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下上班的时候，每天经过一条小街。
小街像老乡们一样朴实，稀稀落落的房子像极了两弯胡须，似笑非笑间，几棵老树摩挲房顶，发出寂寞的“沙沙”声，又莫名地使人想起百无聊赖的小店老板边嚼花生米边坐在窗边听雨……
我渐渐喜欢上了小街的静谧。有时在路上甚至遇不见一个人，只有白云在头顶轻轻地飘——那是我最珍惜的时段，因为彼时我可以放心地异想天开。
小街当然也有热闹的时候。记忆中，每逢初四，都有一大波赶集的人经由小街涌入南市场。看着路上层层叠叠的脚印，听东飘西荡有滋有味的吆喝声远远地传来，我恍惚觉得，有个不一样的四季从别处搬到了这里。
我去过南市场两回。从挨挨挤挤的服装摊位前走过，从铺陈在地上的玩具堆儿前走过，从鸡鸣狗吠的竹笼木箱前走过……时，我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置身于一大幅没画完的农民画里——左右都能找到出口，可再回来时，看见的总不会是之前观望过的东西，以及攀谈过的人。
跟我一样爱听喧嚣市声的还有仨室友。一个小巧玲珑，不爱吱声，别人说话时，她只轻轻地转动眼珠，笑意如缓缓流动的水。一个豪气干云，爱开玩笑，说到可乐处，自己必先弯了腰，象早熟的稻子。还有一个口齿伶俐，小鼻子象俏皮的面疙瘩，往往人未到，笑声早已沿着鼻梁出溜到口边和门边。人说“三个女子一台戏”，我们有时围成一圈儿唠嗑，唧唧喳喳，活象一群喜鹊，惊飞了门前觅食的真的鸟儿。
我们宿舍门前是一片草地，还有两棵树。树像大步跳舞的人，一只脚在我们窗下，另一只脚已踏入了“二房东”的领地。
“二房东”是个中年女人，时年三十五六，头发焦黄，眼珠也是黄的，乍一看有些象猫。她承包了一家饭店，既是老板，又是厨师。闲下来的时候，她便踅摸烟抽，尤其喜欢极辣的旱烟，以至于指尖被熏成了暗黄的颜色。我们喊她“三姐”。
我是三姐最后的邻居，因为后来室友们出嫁的出嫁，外出打工的外出打工。
那年年底，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一连两天在单位加班到12点多。至今记得，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见不到一星半点灯光，耳畔偶尔炸响一声狗吠声……我数着自己的心跳，顾不得积雪深厚，拼命地往回赶。打开门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只见炉火着的正旺，电褥子也已经插上了！我忍不住湿了眼角。我知道，自己沾了三姐的光。
要说住处临街，还有一桩好处——少跑路。去邮电所尤其方便，取信，买邮票，打电报，不会超过十分钟。管送信送报刊的是个高个儿女子，我叫她“大婶”。大婶常年梳短发，两只耳朵露在外面；常年穿工作服，两只手腕露在外面。平日里，无论多早，无论多晚，只要那熟悉的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像一串串滴哩嘟噜的葡萄，人们就知道，又有好些信好些消息飞进家家户户喽。
大婶有一次下乡回来，推着自行车一步一顿地，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依旧牢牢把着车把，仿佛在把握人生中早已认准的方向。当夕阳的余晖顺着她宽阔的肩，沿着她平直的脊背，洒落在大地上时，我忽然发现，大婶的大脚片子除了坚定，还多了几分轻柔，或许，是散落在不同村落的人们用真诚的欢迎和朴实的送别软化了原本崎岖不平的路，用热乎乎的家常和沉甸甸的情感滋润了大婶的心……
离大婶家不远，有个方方正正的大院落，那是我们单位。
所长在甬道旁开辟了两个大园子，种了若干垄大葱。转眼，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放下活计，转战到挖大葱的行列中。所长带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近大葱，满眼的笑意透过层层叠叠的皱纹，漾到脸上和脚下的土地上，看起来像极了田间地头巴望好收成的农民。成捆的大葱躺在水泥台子上晒阳阳，一个个蛇皮袋子成了临时搬运工。留足了食堂吃的，所长把剩下的全给大伙儿分了。我至今记得，面对那一堆儿白底绿叶、散发着浓郁辛辣味的什物时，我瞬间想起了家里的菜园子，还有那上面针脚般匀称的脚印和记忆……
所长种大葱，用意之一是缓解大家的疲劳。“活动活动筋骨再工作，”他说。于是，我们不久后去村头的一块地里掰苞米，当我们披着晩霞返程时，欢声笑语和小山似的苞米一起照亮了那辆老旧的农用三轮，还有脚下溢满温情的路……
我后来离开了乡下，但纵然时光如水，那条小街和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却总是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回忆或是一味毒药，如沉迷其中，会模糊你的双眼，麻痹你的神经。”再三品味这句话时，却意外地又看见了这样的字句——“怀旧是一种时尚，回顾过往的点点滴滴，或可令人身心放松，就像泡温泉。有温度，也有闲暇，生活如此简单而美好。”我笑了。
事物原本是一体两面，曾经的人和事如潮汐渐行渐远，可是，在某一瞬，它们会重来——以令人猝不及防的姿态，或正中你下怀。无论如何，过去的时光无需我们去猜。坦然面对便好，也可以偷偷地留个白，就像当年我们在大葱以外种下的那些期待。
想好了，等有时间，回去看看那已经变化了的小街，看看那可能已经走远的人，再重温一下跟它（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么温暖可爱的日子。然后，把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心里想到的攥在手里，供自己在以后的时光中慢慢咀嚼。
作 者 简 介： 王素艳，文学爱好者，在《故事会》《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等纸媒和部分公众号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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