话一语中的,有一天她会长大的,她的兴趣会发生变化。难道不是吗?当威尔伯生死存亡的时候,她不是被一个男孩亨利吸引,多次请求妈妈给钱给自己去玩,拿到钱后。“弗恩跑开了,在人群里左钻右钻,寻找她的亨利。”

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孩子的成长意味着对自然和纯真的远离,意味着对成人世界的趋同。有一天说不定弗恩也会挥舞着斧头,要杀死另一个落脚猪。《神雕侠侣》中的郭靖,不是一门心思的阻止杨过自由恋爱,还以疼爱杨过的名义。他何曾还记得自己的桃花岛之恋?

威尔伯其实很长时间,他都是被动的,他承受了太多的呵护和爱。甚至还逼迫夏洛要和自己一道去。丝毫没有留意别人的变化。但这,正好是猪的特点,他们都是那么笨,所谓小笨猪嘛。

“在来过集市数以千计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一只蜘蛛曾经起过最重要的作用,在它死的时候,没有谁陪在它身边。”这就是夏洛的死。

但在夏洛死后,威尔伯一下子成长起来,他拯救了夏洛的孩子们,他把她们衔在自己的嘴巴里,小心呵护她们,视如己出。威尔伯的感恩之心,同样让我们动容。

“威尔伯永远忘不了夏洛。它虽然热爱它的子女,孙子女,曾孙子女,可是这些新蜘蛛没有一只能取代夏洛在它心中的位置。夏洛是无可比拟的。这样的人物不是经常能够碰到的;既是忠实朋友,又是写作好手。”

全书到这里戛然而止,我被夏洛为威尔伯的付出而感动,为威尔伯记住夏洛而感动,被它们之间真挚的友谊而感动。这就是真正的朋友,他们的位置无可取代,无可比拟。

忽然想起了泰戈尔的一首诗:

有一次

我梦到我们都不认识

醒来后才发现我们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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